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好講講

  十月初九一大早,鄭直跟著眾人簇擁著鄭寬來到了沈家。頭戴簪花烏紗,穿青色盤領右衽袍,縫鷺鷥胸背,披紅,腰束素銀革帶的鄭寬自然是全場焦點。為了不喧賓奪主,鄭虎只穿了一身道袍,和同樣裝扮的趙耀慶等人一起與沈家兄弟對峙。

  一會對對子,一會斗詩,好不熱鬧。

  因為身體不適,鄭直只是站在旁邊看著趙耀慶等人上躥下跳。

  「五郎咋不湊熱鬧?」這時旁邊的江泰湊了過來,自來熟的開口詢問。

  「昨夜被你們兄弟灌得俺如今還頭昏腦漲,哪裡還有力氣。」鄭直埋怨一句「二郎就曉得欺負俺。」他在大同時就認識江彬,曉得對方有個兄弟,昨夜見了,本來以禮相待。奈何對方認準了他,非要和他拼酒,那是相當慘烈。

  江泰大笑「五郎喝酒不爽利,做人倒是個痛快的。」

  鄭直直接翻臉「誰講俺不痛快,有種今夜再來。」

  「誰怕誰!」江泰得意的大笑起來。

  鄭直立刻感覺上當了,這廝好酒,別人都忙著,哪有功夫陪他,如今可好,賴上自個了。只是話已出口,他也沒打算認慫。

  「進門嘍。」趙耀慶大喊一聲,與鄭虎等人簇擁著鄭寬沖了進去。

  鄭直趕緊大喊「要喜錢來俺這。」然後轉身就跑。留下了不明所以的江泰,不等他反應,一群人就聚了過來,圍住了他討喜錢。弄得江泰恨不得長一百張嘴來解釋不是他喊的,鄭直則站在遠處大笑不止。

  「你咋不進去?」多日未見的張延齡不曉得從哪冒了出來。

  「舅舅。」鄭直不嫌寒磣的行禮。

  按守喪制度,妻子去世,要守喪一年。這一年內,不能和其他小妾同房,更不能另娶新歡,同時也不能飲酒吃肉等。在此期間,家人還需要避免舉行婚禮和參加婚慶活動,以顯示對逝者的敬意。

  好在沈氏和孫氏平輩,否則鄭家兩兄弟又要作繭自縛,沈二娘又要待字閨中。只是張延齡這時候跑來就有些過分了。

  「放心。」張延齡似乎懂鄭直的擔心「俺就在外邊瞅瞅熱鬧,也不進去,算不得參加。」

  鄭直無語。

  「他們跟俺講,你到現在都沒有收了方家姐妹是不是?」張延齡主動提出話題。

  「是。」鄭直暗罵鍾毅這臭不要臉的,這事只能是這個焦尾巴講的。

  「咋想的?」張延齡好奇的問「打算守著嫂子過一輩子?」

  鄭直心虛的掃了眼周圍「俺還小。」

  「聽人講你那東西比驢長,嚇得新娘子滿床跑。」張延齡似笑非笑道「你這是想為兄弟兩肋插刀?」

  鄭直沉默不語。

  「不是有句話講的好嗎,『花開堪折直須折』。你對他那麼好,得到了啥?你被逼著四處籌銀子時,他在幹嘛?真有事了,誰都靠不住。」張延齡語氣帶著怨氣,顯然意有所指。

  「舅舅容俺想想。」鄭直懶得辯解,孰是孰非,他比張延齡清楚。楊儒,鍾毅講的鄭直也許會仔細琢磨,可張延齡講的,聽聽就好。

  「忘了問。」張延齡笑道「那個徐樂工病了,他雖然休了妻,可如果死了,徐正旦好像必須守制吧?」

  「對。」鄭直乾脆回了一句。

  張延齡不再多言,轉身走了。

  鄭直則向沈家大門走去,張延齡搞錯了一件事。他和孫漢真正做朋友,也不過是從進入國子監才開始算。真要講起來,並沒有多麼親密,更多的是因為對方的兩個伯父。當然孫漢表現出來那股子愚勁,讓鄭直感到了一種輕鬆。也因此才願意力所能及的幫襯對方,可也只此而已。

  他確實被方大家那灑脫吸引,卻沒興趣摻和是非,做張延齡的提線木偶,更何況還有一個來路不明的寧王府。

  不過倘若晉鉞死了,那麼新皇御極之後,也就是張家的一個把柄了。據王鍾講,輔政的首輔劉健對張家人頗為厭煩的。如此,就快點讓徐正旦守孝吧。

  鞭炮響起,新娘子被她的兄長沈銳背出大門,上了八抬大轎。原本鄭寬認為四抬轎已經張揚,奈何未來嬸娘堅持如此。據說是因為近來傳聞南方富戶如今出行都用四抬,稍有身份的八抬是常有的事,甚至還有十六抬的大轎。

