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做完了,鄭直該給合伙人交帳了,安頓好祿米倉之後,就直接來到了智化寺。
「那可是殺人狂魔史臻享。」鄭直心有餘悸的對鍾毅道「幸虧俺跑得快,若不然,也得撩……」
「也就是說,楊儒你也沒有救出來?」鍾毅的關注點顯然和鄭直不一樣。
鄭直頓了頓「火那麼大,四處都是人,俺找了……」
「金子被史臻享搶了,人丟了。」鍾毅冷漠的盯著鄭直「這就是你說的萬無一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親手組建的桃花源,哪怕如今被張延齡搶走了位置,也依舊能夠做到對院內事情事無巨細知之甚詳。因此,早在鄭直來之前,他就對那些金子有了心理準備,可楊儒也沒有找到確實讓鍾毅有些難以接受。合著他們籌劃這麼久,都是給史臻享打策應?
「沒法子啊。」鄭直鬱悶的辯解「俺就讓人放的小火,按照俺打聽來的,根本不該引起這麼大的火勢。」這話當然半真半假,鄭直只是不想傷及無辜,對於桃花源這個魔窟,從一開始就打算連根拔起,如今燒了倒也乾淨。
鍾毅狐疑的瞧了眼鄭直,確認對方只是牢騷,這才放心。桃花源確實是他一手建立的,可是銀子卻是張家出的。為此他在成都的八十歲老母,三十歲嬌妻,兩歲兒子都被扣為人質。從中間賺一點差價來壓驚,不是應當應分的嗎?正所謂一分價錢一分貨,這外表相差無幾的東西,內里差別大了去了。次貨大部分又都是易燃的,因此火勢蔓延的很快,短時間內就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這些其實鍾毅都考慮到了,也都針對鄭直的部署做了相應的安排。可為了避免留下把柄,他的人只能是在鄭直發動之後才能行動。偏偏這個時候,史臻享冒了出來,打亂了所有的計劃「MLGBZD,史臻享這個王八蛋,竟然敢黑吃黑,遲早弄死他。」
「你這麼一提,俺記得昨夜他還帶著一個幫手,那人很怪,是個陰陽臉,要是能找到這人腳色,沒準就能挖出史臻享這個王八蛋。」鄭直順勢將鍾毅的注意力引向另一個方向。
「陰陽臉?」鍾毅皺皺眉頭「我打聽一下,你也準備好人手……算了,找到了把他的消息給錦衣衛或者伯爺。」他聽到回傳過來的消息,以為是在聽玄幻小說,一個人追著幾百人砍,這還是人嘛?因此已經把鄭直和他的手下歸為了廢物的行列。
「行。」鄭直貼心道「俺再派人盯著,若是可以,來個順手牽羊,沒準金子就回來了。」
鍾毅點點頭,待鄭直離開後,冷哼一聲。沒有對方這最後畫蛇添足的一句,他還真的沒有懷疑。是啊,鄭直武力是個廢物,可是腦子卻比這個時代絕大部分人要好用。昨夜那麼亂,鄭直就算沒有搶到那些金子,別的那?桃花源的金銀大部分都在銀窖,可還有一部分在帳房和各個瓦舍,這還沒有算貴賓區的那些古玩字畫。此刻再回想對方從來到走的整個過程,面上驚慌失措,確實讓人看不出破綻,可腳底並沒有任何慌亂。十四歲的小孩有這定力?
