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賜號

  「娘子,藥煎好了。」金蟬走進臥房,立刻看到了偷抹眼淚的婁氏,趕忙走過來「娘子莫傷心了,哥已經獲准調去南京任職,回到南邊就好了。」

  「我沒事。」婁氏倔強的不肯服軟「不過是灰塵吹到眼睛裡了。」

  「那就好。」金蟬也不戳破「奴婢給哥……瞧奴婢,是爺,給爺送過去嗎?」

  「他們又在算計。」婁氏皺皺眉頭「等那些人走了吧。」

  金蟬應了一聲,看向吊闥之外,不遠處的東廂房正亮著燈。

  「我已經和高千戶談好了。」白石臉色蒼白,聲音虛弱「旨意下來後,願意跟著我走的,就走,不願意的,留下來依舊在東廠辦事。」

  高德林這人很現實,白石雖然因為這件事鐵定會獲得升遷,以便彰顯朝廷對不畏教匪的所有官旗的支持。可是具體到東廠,已經沒了對方的位置。

  因此這段時間,他對白石不聞不問。就在白石處境尷尬之時,一個他從沒有想過的人竟然主動伸出了手,劉瑾。對方聽人講了白石的境況,私下找了高鳳,這才有了他不日調入南京錦衣衛帶俸差操的消息。雖然白石留在京師,同樣也是帶俸差操,可環境是不同的,畢竟他在東廠雖然只辦了兩件案子,卻扇了不少同袍的臉,最後還差點法辦了楊玉。

  白石從高德林那裡得到消息時感覺荒謬,劉瑾救自己圖什麼?本來以為對方會挾恩求索,可時至今日,都沒有得到對方的隻言片語。

  難道劉瑾此時就已經有了掌控朝堂的野心?開什麼玩笑。如今才三十多歲的皇帝活得好好的,可是劉瑾已經年近六十。正常人誰能想到再過幾年皇帝就蹬腿,十幾歲的太子登基?這讓他感覺到了來到大明後,迥異於白藍的,另外一種溫暖。

  「俺跟著領班。」張采看石文義和趙耀慶沒吭聲,直接開口,可是目光卻盯著石文義。

  石文義嘴角動了動,嘆口氣「前幾日接到書信,俺爹可能快回來了。」

  石文義嘴裡的爹當然就是鎮守四川的中官石岩,倘若真的被召回,無論如何都該出現在邸抄上,這顯然是藉口。

  張采一聽,冷了臉,也不再看對方。

  趙耀慶道「俺也留下來跟著師父學學本事吧。」

  白石點點頭「如此也好,老張,門口櫥子第二個抽屜拿過來。」

  張采應了一聲,來到臥房門旁,拉開第二個抽屜,是一個裝滿東西的布袋,還很沉。

  「這裡邊是六百兩銀子。」白石費力的挪動一下身子「咱們兄弟一場,你們三個分了。」

  石文義默不吭聲的伸手拿了二百兩「領班保重。」轉身離開。

  趙耀慶有樣學樣,卻不敢拿太多,只拿了一百兩,拱手告辭。

  張采咒罵一句,倒了一碗水給白石「果然養不熟。」

  白石笑笑「如此也好,疾風知勁草。」

  二人正聊著,石文義又走了進來,默不作聲的坐到了白石身旁「俺瞎了眼。」

  他昨日確實擔心前程,可是又對白石有莫名的信心。因此昨夜張采來試探,他還罵了對方一頓。得知是白石要這樣的,心裡難免不舒服,尤其是今日還要試探趙耀慶。卻不想,趙耀慶這廝果然是靠不住的白眼狼。

  「不提了。」白石低聲道「老石你留下來要收斂脾氣,等著我捲土重來。同時做兩件事,第一,多去劉答應那裡,有啥事主動幫著做。第二,用眼睛看,把所有有用的人都記下來,我回來後是要用的。」

  石文義點點頭「放心吧領班,你也注意身子,就算要回來,也得先養好傷。」

  白石苦笑,他醒過來得知做了太監,簡直想自殺。可是冷靜下來後,也就坦然接受了。至於捲土重來,他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否則孤身前往南京,連個貼心人都沒有,他會寸步難行的。至於留下石文義,也是無奈,這廝跟過去,日子長了,難免牢騷滿腹,倒不如留下來做臥底。

  自從得到史臻享伏誅的確定消息後,似乎就好消息不斷。京師越來越猖獗的治安問題突然就緩解了;然後是前幾日又病了的太子突然康復,本來要取消慶祝的千秋節依舊要如期舉行;再然後在貴州鬧騰了兩年之久的米魯餘黨徹底被剿滅。總之全是好消息。