  多大的官坐多少人抬的轎子,甚至轎頂的顏色、轎帷的材質皇明早就有定律。皇帝的轎子稱作輿轎,由十六人抬;三品以上京官,在京則坐四人抬的轎,出京許坐八人抬的,督撫許坐八人抬的轎,其餘官員一律是四人抬的。顏色上,轎頂金黃或明黃的,是皇帝的輿轎;棗紅色的是高官的官轎;普通官員的則是綠色的。

  鄭家一堆土包子沒見過世面,又不想為了這小事置氣,也就只好聽之任之。

  沈家似乎很看中這門親,不光按照規矩翻倍陪嫁,還送了一堆婆子,丫頭。迎親隊伍的規模一下子膨脹了兩倍有餘。眾人待喜炮燃放之後,吹吹打打開始啟程。

  鄭直汲取了定國公府的教訓,在沿途提前包下了五處食肆。吃的雖然不一定多好,可是絕對管夠,還是熱乎的。更重要的是,不管婆子還是丫頭,都被人盯著,一旦有哪個面目不對,立刻抓人。好在和鄭家或者沈家有仇的不多,並沒有發生啥事。就這樣隊伍繞城一日,傍晚時分來到了御河中橋。

  等著拜堂的功夫,鄭直遇到了鄉黨孟鵬,然後從對方口中『意外』得知了一個噩耗。

  「聽人講,是昨夜吃了大酒,早晨就不舒服,得知他家女兒病了,暫緩回門,就一頭栽倒。」孟鵬不由可惜「如今人事不省,已經請了醫士。」

  「不要緊吧?」鄭直趕忙關心的問。

  「誰曉得呢。」孟鵬也不曉得「俺來的時候,還在折騰呢。」

  鄭直嘆口氣「這事鬧的,俺還想著一會兒和王監生多吃幾杯呢。」

  「俺勸鄭監生日後飲酒也要有度。」孟鵬趕緊道「這王監生從嫁女兒那日一直到昨夜,酒就沒斷頓,這完全就是無妄之災。」

  鄭直趕忙道謝。

  此時鼓樂齊鳴,拜堂成親開始。孟鵬和鄭直自覺的停止交談,開始觀禮。此刻誰都沒留意到,鄭直的嘴角上翹。

  沒錯,王增如此是鄭直設計的。他從鍾毅那裡得知王增引用的藥物是專門治療頭風的,這種病最忌飲酒。因此讓李主簿搜羅了一群在京師平常和王增並沒有來往的,有些身家的藁城鄉黨地址,然後以王家名義下帖子,請對方。

  若是往常,王增自然沒有這麼大面子,可如今王家女嫁入了定國公府。雖然這定國公在京師不咋靈光,可再不靈光也是國公啊。

  於是一波波的鄉黨,一邊腹誹王家狗眼看人低,一邊按照帖子上約定的時辰前去恭賀。因為喜帖上特意註明,不用喜帖,不用隨喜,只要人到就好。所以王增的名頭倒是響亮了不少,當然,到今日也就戛然而止了。

  不過鄭直還是決定明日去探望一下自己的好鄉黨,畢竟計劃的再周詳,也有可能出岔子。

  鄭虤終究還是來了,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法冠,法衣,拂塵一樣不缺。來賀喜的許泰臉色難看,好在身旁作陪的鄭虎少有的陪著笑臉,這才沒有翻臉。

  鄭直這次不用陪著鄭寬挨桌敬酒,老老實實的與鄭健等人同桌。鄭寬的儐相是他的一位同年好友,本科榜眼,翰林編修陝西人康海。

  沒一會,江泰就找了過來。鄭直身體賊虛,吃了幾杯,就鼓動旁觀的堂兄鄭偉上場,自個則找機會直接溜到了隔壁找十嫂跪搓衣板去了。

  一大早神清氣爽的鄭直就在鹿鳴掩護下,出了後門,繞路之後來到鄭寬家等著。鄭虎,趙耀慶等人神色疲憊,顯然昨夜戰況慘烈。

  「十七好狡猾。」鄭偉捂著腦袋「把俺扔下,自個跑了。那江二郎太混帳。」

  鄭虎等人哄堂大笑,鄭直則趕緊作揖賠不是。

  正說笑間,人比花嬌的十嫂來了,眾人起身見禮。這次卻不再沒規矩的亂坐,而是都坐到了左邊,十嫂一人坐到了右邊。眾人也不好再說笑,儘管十嫂妝容無恙,眾人也不便看的仔細,可有過人事經驗的鄭家兄弟都懂,對方今天顏色很好。鄭虤昨夜待了一會就走了,這個假道士。

