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望著顧穗兒自己要娶妻時那沉靜的神情,他甚至有些懷疑,如果自己娶個正房,她真就可以做到視若無睹,心裡竟然絲毫沒有酸意?
他幽深的眸子凝視著懷裡的女人,胸口憋悶,心中不快。
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心思,按說穗兒懂事,一心體貼自己為自己著想,自己應該高興才是。
可是……那憋在心口的滋味,並不好受。
想著她對自己諸般的溫順體貼,兩個人之間的柔情蜜意,以及他在老夫人面前為了不娶妻抗爭的事,而她,竟然理所當然地認為,他還會再娶一個。
蕭珩這一口氣,實在是不順。
顧穗兒意識到了什麼,她眨眨眼睛,有些忐忑:「三爺,怎麼了?我……說錯什麼話了?」
蕭珩別過臉去,抿緊唇,淡聲道:「沒有。」
顧穗兒更加不懂了。
她是知道蕭珩的,這兩個字要多冷硬有多冷硬,要多不對勁有多不對勁。
自己……做錯什麼了?
她想了想,覺得好像沒有,默了片刻後,也就低頭繼續收拾阿宸的小衣裳了
蕭珩見她根本不理會自己,半晌後,便只能自己轉過頭,去看顧穗兒收拾。
她的手白淨好看,抬手間把阿宸那些精緻可愛的小衣裳都給疊得整齊別致。
蕭珩就看著她的手指翻飛,疊了一件又一件,最後疊好了,放置到柜子里,又去摸出一個荷包來在那裡繡著。
她忙得很,忙了阿宸忙荷包,就是不看自己。
蕭珩默默地坐在那裡。
他想起了很小的時候,他娘帶他經過一個街市,那個街市上有賣肉餅的。當時他聞到那味道,覺得好想,便嚷著說要吃肉餅。
他娘說,這裡沒有賣肉餅的,你聞錯了。
他踮起腳尖看,指著那邊一個攤位說,肉餅,肉餅,肉餅就在那裡,我沒看錯。
他娘卻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肉餅的攤位,哄著他說,你看錯了,沒有肉餅。之後他娘拽著他離開了那地方,給他買了一小塊點心。
他吃著那小小的一塊點心,卻是想起了自己看到的肉餅。
他怎麼會聞錯,怎麼會看錯,那就是肉餅。
不過他沒在說什麼。
因為他忽然明白了,那就是肉餅,但是他娘騙他說那不是,因為他娘買不起。
他讓他娘為難,心疼了。
從那天開始,他就不再敢隨便提出什麼要求了,有時候他娘問他要吃什麼嗎,他就說不吃。
不吃,不喜歡,不想要,不疼,不難過……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如今,即使今日的他並不會欠缺任何吃食,也不欠缺什麼關愛,但是有些事他依然沒有辦法輕易說出口。
況且還是這種事。
她若真不在意,他便是提了,她也不會就在意了。
「三爺,你……不高興?」晚間時分,在兩個人都上了榻後,顧穗兒窩在他懷裡這麼問。
她感覺到他不高興了,卻並不知道為什麼。
「沒什麼。」蕭珩閉上眼睛,啞聲道。
來日方長,他這麼對自己說。
那左秀妍自從住進了睿定侯府,便和蕭槿同吃同住同讀書的,兩個人好不親密,幾乎是無話不談無事不說了。
原來這蕭槿自小和幾位兄長廝混得多,小時候更是喜歡和蕭珩身邊的侍衛江錚玩耍,及到長大了,家裡早早地給蕭槿訂下親事。
蕭槿初時並不覺得,後來時間長了,慢慢地品出滋味來了,多少有點那意思。
可是家裡人豈能讓她走這歪路,自然是早早遏制了。
蕭槿便是想法設法地要和江錚多相處,她之前求著蕭珩去桂園,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為著那江錚去的,因為只有跟著蕭珩出門,她才有機會更多地和江錚接觸。
果不其然,當時蕭珩是讓江錚護送著她的,這可是給了她便利之機。
後來她想送江錚一個什麼,無奈自己實在是做不出什麼,便乾脆借了顧穗兒的手帕。
只可惜,送了後就覺得自己傻透了。
特別是那日在江錚房中看到手帕,當時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也是從那之後,她就生了疑心病,只是不敢說罷了。
偏生江錚又被遠遠地調出燕京城了,以後幾乎是沒機會再見,為了這事兒,其實心裡對顧穗兒多少有些不滿,想著若是你能瞞下這事兒,江錚豈會被送走?
