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最終葉卿說服了郭夫人同意讓太醫給她看診。

  把完脈後,太醫神情明顯有些凝重,但見葉卿給了使了個眼色,太醫在陳述郭夫人病情時,刻意往輕了說:「夫人是這是心中常年鬱結所致,思慮憂鬱,損傷心脾,則病及陽明沖脈。夫人儘管多想些開心事,微臣再開幾劑調養的方子給您,療養一段時日,想來夫人的體弱之症會好上些許。」

  郭夫人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還是頭一遭有大夫把她病情說得這般輕,當即就苦笑道:「太醫莫要寬慰我了,我自個兒的身子的,我自己清楚。」

  太醫連忙拱手:「微臣所言,皆是實話,這心口有鬱結之氣,長此以往,病情可重可輕。想來之前給夫人看診的那些大夫都是往重了說的。」

  再次得到太醫的保證,郭夫人才鬆了一口氣,面上隱隱有些歡喜之色:「只要老天爺能多施捨我些時日,叫我陪相公多走過幾個年頭,我也知足了。」

  郭將軍夫婦這一生的境遇實在是太叫人唏噓,好歹是這個國家的英雄,無論如何都該叫他們安享晚年。

  葉卿暗自打定注意回頭跟蕭珏說說,讓他給郭將軍夫婦好歹在州府置一座宅子,配些下人供她們驅使,也好過郭將軍一把年紀了還靠打獵為生。

  郭夫人精神不太好,勉強陪葉卿說了一個時辰的話,就有些昏昏欲睡,葉卿便讓郭夫人先歇著了。

  出了房門,葉卿才問太醫:「郭夫人病情如何?」

  太醫恭敬道:「憂思太重,積慮成疾,傷脾臟,致體弱身寒。若是長此以往下去,只怕……」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但葉卿已經明了,她道:「喪子之痛,換了誰都憂慮成疾。苦了郭夫人,不過她既捨不得郭將軍,想來也是盼著自己病能好,便先瞞著郭夫人吧,指不定她一高興,病情當真能好轉。」

  太醫點頭應是。

  紫竹忍不住感慨道:「奴婢小時候曾聽在欽天監當差的姑姑說,人這一生,都沒個大全或是大缺的。命里這道坎兒過得容易了,下道坎兒必然就過得艱難。但奴婢瞧郭將軍夫婦,哪道坎兒都過得不容易,只盼著老天爺莫要再薄待郭將軍夫婦了。」

  說到命運這玄乎又玄的東西,葉卿也只能輕嘆一聲,不知作何評說。

  若說命運不公,那它待郭將軍一家,實在是不公了些。

  她回到院中時,恰好聽到蕭珏也在跟郭將軍說置辦宅子的事,只不過郭將軍一口回絕了,「這麼些年都過來了,草民和內子早習慣了這山野生活,住不慣那大宅院。」

  蕭珏也不是個會勸人的主,只道:「郭將軍什麼都不肯要,朕心中實在是愧對。」

  郭達咧嘴笑了笑,粗獷的臉上起了道道褶子:「保家衛國,本就是男兒應做之事。大翰這壯麗的河山,總不能叫那西羌蠻人糟蹋了不是?天下得遇陛下這樣的明主,草民心中便寬慰了。」

  他這番話已經把話頭堵死了,兩個人對視一眼,未說出口的話彼此都明白。

  蕭珏除了一聲嘆息,再不知作何言語。

  葉卿把他們方才的話聽了個大概,緩緩走過來道:「郭將軍大義,本宮和陛下都甚是佩服。但郭夫人體弱,常年纏綿病榻,這山間濕氣又重,不利於郭夫人養病。郭將軍若是進山打獵,沒個三五天回不來,這周邊又沒個左鄰右舍的幫襯著,郭夫人還得拖著病體下地忙活。再有甚者,郭夫人身邊除了將軍,再沒個能說話的人,人悶久了,也是會悶出病來的。」

  功名利祿在郭達看來都是過眼雲煙,在他心頭分量最重的,唯有郭夫人。

  被葉卿這樣一說,郭達果然也猶豫了起來。

  葉卿趁熱打鐵道:「將軍不必覺得接了陛下給的這些封賞,卻沒出山就對不住陛下。您曾經那些功績,得這些是綽綽有餘的。大翰朝有將軍這樣的人,已是一樁幸事。等搬去州府的宅子,那邊的醫官給夫人看病也方便些。」

