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空曠場地時,地動也停了下來。
方才震動得那般狠,但大昭寺的房屋還是沒倒坍。
顧硯山留在大昭寺外的將士們也匯聚在這一片。一個經驗老道的將領道:「應該不是地動,是大昭寺底下的密道被人炸毀了。」
葉卿聽得這話,心中的擔憂同樣沒減少,密道炸毀,只怕蕭珏和顧將軍他們亦是凶多吉少。
她擦乾眼淚叫住那將領,壓低了嗓音道:「將軍,陛下和顧將軍都被困在了密道里,勞將軍帶人前去營救。」
將領一聽當今聖上也在密道里,很是吃了一驚。
他趕緊抱了抱拳道:「末將這就帶人進密道尋人!」
隨即命一批官兵死守大昭寺,自己則帶著另一批官兵往接引殿假山後的密道口去。
許是這一天經歷了太多大起大落,葉卿覺得自己渾身都不太對勁兒,頭暈、胸悶,腹部還有些隱隱作痛。
她扭頭在樹下乾嘔了幾聲,嗓子眼裡的發苦,但就是什麼都吐不出。
「娘娘,您莫不是感染了風寒?」墨竹扶著葉卿一臉憂慮。
文竹幫她拍著後背順氣,聽得墨竹這話,一張臉頓時也皺了起來:「陛下如今半點音訊沒有,娘娘您若是再病倒了,咱們回宮可怎麼跟太后交代啊!」
葉卿深吸幾口氣後,才感覺好受了些:「我身體無礙的。」
夜風蕭瑟,卷落一地黃葉,此情此景,委實淒涼。
墨竹勸道:「娘娘,咱們進屋去等消息吧,大昭寺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潛伏在寺里的西羌人不敢輕取妄動的。」
葉卿點了一下頭,算是同意。
如今的情況由不得她胡來,蕭珏還沒有找到,她不能倒下。
也是這時,葉卿才想起宋婉清來,她四下看了一眼,沒在這邊瞧見宋婉清,不由得問道:「方才往這邊趕來時,你們有注意到宋姑娘嗎?」
墨竹和文竹皆是搖頭,蕭珏讓她們留在葉卿身邊的職責就是保護葉卿的安全。
當時情況那般緊急,四周一片混亂,連主佛殿那邊誦經的僧人們都跑出來了,到處都是人,她們怕有什麼突發情況,都只打起十二分精神護著葉卿往外跑,沒注意到宋婉清。
「莫不是在半道上出了什麼意外?」葉卿眉心攏了起來:「文竹,你帶幾個人返回去找宋姑娘。」
葉卿擔心宋婉清在擁擠人潮中扭傷了腳、或是被樓閣上掉下來的屋瓦給砸傷了,她身邊又只有一個婢子,真要是受傷了,眼下裡面的人都跑出來了,她們只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文竹很快就跟幾個官兵打著火把一同往接引殿那邊去了。
墨竹扶著葉卿要去就近一間禪房暫做休息,守在石階處的官兵卻突然大喝一聲:「上山者何人?」
沒聽對方報名號,但是石階前的官兵像是被誰扼住了咽喉,一下子禁了聲。
葉卿回頭望去,只見官兵分為兩列,身著重甲依然跪地行禮,行的還是軍營中的將禮。
院門口那顆蒼天古樹的枝椏像是要頂破天穹,占據了小半個夜空,玉盤似的圓月就生在樹梢之上,散落沒什麼溫度的月輝。
淒迷的夜色中,冷霧沉沉,一行人從石階下緩緩走來,披一身月華,仿佛是落了滿身霜雪。
正是蕭珏他們。
可能是光線的原因,葉卿瞧著蕭珏臉色有些蒼白,他面上的神情冷冷的,陰鷙又戾氣逼人。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才有了幾分暖意。
葉卿欣喜萬分,張了張嘴想叫他,嗓子眼裡卻發啞,一個字也喊不出。
她自己都沒發現,眼淚就這麼不爭氣的掉了出來。
葉卿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不想叫他看見自己這般狼狽。
跟在蕭珏身後的是王荊,他背上背了一個披著黑斗篷的人,看起來身形乾瘦,也不知是誰。
蕭珏偏頭吩咐了王荊幾句,王荊點了一下頭,背著人,和一群官兵一同往寺中走去了。
蕭珏這才大步流星走過來,見葉卿臉色一片冷白,眉峰瞬間就皺了起來:「受傷了?」
問這話的時候,他也拿眼上上下下打量葉卿,看到她腿時,眉頭就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不知為何,望著他,葉卿鼻頭有些酸酸的,瓮聲瓮氣道:「一點小擦傷。」
一旁的墨竹插嘴道:「我們先前下山,路上遇到西羌人圍追堵截,娘娘摔倒把膝蓋磕掉了一塊皮肉。後來娘娘堅持要在密道外邊等您,夜裡寒涼,許是感染了風寒。」
蕭珏聽得這些,再瞧著葉卿被簡陋包紮的那條腿,眼風刀子一般就刮向了墨竹:「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墨竹面色一白,連忙跪下了。
葉卿趕緊道:「你罵她作甚?若不是墨竹和文竹,只怕你現在都見不到我了。也是我自己要在外邊等的,我衣服穿的厚實,不冷。」
蕭珏一聽那句「只怕你現在都見不到我了」,眼神就是一變,他喝道:「胡說些什麼。」
