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尚書估計沒想到葉卿會這般直白的懟回來,訥訥了半響才道:「松兒是在朝為官的,那是有要職在身,自然抽不出空下江南。」
葉卿毫不留情道:「陛下南下之前,就在朝堂上問可有人願意前往江南治水賑災,於公於私,你那庶子都該來江南。但他來了嗎?反倒是大兄,一得到您被洪水捲走的消息,就帶著族中小子南下。父親,我知曉人心都是偏的,但你這心偏的委實沒邊了些!」
葉尚書被葉卿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他辯解道:「他自幼離經叛道,那一身刁鑽脾氣,跟你母親是學了個十成十。我若不管他嚴厲些,他現在還不知浪蕩成什麼樣了。子不教,父之過,為父待他嚴厲些,怎從你們母女嘴裡說出來就是偏心了?他若是有松兒一半守禮懂事,就是祖宗保佑了。」
葉卿深吸一口氣,若不是顧忌著這是原主老爹,她真想暴揍這老頭一頓。他真是句句都能踩在她暴躁點上。
「身為禮部尚書,寵妾滅妻,嫡庶不分,這麼多年都沒人參你,那才是祖宗保佑!母親再不濟那也是你髮妻!父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葉卿說完這句就摔門而去。
墨竹不是個多話的,葉卿一走,她半個眼神都沒分給葉尚書就跟著出門了。
葉尚書氣得吹鬍子瞪眼,大呼:「不像話!真是不像話!」
看著葉卿走遠,他心中卻有幾分戚戚然。
髮妻?這十幾年來,他同葉夫人見面就是吵架,印象里,她就是個刁鑽不饒人的性子,出生武將世家,勉強識得幾個大字卻半分大道理不懂,蠢笨不可教化,每天都在抱怨這抱怨那。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剛同葉夫人成親那會兒,葉夫人是什麼模樣了。
文士風流喜好紅袖添香。
葉尚書納了好幾房小妾,但最得寵的還是原本在他書房裡伺候的那個丫鬟,後被抬做了姨娘,也就是葉建松的生母周姨娘。
周姨娘是自幼被賣進葉府的,因為模樣生得好,後來被選作了葉尚書書房裡伺候的丫鬟。
彼時葉尚書也還是個毛頭小子,二人不免日久生情。
在葉尚書眼裡,周姨娘一直都是溫婉懂事的,而且滿腹才華,她從來都不爭不搶,對葉夫人也一直恭敬有禮,反倒是總是葉夫人撒潑鬧事,這讓葉尚書更加心疼周姨娘。
得一佳人,能陪自己月下飲酒,雪裡吟詩那才是葉尚書一生所求。
他甚至覺得周姨娘比葉夫人更像一個大家閨秀,只是投胎沒投好。
葉夫人有個當皇后的女兒,還有個當將軍的爹。但周姨娘什麼都沒有,除了自己,周姨娘別無所依。
周姨娘的兩個孩子也是乖巧懂事的,他們哪裡都好,就是沒有個嫡出的身份。葉尚書覺得自己是個慈父,他除了不能給他們嫡出的身份,其餘的一切都要給他們最好。
只有這兩個孩子好了,將來周姨娘才能不看人臉色過活。
葉太傅逝世,他成了葉家的頂樑柱,他記著葉太傅臨終前說的話:萬事莫強出頭,行中庸之道就好。
成了一家之主,葉家將來該怎麼走,他心中也迷茫。也是那時候,他猛然意識到,曾經他一直覺得葉太傅是擋在他人生路上的一座大山,但當那座大山移開,這一生,他似乎也就看到盡頭了。
能理解他的只有周姨娘,比起葉夫人的粗鄙凶蠻,周姨娘的溫柔體貼明顯更得他心。
當太后的妹妹是個強勢的,一心想扶持葉家。
但族中成器的只有一個庶子,太后又素來看不起庶出,他的嫡女在太后跟前長大,如今也看不起庶出。
葉尚書覺得心頭有些發苦,他自問對嫡子庶子的教導都不少。
因為葉建松懂事聽話,讀書也用工,所以他待葉建松總是和顏悅色。葉建南是個耳後長反骨的,不喜讀書,反倒是學起了舞槍弄棒,這在一眾書門第的世家當中,可不是惹人笑柄?