  滋補的藥往往是最燒錢的,郭夫人臥病這些年,郭達沒那大筆的銀子買藥店裡的人參鹿茸,但他自己也時常進山挖野山參,獵鹿。

  不過誠如葉卿所言,他每次進山都得花不少時日,而且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挖到野山參或是獵到鹿。放郭夫人一個人在家,他自己也不放心。

  思量片刻後,郭將軍沖蕭珏和葉卿抱了抱拳:「草民多謝陛下!多謝娘娘!」

  「郭將軍客氣。」蕭珏原本微擰的眉頭舒展開來,郭達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他恩師,他自然不願看到郭將軍在這山溝里貧寒度日。

  做了這樣一個決定,郭達自然得同郭夫人商議一番。

  等郭達進屋去了,蕭珏就眯著眸子打量了葉卿一眼:「想不到還是皇后能言會道。」

  聽他這語氣有幾分揄揶,葉卿給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後,才不緊不慢的道:「陛下謬讚,郭將軍夫婦伉儷情深,臣妾不過不捨得這樣一對患難夫妻繼續這麼苦下去。」

  其實葉卿心中有一種感覺,以郭將軍的本事,便是回了鄉,在鎮子上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是他願意在這裡清貧度日,原因之一確是郭夫人所說,他們二人都是回龍嶺人,願意落葉歸根。原因之二,只怕是郭將軍怕那時候郭夫人情緒不穩定才出此下策。

  同時失去三個孩子,肚子裡的小女兒也沒有了,從此還失去了生育能力,只怕沒那個女人能扛得住這樣的打擊。

  那時候郭夫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郭將軍。雖然郭將軍也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但是經歷這樣的事情,郭夫人那時候的精神只怕是早被擊垮了。她像是一個溺水的人,郭將軍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她得知三個孩子戰死,自己又不能生育了,第一時間想的是給郭將軍抬個妾侍。

  女人在極度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很容易多疑、猜忌、性情大變甚至是胡思亂想。那時候接二連三的打擊便是將郭夫人擊潰了,她已經沒了孩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她的丈夫會永遠是她的丈夫嗎?

  她其實是擔心著未來他身邊會有別人的。

  抬妾侍,表面上是從容大度,一心為了郭將軍著想,但是她的心定然也已千瘡百孔。

  郭將軍懂自己的妻子在想什麼,所以他才一直在這山間當個普通村夫。哪怕不能給郭夫人錦衣玉食,但也從不曾讓郭夫人吃過半分苦就是了。他一點點給郭夫人建立起了安全感,畢竟沒聽說哪個村夫家裡還姬妾成群的。

  雖然現在郭夫人還是悲慟自己那死去的三個孩子,但是她已經不再敏感脆弱,她也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的丈夫。郭將軍用這五年的清貧和朝夕相伴,終於讓郭夫人心上血淋淋的傷口結了痂。

  看似五大三粗的一個男人,心思卻細緻到了這份上。人這輩子,或許最幸運的不是最終嫁了自己喜歡的人,而是嫁了一個懂你的人。

  想著這二人,葉卿嘴角不自覺牽起一抹淺淺的笑來。

  她擱在膝前的小拇指突然被人動了動,垂眸一看,竟是蕭珏伸手勾住了她的拇指。

  葉卿不解朝蕭珏望去,後者半個眼神沒分給她,側著腦袋裝作看籬笆外的風景。

  原來人前冷漠寡言的帝王,也有這小孩子的一面麼?

  葉卿嘴角的弧度深了幾分。

  她順著蕭珏的目光看去,瞧見籬笆外有一簇白色的小花,掩在豎長的葉子中間,在盛夏的濃綠之中,叫人眼前一亮。

  「風信子?」葉卿略有些遲疑說出了這花的名字。

  這花在葉卿看來沒多好看,不過能在這裡瞅見,還是挺稀奇。畢竟風信子花季一般都在春天,這都已經盛夏了還能瞧見一簇。

  她原來生活的世界,古時候有沒有這花她不清楚,不過她們上學那會兒,正趕上非主流的大潮,班上的女生基本上把這種話語都記了全。

  那時候葉卿也中二記了一把,所以雖然她從沒收到過告白花花,但對各類花以及她們的花語還是了如指掌。

  「什麼?」蕭珏歪過頭看她。

  葉卿指了指籬笆外那簇小花:「那花的名字。」

  奇花異草的名字多了去,葉卿並不覺得一個花名就能讓蕭珏懷疑上什麼,反倒是遮遮掩掩容易叫人多想,所以就直接說了出來。

  蕭珏自小在水深火熱中長大,學習政務的時間尚且不夠,自然沒閒工夫培養這些養花的閒情。

  但他顯然想跟葉卿培養一下感情,便開始努力找話題:「皇后喜歡這花?」

  喜歡?