葉卿抿了抿唇,眼淚花花不聽話的又開始在眼眶打轉。
蕭珏一見,整顆心都軟了下來,伸手幫她拭淚:「你哭什麼。」
他不說還好,一說葉卿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不是委屈,也不是軟弱害怕,她自己也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仿佛是經歷了一場生死,這個人再完好無損出現在她跟前,有種感謝上蒼的辛酸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用手指戳著他的胸口道:「你做什麼去了?這麼久沒回來,你知不知道,方才大昭寺地下一聲大響,整座山都在動。我在假山處的密道口那裡撿到這枚玉佩,知曉你肯定是在裡面。顧將軍又帶人下去找你了,我整顆心都是揪起來的,生怕你們出了什麼意外。」
都說百鍊鋼成繞指柔,蕭珏本還有許多教訓的話沒說出口,但她帶著哭腔這樣一通埋怨,他什麼重話都說不出來了。
玉佩的確是他留在那裡給她們做線索的,但眼下也不是解釋他下密道去幹嘛的時候,他只伸手用力揉了一下她腦袋:「我這不好好回來了嗎?」
二人說話間,文竹也帶著官兵從接引殿那邊回來了,官兵帶過來的只有一個女子,還是昏迷不省人事的。
瞧見蕭珏,文竹也是喜形於色:「陛下平安歸來實在是大喜。」
蕭珏只矜貴點了一下頭,瞧著官兵們帶出來的那名女子,眼中略帶疑惑:「這是誰?」
葉卿卻來不及回答蕭珏的問題,她望著昏過去的茯苓,心中有些不詳的預感,問文竹:「宋姑娘呢?」
文竹面露慚愧之色:「奴婢帶人沿途找回去,沒找到宋姑娘,只在一片灌木叢後發現了宋姑娘的婢子。這婢子頸後一道淤青,應當是被人打暈的。」
葉卿心中一個咯噔,想起之前大昭寺那個少師離開時看宋婉清的那個眼神,她莫名的有些不安。
她給蕭珏解釋:「我先前被西羌人圍堵,不得已躲進了寺中,本想去接引殿你的禪房裡躲躲,途中遇到了些意外,幸得宋姑娘相助。先前地動時,我同她走散了,怕她出什麼意外,才特讓文竹回去找人。不過宋姑娘身邊的婢子被人打暈,只怕她如今是被歹人擄走了。」
怕蕭珏不知宋姑娘是誰,她還補充了一句:「宋姑娘就是之前揚州刺史的夫人。」
葉卿這麼一番解釋,蕭珏也知曉了,他點了一下頭,道:「你莫急,朕這就派人去尋她。大昭寺外邊已經被官兵圍起來了,插翅也難逃。通往山下的各個密道口,朕也讓顧硯山派重兵把守著。他們逃不出這座山。待回宮之後,朕再擬一道聖旨,重賞宋家這姑娘。」
和離後回到娘家的老姑娘,多多少少都有些難處的,且不說別的,流言蜚語就是一大傷人利器。
宋婉清此次救駕有功,蕭珏大肆封賞,便是給她做臉。
畢竟從古至今,能得一道聖旨的女子,唯有那些誥命夫人。
有這樣一道皇恩在身,以後宋婉清不管是在家中,還是二嫁,都沒人敢低看了她去。
「那臣妾就替送姑娘先謝過陛下。」聽得蕭珏這番解釋,知道能找著宋婉清,葉卿心底稍安了幾分。
正在此時,王荊從裡邊快步走出來,行至蕭珏跟前,他也沒避開葉卿,直接道:「陛下,大昭寺那明華少師跑了!」
蕭珏面色一冷:「他跑不出這座山,嚴加封鎖,便是一寸土一寸土的翻過來,也要把人給我找著!」
王荊抱拳:「是!」
待王荊離去後,葉卿才帶著幾分遲疑開口:「這大昭寺的少師也是西羌人?」
蕭珏點了一下頭。
有官兵帶著一個老態龍鐘的大夫急沖沖從山下趕來,官兵小頭目見了蕭珏,連忙行禮:「參見陛下。」
那郎中估計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然能得見天顏,不知是激動得還是被蕭珏周身的氣勢所震懾,手腳都在發抖,躬身作揖,結巴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參參參……參見陛下。」
「免禮,進去給住持把脈。」蕭珏道。
「謝陛下!」官兵小頭目忙帶著郎中進禪房。
方才王荊背後那個斗篷人是主持麼?
「住持沒死?」葉卿神色間難掩驚訝。
蕭珏正準備回答她這個問題,又一陣夜風吹來,葉卿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像是從蕭珏身上傳來的。
她沒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問蕭珏是不是受傷了,但是聞著那血腥味,葉卿胃裡又是一陣翻滾,她撲騰到花圃便彎腰就開始乾嘔。
又是嘔得她嗓子眼兒發苦,依然吐不出來。
葉卿有個毛病,一感冒准噁心想吐。
她自己用手摸了一下腦門,喪喪道:「難不成是真感染風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