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一臉好奇寶寶模樣望著她的還有葉建南。
葉卿默默汗了一把,撒起謊來不打草稿:「臣妾是昨夜做了個夢,夢裡一條金龍盤踞在深水之中,暴雨來臨它原本可以借著水勢扶搖直上九天。但是那水潭的一角卻突然坍塌,水全都流走,金龍被困於潭底。今日同陛下一道來水庫這邊,臣妾才發現這水庫周圍的地勢跟夢中那水潭一模一樣。臣妾覺得做了這樣一個夢,許是老天爺在預警什麼。」
此言一出,跟隨蕭珏的幾個官員先是震驚,跟著就竊竊私語起來。
古人敬畏鬼神,看那些官員的神色,多半是信了她的話。
她編造這樣一個夢境之說,也是抓住了古代人比較迷信這一點。
前人有龍潛淺灘之說,她如今化用這典故,借夢境裡的金龍被困水潭,來暗喻如今蕭珏如今被水患困於江南。
重新找修築水庫的地址不是件易事,如果不是黃侍郎那樣一嚷嚷,葉卿很有可能也只是跟葉建南提這麼一嘴。
畢竟她雖然有著皇后的身份,要顧忌的東西也很多。工程師對大自然和生命都存著敬畏之心,但不代表她就得擔起救世救民的責任。讓蕭珏和朝廷百官同意放棄現有這水庫地址,本就不是件容易事,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說服文武百官,更是一件費力不討好的事。
在任何時代,槍打的都是出頭鳥。
現在這情形,頗有幾分趕鴨子上架。
不過如今的水庫,伴隨著修建年限的延長,沙地化地質的隱患也愈發明顯。
以前朝廷雖然也年年也派遣官員前來修繕水庫,但那時候大壩周圍的沙地還畢竟穩固,水庫都不用怎麼過分維修,那些前來修繕的官員才有利可圖。
據葉卿之前查看的文獻記載,近兩年水庫時不時就有大壩周邊漏水的現象。大壩雖然被加固了,但是水庫周邊的地質是沙地化的,大水漲起來的時候,會先沖毀大壩兩邊的沙岩地貌,一旦有了泄水口,那麼在強大的水流衝擊下,再堅固的大壩也不堪一擊。
也就是說,如果不遷移水庫地址,不管怎麼修繕現在這水庫,都會再發水災。
面對她給出的回答,蕭珏明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問:「先前在馬車上的時候,怎沒聽皇后提起?」
葉卿微垂下頭道:「畢竟是關乎民生的大事,臣妾不敢因為一個夢貿然向陛下提起。方才見到大兄,見大兄落水,覺得事有蹊蹺,才打算把夢境之事同大兄說。不曾想黃大人只聽了個開頭,便多想了。」
她這麼一解釋,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蕭珏目光沉沉往黃侍郎那邊一掃,黃侍郎跟只鬥敗的公雞似的,偃旗息鼓耷拉著腦袋。
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這邊的水庫也才剛開始重建,還沒花費多少人力財力。葉卿覺得不如就此諫言,讓蕭珏重選修建水庫的地址,解決年年困擾的水患問題,也算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她道:「臣妾在揚州的這些日子,也聽了不少關於水庫的事。聽說揚州水庫近幾年來水患頻發,有時候一年裡朝廷得派好幾撥人過來修繕。江南一帶的百姓也因此遭殃,若真是老天爺預警,臣妾斗膽,請陛下遷移水庫地址。」
蕭珏盯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思量片刻後才道:「遷移水庫茲事體大,朕還是跟大臣們從長計議。」
因為這一出,重修水庫的工程就暫時擱淺了下來。
讓葉卿沒想到的是,蕭珏跟大臣們一同商議後,最後竟然採用了一開始葉建南提出的方案——不重新找地址遷移水庫了,直接從源根源上修整河道:縮小河道寬度,挖河床積攢的泥沙,以此解決水患的問題。
這樣捨棄今年江淮下游一帶的收成,借著旱季修整河道,明年就沒有水患之憂。
至於再修水庫,選址首先就是一個難題,以這個時代的生產力技術,打地基之類的沒個一年半載怕是都完不成。
而且大翰朝修建水庫的法子是幾十年前才有人提出來的,對於如何選址,如何修建,後人雖然在前人已有的基礎上不斷摸索,但因為時間太短,進步始終是緩慢的。
這也是為何前人明知現在修建水庫的地方是沙地化的,但還是這裡修水庫的原因。他們沒有前人的經驗可做參考,靠自行思索攻克了地貌地形上的問題,只是還沒考慮到地質上這一層來。
葉卿是學土木工程這一行的,她能知道這些知識,也是在她原來的世界裡,經過先祖幾千年的經驗積累下來的。
所以葉卿並沒有覺得大翰朝的水利工程技術落後。
相反,這些人能在想出修建水庫用來蓄水防洪的法子後,經過十幾年的發展就考慮到很多問題,她能感受到他們的智慧。
畢竟從科學的角度來講,人類的一切文明都是有自己的發展歷程的。這個世界的文明只是還沒發展到它最輝煌燦爛的時候,沒有理由用一個鼎盛時期的文明,去嘲笑別人還在成長起步的文明。
沒了黃侍郎反對的聲音,最終的治水流程很快被敲定。
有了大致的方向,工部那群人也不是吃白飯的,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蕭珏這才算是把治水之事放一邊去了。
因為蕭珏最終採用的是葉建南的法子,加上葉建南最後帶著人在河道下游真修起一座浮橋,這算是完全堵住了黃侍郎的口。工部那群人對葉建南也變得畢恭畢敬。
葉卿抽空做了一個細緻的縮小河寬以及挖河床泥沙的方案,本是想借著葉建南之手交到工部,給工部的人做下參考,以免他們走彎路。