  倒也談不上。

  「臣妾是以前在一本雜記上看到過這花,覺得它的寓意挺有意思。」葉卿道:「因為這花的花期過後,若要再開花,便要剪掉之前奄奄一息的花朵。所以風信子也寓意重生的愛。忘記過去的悲傷,開始嶄新的愛。」

  蕭珏聽到這花語,目光有片刻失神,「重生的愛?」

  他笑了笑:「的確有意思。」

  到了中午,他們一行五十多人,自然不可能都在郭將軍家吃飯。還是葉建南機靈,瞧著快到飯點了,便讓駐軍那邊燒好了飯菜,他親自帶人送過來。

  他手中有不少混跡江湖的人,穿的也不是兵服,讓村民沒了戒心和敬畏感,這一路過來跟村民打探了不少消息。

  等到了郭將軍家,他望著還圍在外邊的那一群村民,臉色就不怎麼好。

  他自小是個愛舞槍弄棒的,曾聽過不少關於郭將軍的事跡,郭將軍在他心目中就是個數一數二的英雄。英雄返鄉後,卻被一群無知鄉民這般對待,他心中是極其憤懣的。

  用過飯後,他才把自己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全都告訴了葉卿。

  葉卿一時間心情複雜至極,她雖然早發現了那群村民對郭將軍家似乎帶有敵意,卻沒想到,這敵意的源頭,竟然只是他們自己臆想出的一些「事實」。

  胸口有刀疤便是當過山匪!

  因為郭夫人沒了孩子,偶爾見到那小小年紀就被逼著做農活的孩子,動了惻隱之心給她些吃食,便是做人販子買賣!

  郭將軍進山打獵,用獵物換取不少銀錢給郭夫人看病,便猜忌是郭將軍謀財害命得來的那些銀子……

  葉卿聽過人性本惡,可是惡到了這等程度,她當真不知是該說這村子裡的人愚蠢還是惡毒。

  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竟然被他們杜撰成了這樣不堪的模樣!