  沒一會,鄭寬夫婦來到前院,眾人起身見禮。鄭直早就對這位差點成了皇妃的沈二娘聞名已久,今日見到,只能讚嘆這樁婚事好。

  沈二娘的年紀比許錦略大,卻一顰一笑,舉止投足都更顯得雍容富貴。就是感覺對方為了配合鄭寬,有些太刻意。畢竟是長輩,彼此年齡相差無幾,沈二娘年齡甚至比鄭虎等人還要小,可以理解。

  「十嫂若是得空,多過來我這裡坐坐。」六嬸話不多,與眾人見禮之後,臨了特意點了許錦一句。

  許錦應了一聲「六嬸若是得空,我自然要多來的。」

  鄭直與其他人不明所以,只感覺這二位話裡有話。可不管咋講,這禮成了,鄭直出了門,直接找到了守在車旁的朱千戶,上了車,直奔最近的藥鋪。找了藉口請坐堂醫士出診,啥都可能有假,他就不信王增還能騙過醫士?

  「王監生,俺來看你了。」鄭直還沒湊到床前,就聞到了一股刺鼻氣味。

  床榻上的王增眼皮微動,卻終究沒有睜開。

  「我家相公從昨日晌午到如今,就這樣一動不動。」一旁風韻猶存的王娘子語帶哽咽,用汗巾遮住嘴「那醫士講……」

  「王娘子莫急。」鄭直打斷對方的話,對身旁跟來的醫士道「齊大夫,有勞了。」他之前見過對方,當然彼時他不敢多看一分,此刻卻全無顧忌。

  對方拱拱手,坐到了病榻旁。

  鄭直則站到一旁,不錯眼的盯著王增。良久之後,齊醫士拿回手,又翻動王增眼皮之類的鼓搗起來。這一番折騰,王增醒了,看到鄭直,眼神帶著惶恐,張嘴想開口,可是卻啥也講不出。

  「相公,這是鄭監生啊,俺家的鄉黨。」王娘子趕忙湊過去安撫對方。

  鄭直並沒有著急過去,而是先聽了齊醫士的診斷,然後才走到了床邊「王監生,能聽到俺的話不?」

  王監生的腦子應該沒有問題,再次張嘴,這次口水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鄭直無可奈何,一副著急模樣「咋就這樣了?」

  「可不。」王娘子無可奈何「這大喜的日子,咋就這樣了。」

  鄭直嘆口氣「王監生……」鄭直欲言又止,終究沒有講出口,拱拱手「俺再過兩日就要回鄉了,原本還打算和王監生好好嘮嘮,如今……。如此,俺就先告辭了。」

  鄭直向王娘子拱拱手,轉身帶著齊醫士向外走去。按照他隨便抓來的名醫所講,對方這是真的中風了,切忌動怒。

  「鄭監生,慢走。」剛剛走到二門木影壁旁,身後傳來了王娘子近身丫頭的呼喚。

  鄭直停下,待對方走過來,行禮後道「我家娘子有事情求鄭監生。」

  鄭直點點頭,扭頭道「齊大夫可以坐俺的車先回去。」拱拱手,跟著那丫頭走去了西廂房。王增一兒一女,如今跟在身邊的只有女兒,至於兒子,則留在家鄉讀書。

  鄭直坐了沒一會,王娘子就走了進來,剛剛一直捂著口鼻的汗巾已經重新掖在腋下。對方一進門就直接跪下「鄭監生,求你帶著醫士去定國公家瞅瞅俺家大姐吧。」

  鄭直趕忙避開,可是王娘子又調轉方向對著他叩首。鄭直無奈,低聲道「這事王娘子只管開口就好,何必如此,快起來。」

  「鄭監生答應了?」王娘子驚喜的仰視鄭直。

  鄭直一愣,眼前仿佛與另一番景象重合,手不自覺的抬起,卻又立刻收了回來「答應了。」

  王娘子展顏一笑,正要起身,卻沒想到鄭直已經伸手扶住了她「多謝鄭監生……」無意中看到了對方褲襠,臉色一紅。

  鄭直鬆開手,輕咳一聲「若娘子無事,俺就先走了。」

  王娘子悶聲悶氣的應了一聲。

  鄭直居高臨下的俯視對方,王娘子應該不是北方人,長得身材玲瓏,離得近了才發現,對方那赤紅的耳根竟然還有細小絨毛。他的手再次抬起,這次卻沒有放下,而是將王氏拉進懷裡「娘子跟俺好好講講,到了定國公府,該咋開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