殊不知,那方案一到工部官員的手上,就被呈到了蕭珏跟前。
蕭珏盯著那些樹幹年輪一樣的圈看了半響,沒看懂是什麼意思,只得冷著一張臉問工部的官員:「這圖上畫的是什麼?」
工部的官員只知這是葉建南送過去的,並不知曉是皇后的傑作,道:「葉大公子同老臣講過,說這圖叫……叫『一樣高線』。」
他想了半天,沒想起葉建南當時說的這圖叫啥名,就記得葉建南說這圖上同一條線上的高度是一樣的,覺得約莫是這麼個名。
「『一樣高線』?」蕭珏眉心幾乎快擰成一個疙瘩。
工部的官員點頭:「對,葉大公子說,這圖紙是用來判斷地貌高低的,讓咱們在修改一部分河道流向時,參照這個圖來。」
看不懂等高線讓蕭珏很煩躁,他早已從暗衛那裡知曉,這圖是葉卿畫的,什麼有高人指點都是幌子。
他問工部的官員:「你覺得葉建南所說的這些是否在理?」
說完這句,他又補充了一句:「如實回答。」
工部的官員老實道:「葉大公子提出的法子雖然都驚世駭俗,但是細細一琢磨,也不乏道理。這些方法,都是可行的。同樣的問題,老臣之前也有跟同僚們商量過,但商量來商量去,最後發現還是葉公子提出的解決方法最為穩妥。」
他琢磨了一下皇帝的心思,道:「葉公子在水利一事上頗有天賦,他將來若是到工部任職,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對於是否讓葉建南進工部任職,蕭珏反而有些興致缺缺,只揮了揮手讓工部那官員下去。
工部的官員一時間也摸不准帝王的心思,只得躬身退下了。
房間裡只剩他一人,蕭珏在盯著那張等高線呢喃了一聲:「『一樣高線』?皇后到底是從哪兒學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他能重生過來已是奇遇,但是重生後,他明顯能感覺到他的皇后跟他從前印象里是有些不同。
一開始他把這一切歸咎於他從前都沒怎麼關注過葉卿,所以對她才不甚了解。可是如今這一切,明顯又證實了他一開始的懷疑。
如果葉卿不是皇后,那她又是誰?
前世,那個名義上是他皇后的女子,用命替他擋了一箭。
這輩子,他想儘自己所能報答她。他會給自己的皇后應有的寵,但一點一點讓他憐愛上的,不是那份救命的恩情,也不是皇后這個身份。連他自己都不知曉,這份意動是從何時開始的。
也許是在宮裡她打著呵欠幫他批閱奏摺時的嬌憨模樣,也許是她在劉府幫忙給災民施粥的時候,也許是蠱毒發作她義無反顧陪著自己淋雨的時候……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人已經在她心上生了根。那根還是帶著倒刺的,若是硬要拔出,會帶出一片血淋淋的痛意。
可惜啊,他是個沒有未來的人。
不過似乎這樣也好,如果她不是他的皇后,他要死了,他就帶著她一起吧。
他幾乎已經忘記歡喜是什麼樣的滋味了,但重生的這段時日,同她待在一起,他能感覺到自己左側胸腔里的那團柔軟的東西,跳得很快活。
好像幼年時的冬天,他偶爾從冷宮偷跑出去,在御膳房偷吃了一隻雞腿,又在灶下烤了一把火的那種暖意。
光是想想,都叫人舒心。
這人世,他一直都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也沒什麼特別想要帶走的。
不過從今以後有了。
這些想法,顯然不能讓他的「皇后」知曉,蕭珏很確定,葉卿若是知道了,一定會被嚇跑的。
她比他想像中聰明,還會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他要當一個沉著的獵人,讓獵物安心待在他的陷阱里,絲毫察覺不到他收網的念頭。
不知不覺出宮已接近兩個月,隨著官兵幫難民們重建屋舍,朝廷的又一批賑災銀也撥了下來。
有蕭珏親自在這邊坐鎮,送來的十萬兩賑災銀,每一兩都是分到了難民手中的。百姓對朝廷感恩戴德,蕭珏的民望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
七月中旬的時候,大軍班師回朝。
這次葉卿終於不用再坐小馬車了。代步的是一輛不亞於她出宮前乘坐的奢華馬車,前前後後的御林軍都有四五千人,當真是把皇家的威嚴展露無遺。
他們啟程的時候,江南百姓還一路送出老遠。
葉卿坐在馬車裡打著車簾往回望,見此十分感慨:「江南之行,陛下深得民心。」
她扭過頭去看蕭珏,本以為他面上會多幾分喜色,但他神色間還是淡淡的,反而是看自己的眼神,幽深又詭異。艷陽高照,葉卿莫名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蕭珏突然開口問她:「若是有一天朕要去了,皇后願意殉葬嗎?」
作者有話要說:
葉卿:啥?殉葬不是那些小妖妃才該有的待遇嗎?我都當上皇后咋還要殉葬?(撓頭)
狗皇帝:因為朕喜歡你。
葉卿:……謝謝,請收回你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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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作者菌碼這個加更章碼到凌晨三點半,明早9點怕是碼不出明天的更新,所以明天的更新還是晚一點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