黑吃黑,吃到老子頭上,呵呵。
鄭直從智化寺出來,就直接來到御河中橋,見到鄭虎,這才真正的鬆了一口氣。
「攏共兩萬兩。」哪怕鄭虎見多了風雨也忍不住聲音發顫。兩萬兩金錠,就是十八萬兩銀子「一早俺們就分幾撥,存進了城裡王皇親,周皇親還有張皇親家的七家當鋪。」講完拿出一摞當票遞給了鄭直。一口箱子頂天可以盛放四千八百兩的金銀錠,有時候為了保證箱子不散架,還會減重。比如昨夜,按照計劃,那五千兩原本是要盛放在兩口箱子裡的。
鄭直之前是打算一股腦把贓銀都送去瑞安侯家的當鋪,可是前幾日鍾毅無意中告訴他,雞蛋不能放到一個籃子裡的道理。鄭直感覺很對,思來想去,這才臨時修改了銷贓方式。
「虎哥咋不拿一些給猴哥他們?」鄭直問完就覺得多餘「這本是俺們一起做的。」
「俺不過是按著五虎的贊畫,到那啥力氣都沒有費。」鄭虎直接回絕。
鄭直卻道「親兄弟,明算帳。俺固然是做了籌劃,可沒有虎哥帶著猴哥他們乾淨利落的取出來,不一樣白費。」
「五虎有沒有合適的地方?」兩兄弟爭執不下,此刻鄭虎卻開口問了一句題外話,繼而欲蓋彌彰道「那些就算了,你就給俺找一處合適的院子。俺早出晚歸,帶著一堆人,太影響叔父休息了。地方不需要多麼大,不過要兩進的,偏僻也不怕。」
鄭直笑道「有。地方不偏,在北城正好距離虎哥坐司的神機營很近,就在方家胡同。俺一會就派人送來契書,虎哥若是急用,現下就可安排。」
楊儒死了,雖然朱千戶還在尋找那把鑰匙的來歷,可范氏串通外人圖謀不軌是板上釘釘的。因此一大早,就被孫二娘帶著人誆回關了起來。那處院子如今只有范氏的婢女書香還有一個門子看家。原本他還打算留下院子釣魚,可是鄭虎要用,索性拿出。至於會不會打草驚蛇,那個疑似寧府校尉的林華已經死了,就算有同夥,也該跑了。畢竟讓人發現,他們輕的都是流放。
「好。」鄭虎看了眼鄭直,咒罵一句,索性講明「俺昨夜在那,遇到個尤物,就帶回來了。」
鄭直點點頭「如此,方家胡同就不合適了,那裡人來人往,給俺半日,給虎哥尋一處合適的地方。」他們連張延齡的銀窖都搶了,搶他一個豢養的侍妾又如何。當然,如此一來,方家胡同那裡就不合適了,必須另尋他處「俺小,虎哥讓讓俺,這事俺來定。」講完將四張當票塞給對方「多少就這麼定了。」
「行。」鄭虎猶豫片刻,苦笑著應了下來「俺一會派人去智化寺,五虎還去嗎?」
「算了。」鄭直手一頓「二虎如今跟俺成了仇,對了,成親那日,兄長務必要看著二虎。」雖然如今張延齡不一定還有心情,可是他吃一塹長一智,還是小心為上。
鄭虎在軍中多年,變臉的本事早就爐火純青,立刻道「咋親兄弟日後不見面了?後日五虎不來了?」
「來來來。」鄭直一縮脖子「可俺不想讓二虎成親的時候心裡還膩歪。」
鄭虎這才勉強接受了,撓撓頭皮「這家事比戰陣還讓人頭疼。」
鄭直也是深表認同,若是旁人,至多日後不聯繫,逼得急了,直接抹去就是。可他總不能把鄭虤剁了吧?那樣祖母、鄭寬、鄭虎等等的鄭家人不得恨死他。
腹誹歸腹誹,事情還得做下去,鄭直從鄭寬家一出來,就開始滿京師找經濟相看院子。
「這院子是三進的,帶一座花園,前前後後有房屋五十間。賣家要價兩千七百兩,算是相當實惠了。」經濟笑著一邊引著鄭直在院子裡邊轉悠,一邊口若懸河般的吹噓。
鄭直伸手扒拉一下柱子「剛刷的漆?」
「對。」經濟一點都不尷尬「賣主著急離京,本來打算修繕之後自用,如今只好忍痛割愛。」
鄭直點點頭,看了眼跟著來的李主簿。
「這院子地方確實大。」李主簿心領神會,明白鄭直相中這裡了「芝麻巷又靠近崇文門街,算是有個鬧中取靜的意思。」
經濟一愣,這人不會昏了頭吧?聽這意思,咋是要和他一起誆騙這位小公子「對對對,這位是行家,講的都對……」
「行家不敢。」李主簿笑著趕忙推辭「只是這芝麻巷有處不好,就是巷道太窄進不來大車。想必這院子之前並不是如此格局,應該是兼併周圍,自個改的。俺們進來的時候瞧了,外邊的門簪和戶對歸置也亂著。俺們東家如今只是監生,買下之後大門也都要改。至於這宅子剛剛修繕……怕不是凶宅吧?」
「不不不。」經濟這才懂李主簿是個真正的行家,之前不過是先揚後抑「確實不是凶宅,只是宅主家有事……」
「一口價,八百兩。」李主簿卻打斷了對方的話,然後不等對方變臉又道「另外俺們東主願意再用五百兩請小哥吃頓酒。」
經濟看向鄭直。
鄭直笑道「若是小哥不得空閒也沒事,這銀子就先放在你那,俺們多會都有空。反正俺攏共出一千三百兩,給誰也是給。」
他舉一反三,又黑心的進了一步。
經濟咽口唾沫「俺試試。」
「且慢。」李主簿攔住要離開的經濟「如今俺們也有誠意了,小哥總要給俺們交個實底,總不成真的買了一處凶宅吧?」