  「朝廷的封賞這次倒是來的快。」鄭直看著執照喜不自勝「俺家總算跨過了四品這道坎了。」

  朝廷封賞自有流程,一般要一年左右才能正式下發。因為太過緩慢,去年又改為了半年。可是這次只用了幾日,內閣就發出了旨意,鄭虎實授真定衛都指揮僉事,一下子超過了朱忠。

  上首端坐的鄭寬同樣面帶笑容「虎哥,做得好。」

  鄭虎並沒有自得,反而有些失落,畢竟這功勞不是他實打實拼出來的「不過是捕盜功,按照規矩,若是襲替,是要以原職回授的。」

  朝廷武官升遷最重軍功,凡武官奉旨升任者或一級、或二級,即遵旨照級授官,屬武選司掌行。若謀勇出眾、累經薦舉者、難拘資格、即不次超遷。或曰量升、曰署、曰以某官行事、曰奉依。

  其論功、以擒斬北虜為首;遼東女直次之;西番及苗蠻又次之;內地反賊又次之。

  鄭虎講的捕盜功是成化之後慢慢確立下來的,捕盜達到一定數量後可以升遷。不過襲替時,並不計算為軍功,只及本身。

  這史臻享雖然以盜賊面目出現,可是卻做下了一堆大案,同時四處宣揚各種反賊口號,關鍵還是看兵部咋認定。

  「虎哥才多大。」鄭直根本不以為然「難不成日後就不立功了?

  一旁的鄭健和鄭偉趕忙附和。

  「五虎講的對。」鄭寬道「如今去了這個『署』字,虎哥就不用那麼急了,慢慢來,都會好的。」

  鄭虎不想掃興,點頭稱是。

  「五虎。」鄭寬看向鄭直「俺聽人講,納徵時,你把給沈家的聘禮改了?」雖然是他成親,可是六禮中除了親迎外,都不需要他來操辦。

  「是。」鄭直恭敬的回道「沈家不比旁家,如今東門號重新走上正軌,周轉不成問題。這事俺和虎哥商量過了的。」

  鄭虎點頭「沒錯,俺聽人講,嬸子在娘家上下都寵著,來了俺家,也不能受委屈。」

  鄭寬擺擺手「俺懂你們的意思,只是凡事有度。她入的俺家門,錦衣玉食也罷,吃糠咽菜也罷,只能坦然受之。況且俺們最近有些張揚了,改回來。」

  金銀器物等可以搬動的在納徵當日都送了過去,自然不可能再改,可是還有一部分田土,莊園是帶不走的,只列了單子,送了過去。要改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難免被人看低。

  鄭直為難的看向鄭虎。

  「叔父此言差矣。」一直充當背景的鄭偉卻站了出來「俺們真定距離京師不過七百里,可這京師中人,看俺們如同邊氓。況且世人都曉得叔父高中之前經商,若太過簡樸,反而不美。」

  鄭寬語塞。

  「偉哥講的對。」鄭直立刻贊同「俺們也不是要自不量力,而是量力而行。」

  鄭寬看看四個侄子,竟然全都不認同他,有些無可奈何「你們要自討苦吃,俺能攔得住?」

  眾人鬨笑。

  正在這時,一條筋急匆匆的跑了進來「老爺,剛剛街面上傳來消息,十哥……被皇帝封做道士了。」

  「啥?」眾人一愣。

  「我看著他像你兄弟,緊攔慢攔,處處打岔。可他可好,以為我嫉妒他,偏偏要賣弄學問。如今好了,太子給他在皇帝面前求了一個道錄司左玄義,一輩子只能做道士了。」鍾毅幸災樂禍道「可惜了,為了五十兩銀子,有家不能回。便宜你了。」

  鄭直怒視鍾毅,可對方並沒有任何退縮,反而迎著他的目光「我現在可是道錄司的右正一,你二哥就在我手下幹活的。」

  鄭直徒勞的砸在了桌子上,啤咔一聲,木桌竟然裂了。

  「呦呵。」鍾毅嚇了一跳,這一拳要是砸在他身上,不死也要丟半條命「我都講了,這事他不怨我,我就是嘴欠,你至於這樣嗎?」

  鄭直沉默不語。

  「得了,得了。」鍾毅撇撇嘴「等過一陣有了孩子,記得感謝我啊。」

  鄭直嘆口氣「為啥這樣做?」大夥都是聰明人,沒好處得罪人的事沒人會做。就算鄭虤想要在御前邀寵,可對這次法會如此上心,掌控全場的鐘毅若是不給他機會,鄭虤除了乾瞪眼還能咋樣?