  好在郭夫人得知郭將軍想要搬遷去別的地方,她也極其尊重丈夫的想法。

  蕭珏聽聞了這些,因著郭將軍還是不肯接受任何一點實權,他便給郭將軍封了個武將最高的虛銜——大司馬。

  帝後二人皆是一片心意,郭夫人感動得無以復加,掙扎著要下地給他們二人磕頭,行臣妻之禮,以示對君王的敬重。

  無意間瞧見葉建南時,郭夫人神情有一瞬間恍惚,眼淚刷的就掉下來了:「大郎?」

  她用力拉扯郭將軍的手:「相公,你快瞧瞧,是不是咱們的大郎回來了?」

  郭將軍扶住愛妻,心知郭夫人是思子成疾,嗓音不由得沉重起來:「夫人,這是皇后娘娘的胞兄,你看錯了。」

  一聽郭將軍說不是,郭夫人面上又多了幾分哀慟。

  等安撫好郭夫人後,郭將軍才領著一眾人回到了院中,他頗有幾分歉意的對葉建南道:「我夫人這些年思子成疾,有時候見到同齡孩子,總會認錯。方才的事,我給賢侄賠個不是。」

  葉建南猛搖頭,原本多機靈幾個人,在這時看起來竟有幾分憨,他道:「將軍言重了,就這事,哪用得著給晚輩賠不是。」

  郭達拍了拍葉建南的肩,笑道:「別說我夫人瞧你像我那長子,便是我瞧著,你這一身吊兒郎當的樣兒,也跟他有那麼幾分像。不過我兒可沒賢侄這般儀表堂堂。」

  後面這句,有幾分玩笑話的意思。

  葉建南不好意思撓撓後腦勺:「晚輩乃能跟令公子相比,令公子乃人中龍鳳,是保家衛國的忠義之士。」

  郭將軍搖了搖頭,只是一聲嘆息,葉建南也聰明的沒有再進行這個話題。

  對於葉建南能這麼得郭將軍夫婦的喜歡,葉卿還是挺意外的,不過她也打心底里為葉建南高興便是了。

  眼見天色已晚,郭將軍這兒也住不下人,蕭珏便下令讓一干人進滬州城歇息,明日再派人過來給郭將軍搬家。

  葉卿知曉古人搬家是有講究的,老一輩的人都說房子的氣運是跟人這一生的氣運連在一起的。所以但凡搬家,皆是在上午,那樣才吉利。

  離開郭將軍家的時候,蕭珏竟然親自去挖了那株開在籬笆外的風信子。

  瞧著他那架勢,葉卿覺得十有**是打算帶回宮去。

  一問果然得了一個讓她窒息的答案:「皇后喜歡,朕便帶回去給皇后養著。」

  葉卿:……?

  她什麼時候表現過對這花的喜歡?

  蕭珏途徑瀘州,滬州知府大人自是早早候在滬州城門,只不過等到天快黑了才等來一道帝王的手諭,讓他在滬州地界騰出一座宅邸給大將軍居住。

  滬州知府哪敢耽擱,當天就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第二日敲鑼打鼓前去回龍嶺親自接郭將軍夫婦。

  這大陣仗又在回龍嶺掀起了軒然大波,當官差打著鑼鼓一路走到郭將軍呢住處,宣告前來幫大將軍搬家時,整個回龍嶺的村民都險些驚掉了下巴。

  畢竟誰能想到,在這窮山溝里隱居了五年的人,竟然是被民間那說書先生說得神乎其神的郭大將軍。

  聽那日前去接人的官差說,郭將軍夫婦離開那地方的時候,全村的百姓是一步一叩首跪著送行的。

  葉卿不由得感慨,愚昧蠢毒的是村民,可純樸的也是村民。

  他們因為貧窮各種專研,幾乎要掉錢眼裡去,非議起人來毫無根據也說得有頭有尾。但他們心中也住著一個英雄,或許那是他們精神世界裡唯一的救贖。

  在百姓心中,英雄不是一個人,而是那個英雄的名字里就蘊含的某種寄託和期望。

  他們的無知傷了他們的英雄,他們得知真相也會懺悔。

  對於回龍嶺的村民,葉卿不知怎麼形容自己的感受。

  蕭珏倒是說了一句話:「有句古話叫『窮山惡水出刁民』,溫飽都成問題的時候,百姓只會想怎樣才能活著,而不會去思考怎樣有氣節的活著。」

  所以有時候貧窮才是罪惡的根源,畢竟只有滿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才會去追求更高層次的東西。

  禮義廉恥不是人生來就會,而是後天學習的。自小由父母教養,或者是學堂的夫子傳授。但回龍嶺大部分人都是目不識丁的,能懂多少道理,在教養他們的孩子時,能教成什麼樣也就可想而知。

  蕭珏沒說這些問題的時候,葉卿只覺得那群村民不可理喻。可是想到了這些深層次的東西,又覺得他們有些可悲。

  「那陛下是打算讓朝廷給回龍嶺的村民發銀子?」葉卿想了想道。能讓一個地方迅速富起來的方法,莫過於此了。

  蕭珏搖頭失笑:「若真按皇后這般治國,只怕再多十個國庫也不夠。」

  「人心和貪心,轉變起來是很快的。銀子給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屆時可能國庫空了,窮地依然是窮地。」蕭珏解釋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滬州臨江,下面許多郡縣都栽桑養蠶,不過蠶繭都是被蘇州那邊收去了,若是滬州這邊也開幾個紡絲大窯,百姓自己抽絲織布,想來是一門營生。」

  葉卿一直都知道蕭珏好看,但他談起自己的國家,說到這些治理之法的時候,葉卿覺得格外的迷人。

  或許這就是那句被人說了無數遍的「工作中的男人最帥」吧。

  在滬州停了兩日,大軍再次啟程。

  葉建南許是真跟郭將軍投緣,又醉心武學,便拜了郭將軍為師,留在滬州跟郭將軍學武。

  這日葉卿正在馬車裡打瞌睡,外邊突然就響起了兵戈之聲,嚇得葉卿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馬車壁上一片砰砰聲,是無數羽箭射了過來,不過馬車車內壁澆了鐵水的,箭射不透。

  葉卿心中一萬句臥槽,她就說按照古早言情套路,怎麼可能少得了出宮就被刺殺的這狗血戲碼。

  不過這波刺客是腦子有坑麼?隨行有五萬大軍也敢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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