「這真的不是凶宅。」經濟趕忙解釋「這戶主家是前軍的一個都督僉事,之前在大同做副總兵。前年山西鬧韃子,結果受了牽連被抓了。本來都上下打點好了,不用死,偏偏是和史臻享那個殺星在一起受審,結果就沒了。朝廷開恩,又讓他家襲了祖職,這不就要回山西。可這院子就空下來了,人家這才打算賣了。至於這修繕,人家是打算等人出來,圖個吉利。」
李主簿不置可否看向鄭直。
「去吧,俺等著。」鄭直原本也對這種事有些不舒服,可是自從認識了楊儒等等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後,他想開了。陰間漏網鬼都沒有奈何了他,這死鬼住過的院子又有啥。兵部的的白牌都是有時效的,若是誤了時日就得問罪,若是襲職的年歲再小一些,就更著急了。因此鄭直突然感覺他出價還是高了。也許一千兩就可以辦妥,還是經驗不足。
似乎有銀子就有了動力,經濟從中午忙活到了傍晚,樂此不疲的來回奔波,總算最後請來主家。
出乎鄭直預料,來者並不是他想像的弱冠少年,而是一位英姿勃發的青年,自稱姓馬名昂。原本鄭直還怕對方反悔,卻不想人家一點都不遲疑,直接在契書上簽字畫押,以六百兩的價錢賣了這處三進的院子。
鄭直看對方一點也不像得了痴心瘋,除了大呼一聲『僥倖』,趕緊掏銀子外,也不曉得該如何評價。
待送走眾人後,鄭直又拿出一錠一百兩的銀子推給李主簿「俺的規矩,做得好,就該賞。」講完之後,也不停留,立刻起身到外邊招呼朱總旗去御河中橋通知鄭虎,喊朱千戶去牙行買些下人。
李主簿盯著銀子瞧了又瞧,不安的再次轉身看向屋外正在和朱千戶等人低語的鄭直,終於伸手把銀子揣進了懷裡。
「再瞅瞅。」自我暗示一番之後,走出屋,來到鄭直跟前站住。
李主簿確實是被張延齡的人搶了差事,可他又沒有惹到不該惹的人,楊儒都和張延齡合作了,誰又會針對他這麼一個小角色。李主簿之所以會在武德衛那裡乞討,為的就是接近鄭直。
他有一個妹妹,從小視若珍珠,去年在老朋友的保媒下,與永清左衛的舍余王鍾定了親。原本約定十月成親,眼瞅著寶貝妹妹就要許配了一個可靠人家,不想風雲突變。王鍾兄弟竟然被抓,成了教匪。
這簡直荒唐,他太了解王鍾這個人了,樸實的一個漢子,在家孝順老母,在外吃苦肯干,根本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眼瞅著妹妹整日以淚洗面,他哪裡坐得住,立刻托關係走動,幾經周折才打聽出了一些隱情。那日王鍾等人是押著兩個人進的南鎮撫司,結果第二日天不亮,就傳出了王鍾等人放火的消息。可是他們押著的人,再也沒有人見過,也從沒有走出過南鎮撫司。
就在事情走進死胡同時,又出現了新的轉機。李主簿在市面上的朋友多,打探到一條消息,西城坊草場最開始的時候,是從一位名叫楊儒的商人租用的庫房燒起來的。
楊儒這個名字李主簿當然不陌生,一查,還真的是他認識的這個。因此就盯上了墨香居,繼而發現了甜水井,然後就是許久未見的鄭小哥。再一打聽,此人竟然就是去年的順天府解元,難怪楊儒明明是東家卻從來都對這位『鄭頭』客客氣氣,原來是魚目混珠。
就在李主簿盤算如何從楊儒那裡套取消息時,對方失蹤了,與此同時,一些隔壁街坊的大光棍接管了墨香居,榆樹街商會會首,然後逼著他讓出了總甲位置。
李主簿本來以為是他暴露了,膽戰心驚的躲了一陣後,才曉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如今楊儒失蹤,他就把目標定在了鄭直身上,經過多日跟蹤,最終選擇了在武德衛胡同口那裡化妝成乞丐,準備伺機而動接近鄭直。
原本一切都計劃好了,王鍾那裡又出了事,竟然跟著真正的教匪頭目大魔導師跑了。李主簿頓時感覺三花聚頂,偏偏就在他決定放棄,準備找王家退親時,被鄭直遇到了。
鄭直餘光掃了眼李主簿,繼續和朱千戶勾兌。經過那麼多事,他怎麼可能不對任何冒出來的人小心翼翼。李主簿講的大部分都是實情,偏偏有一點,並沒有人逼迫對方,可對方為何就自我放逐,然後面對鄭直的招攬就毫不遲疑的接受?
鄭直之所以選擇留下對方,一方面是好觀察,另一方面也是要物盡其用,李主簿為了取得他的信任,很多事就必須勇於擔當。又囑咐了朱千戶幾句後,鄭直招呼李主簿一起出去,他還得為這裡配備各種用具,床被等等的傢伙什。
李主簿應了一聲,趕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