  「聰明。」鍾毅坐了下來「看出來就早說啊,害得我跟一個小丑一樣。」

  鄭直還在等答案。

  「建昌伯托我給你帶句話。」鍾毅聳聳肩「你找不到,我來。」

  鄭直不滿道「你們把他弄成了有家不能回,還想咋樣?」國朝除了龍虎山等少數外,大都是要守清規戒律的,其中之一就是住觀羽士不得婚配。尤其是道錄司等道官必須一輩子遵守,一旦破戒,就要受到法律嚴懲。

  「別問我啊。」鍾毅無辜的看著鄭直「我是傳話的。伯爺知道你左右為難,就網開一面。畢竟這入道也算與塵世斬斷聯繫,勉強算你們兩口子過關了。」

  「以後你們打算怎麼對待他?」鄭直追問。

  「放心,放心。」鍾毅拍著胸口保證「一切都交給我了,況且他如今也有道職,你曉得這在我們道家內多吃香嗎。」

  「我要見見他。」鄭直轉移話題。

  「我去問問吧。」鍾毅起身,走了出去。

  鄭直盯著對方的身影,拿出煙杆點上一鍋。自從那次遇到跑去張家弔唁的鄭虤,他怎麼可能不派人跟著,這才曉得對方如今借住在好友家中。他甚至還曉得鄭虤這次應募做假道士的原因,那位好友的娘子頗有姿色,只是如今離家出走的鄭虤囊中羞澀。

  不過鄭直確實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麼一個結果,同樣想不到,張延齡依舊不肯罷休。不過聽鍾毅的意思,對方如今也不想要鄭虤的命了。這似乎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可鄭直竟然生出不忍之心。

  「你來看俺笑話了?」伴隨著一句嘲諷,多日不見的鄭虤走了進來。

  「二虎這是啥話。」鄭直起身「叔父和俺們都擔心你……」

  「俺有啥可擔心的。」鄭虤不屑一顧的坐了下來「吃的好,睡得香,如今也做了官,呵呵,羨慕吧?」

  鄭直默不吭聲。

  「你把這個帶回去。」鄭虤見此,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遞給鄭直。

  鄭直接過來「啥啊?」仔細看了看封皮「休書?」

  「是啊。」鄭虤冷笑「俺都做了道士,哪裡還能娶妻?被人告發,要給銀子三十兩,鈔五十貫,俺可沒有。」

  皇明初立,太祖有旨意,凡火居道士,許人挾詐銀30兩,鈔50錠,如無,打死勿論。

  「二虎是要許家和俺們翻臉?」鄭直趕忙勸道「明明你和俺十嫂婚配在前,況且那是百多年前的旨意了,如今不做數了……」

  「你以為你是誰?」鄭虤斥責一句「口出狂言,還不閉嘴。」

  鄭直之前的不忍之心突然沒了「如此,小弟告辭了。」拿起休書,拱手起身。

  「站住。」眼看鄭直就要走出去,鄭虤惱火的喊住對方「你回來。」

  鄭直狐疑的看著鄭虤「二虎還有何事?」

  「俺想了想。」鄭虤不得不自個找台階「要俺不休妻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補償俺。」

  鄭直仿佛在聽天書「俺補償二虎?憑啥?」

  鄭虤語塞,良久才憋出一句「休妻之後,許家和鄭家翻臉。」

  「二虎成親尚短,想來補償許家一些東西,應該就無事了,大不了老死不相往來。」鄭直反而強硬起來「再講了,俺聽人講,之前二虎一直和十嫂分房而居……」

  「住口。」鄭虤怒不可遏「放肆,聽人講,誰講的?俺們那幾日,日日睡在一起。」

  鄭直語塞,不吭聲了。

  「痛快點。」鄭虤壓住怒火「你就對旁人講,那個《批註五千言》是俺寫的,你抄的俺的。」

  鄭直一愣,又好氣又好笑「敢問二虎,若如此,小弟日後如何立足?」

  「你又不當道士,咋了?」鄭虤卻並沒有感覺理虧「你能娶妻,能生子,俺呢?不就是幾千字嗎?不給就不給。」

  鄭直心態穩了「二虎還有事嗎?」

  「你……」鄭虤以為他以退為進,鄭直依舊會向以前一般退讓,如今才曉得,不成了。

  「這樣。」鄭直有些無可奈何「俺每個月給二虎二百兩的度支,方家胡同那處院子也給二虎。不過十嫂那裡二虎要有個交待,所以這二百兩,一半要交給十嫂。」

  「憑啥?」鄭虤一聽,頓時不滿「俺的銀子……」

  「十嫂是俺鄭家的媳婦。」鄭直直接懟了回去「難道要俺十嫂用嫁妝?鄭家的臉往哪放?」

  「你給俺二百兩。」鄭虤卻不答應「剩下的你願意給她多少,是你的事。」

  「……」鄭直無語「雖然二虎和十嫂成親不久,焉知不會有子嗣?怎好如此?」

  「……」鄭虤語塞,成親那夜他究竟有沒有洞房早就忘了,畢竟人太多了。他是從回門那日許氏的小心翼翼來判斷應該洞房了。倘若……那麼……「好吧,一口價,一百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