她心裡不滿,也不好當面說,也是苦悶得很,這些心事也無處可訴說,如今遇到了左秀妍,恰恰好可以傾訴一番,左秀妍能言會道,把她好一番安慰,蕭槿認為左秀妍是她最要好的閨中好友了。
而這左秀妍性情溫柔,待人和善,便是對底下人,也都是以禮相待,出手頗為闊綽,慢慢地大家都知道這位左姑娘人好,睿定侯府上下交口誇讚。
顧穗兒終於把要送給左秀妍的荷包做出來了,用了和蕭珩荷包同色的絲線,樣式也頗為相近,只不過送給左秀妍的荷包繡的是幾片荷花。
這一日外面飄著大雪,顧穗兒餵飽了阿宸,知道左秀妍和蕭槿都在大少奶奶那邊玩兒,便匆忙過去,進屋的時候只見蕭槿陸青怡左秀妍並兩位少奶奶都在,正在那裡玩飛花令。
顧穗兒上前,規規矩矩地拜見了,之後才說起來意:「之前是給幾位姑娘和兩位少奶奶繡過東西的,如今想起來,恰好有空,便給左姑娘繡了一個荷包,希望左姑娘別嫌棄。」
說著,將那荷包奉上。
蕭槿見了,卻是記起來蕭珩腰間仿佛有一個。
因為蕭珩從來不戴零碎玩意兒的,突然多掛了一個,就特別顯眼。
「這個和我三哥腰上掛的那個很像啊!」蕭槿剛才飛花令輸了,正端起溫熱的黃酒往嘴裡悶,見了這荷包忍不住驚奇地這麼道。
「哦,是嗎?」左秀妍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顧穗兒:「三爺好像頗為珍愛那荷包,每日都是戴著的,我瞧那樣子也實在是好看,竟是你做的?」
顧穗兒忙道:「是奴婢做的。」
左秀妍笑了笑:「不曾想,你還有這等本事。」
說著間,取過來顧穗兒手裡的荷包,攤在手裡仔細地看。
只見小小的一個荷包,實在是少見的精緻好看,讓人愛不釋手的,掛在腰上,拿在手裡,都平添了幾分侯門女兒精雕細琢養尊處優的氣息。
左秀妍再次瞟了眼顧穗兒,這才點頭說:「好看,好看得很。」
旁邊大少奶奶笑道:「她是個心靈手巧的,這也就罷了,最難能可貴的是,做事細心,你瞧,知道沒送過你什麼,巴巴地繡了這荷包來。」
二少奶奶掩唇,也跟著笑道:「是了,我們心裡委屈著呢,怎麼不送給我們,偏偏送左姑娘,還是那麼好看的。」
二少奶奶說這話,自然是故意打趣的,她對顧穗兒頗為照料,也不是那小肚雞腸之人,不會計較這個的。
然而顧穗兒卻是很不好意思,頗為認真地辯解道:「二少奶奶,你若喜歡荷包,那我再給你繡一個其他花樣的。」
二少奶奶的荷包,自然是不能和蕭珩的一個樣式了。
二少奶奶看她那努力辯解的樣子,一時忍不住笑了,大少奶奶忙過來道:「你聽她胡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還能不明白她,逗你玩兒呢!」
她這一說,陸青怡和蕭槿也都笑了。
這邊大家樂成一團,左秀妍從旁抿唇,捏著那荷包,笑著道:「這麼好的荷包,那我收下了。對了,我們在玩飛花令,你和我們一起玩吧。」
「左姑娘,這可不行的,我也不認識幾個字,哪能玩得了這個,再說我不能喝酒的。」
「為什麼啊?」
「我餵著奶,不能沾酒。」
大少奶奶見此,笑著道:「左姑娘是沒出閣的女孩兒,自然不懂這些,不過穗兒,就算你識字不多,好歹也跟著我們玩玩,本來大家也不是正兒八經的要比什麼,就是逗個樂子。你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就是了。」
大少奶奶話說到這份上了,顧穗兒也只能是坐下來,陪著幾位姑娘並少奶奶玩飛花令。
這飛花令是要對各樣詩詞張口既來的,顧穗兒雖然學得並不多,不過她記性好,之前蕭珩教的那些詩詞,還有陸青怡讓自己背的,她都記下來了。
如今閒來無事,她還會翻翻,靠著自己背下來的記憶和那上面的字對照,慢慢地把大部分字也都認下來了。
現在行這飛花令,她開始時反應不及,著實喝了幾杯罰茶,讓大家好生笑話了幾句,後來慢慢地上道了,竟也能對上來了。
一直到了這一輪,輪到她時,是需第五個字帶花,她脫口而出「短焰剔殘花,夜久邊聲寂」。
這是蕭珩讓她背的一首詩,雖然是刀光劍影的邊塞詩,但裡面好歹帶著花的,且恰好是第五個字。
而她後面緊接著就是左秀妍了。
左秀妍聽到顧穗兒這詩時,卻是心裡狠狠一沉。
因為現在飛花令已經是第七輪了,這個時候大家都有些才思枯竭,畢竟熟知的詩詞都已經用過了,便不能再用。
她看出顧穗兒讀書不多,便想著她必然是對不上,已經在心裡事先準備好了一首第五個字為花的詩句了。
可是偏偏,顧穗兒說上來了。
她在這一刻腦袋裡一片空白,她完全無法去想一句符合第六個字帶花這個條件的詩了。
她是真沒想到顧穗兒能對上來。
這時候在場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她。
她嘴唇動了幾下,卻說不上來。
蕭槿雖然和她要好,可卻是個直性子,直性子的人便不太懂得別人難處,所以蕭槿見她這樣,忍不住喊道:「一,二,三!好啦,秀妍沒有說上來,罰酒一杯!」
左秀妍臉上瞬間燒了起來。
她沒想到,區區一個飛花令,她竟然敗在了顧穗兒手上。
不過仔細地想想剛才的詩,她忽然覺得不對勁了。
她也是飽讀詩書的,可是根本沒聽說過這個詩,這真的不是顧穗兒隨便編撰出來應付的嗎?
須知那些金戈鐵馬的邊塞詩,素來不為閨閣女兒家所喜,更何況這一首是當代不太出名的一位大將軍所作,那更是生僻到了犄角旮旯一般人根本不知道的。
於是她原本打算拿起酒杯來喝的手頓住了:「這個詩出自何處,又是何人所作?」
當她這麼說的時候,她看到顧穗兒愣了下。
就是這個神情,她頓時篤定了。
這個詩,怕是有些貓膩?
捏著酒杯,她垂眼,隱下眸中的興奮,清清淡淡地道:「這麼好的一句詩,也是我孤陋寡聞了,竟沒聽說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