他原以為對葉建南嚴厲些,就能改掉他那一身臭脾氣,但他明顯是跟葉夫人一樣屢教不改。
這麼多年見面就呵斥,幾乎成了他看到葉建南的本能反應。
葉尚書背著手,重重嘆了一口氣。
他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們都能友愛相親的,但嫡出的總是容不下庶出啊。
嫡女是皇后,不需要他護。嫡子有個當皇后的妹妹,當太后的姑母,這輩子就算一直浪蕩,也不愁吃穿。只有他的庶子庶女,他若不護著些,他們這一生就沒法活了。
葉尚書覺得,沒人能明白他的苦楚。
葉卿回到自己住處,灌了兩口茶,心底的鬱結之氣才消了些。
墨竹勸道:「娘娘彆氣了,氣壞了自個兒身子可怎麼辦?」
葉卿揉了揉眉心回答:「我沒氣。」
她只覺得葉尚書也太不可理喻了些,原主跟葉建南是倒了什麼霉,才攤上這麼一個奇葩爹。
「轟隆」一聲悶雷炸響,窗外大雨傾盆而下。
狂風大作,甚至有豆大的雨點被風吹得打在了軒窗上。
主僕二人都被這暴雨分去了心神。
墨竹擔憂道:「這雨勢也太猛了些。」
「陛下那邊有消息嗎?」葉卿問。
「還沒人遞消息回來。」墨竹答。
葉卿沒再多問,視線落在墨竹放在那邊几案上的書冊圖紙上,吩咐道:「把書和輿圖都拿到這邊來。」
眼下的最重要的,還是如何避免第二次洪水。
葉卿心裡也沒譜,若是暴雨一直這麼下,挖河修渠都需要時間,也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
墨竹能識文斷字,知道這些書都是記載江南水利的,她心中帶著疑惑,把書都拿給了葉卿。
葉卿以前工作的時候就養成了一個壞習慣,只要不涉及畫工圖,簡單的查文獻資料什麼的,她就喜歡抱著電腦趴床上搗鼓。
她把幾張輿圖都鋪在羅漢床上,先看了大輿圖上江南河道的大致走勢,又看了幾處洪水泛濫的地方,再對比細化的輿圖河道地形,粗略圈出幾個地方。
再從那些書冊里翻了一下這幾處河道的治理方法。
江南河道的問題從前朝就存在,早些年朝廷派過來治理的官員都是對著洪水圍追堵截,建起大壩防洪。但雨季河道漲水,大壩基本上都被大水沖毀,洪水依然四處蔓延。
後來朝廷一位官員提出建水庫蓄水防洪。
這法子有用,暴雨季節水庫囤積了大量的雨水,讓水量不至於全部湧進河道,造成洪災;旱季水庫開閘,河道也不至於乾枯。
但這個時期的建築工藝畢竟有限,水庫需要定期維護,朝廷每年都撥下巨款重修閘門大壩,就怕來年水庫承受不住雨季的洪水量,釀成大災。
此次的江南水害,就是因為水庫大壩被洪水沖毀了。
如今濉河上游沒了水庫蓄水,若是這幾日暴雨不停,濉河水位一漲,再發大水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了解了大概,葉卿爬起來拎著輿圖到桌子上畫了幾條開渠分擔水量的人工河流線。
但這草圖一確定,葉卿就知道這是絕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
這是古代,僅憑人力挖河渠,挖到明年也不一定能挖好。
最終她只能棄了這個看似完美的方案。
時不時有耀白的閃電照進屋裡,窗外雷鳴聲聲,葉卿心口也跟著重了起來,這場雨還不知下到何時才停。
「娘娘!陛下回來了!」
外間傳來文竹驚喜的呼聲。
如今蕭珏的身份已經曝光,處於禮節,葉卿不論如何都得過去迎接。
她系上披風,帶著墨竹出門。
外邊雨大,風也大。
哪怕還站在迴廊里,都有雨絲飄進來。
庭院裡的青石板地面上已經積起了寸余深的水,一株小葉紫檀被風颳得葉子都翻過來了。
溝瓦上匯聚的雨水連成一股水珠從屋檐角傾瀉而下,落在院中的積水裡又濺起一片水花。
「地上滑,娘娘當心些。」墨竹攙扶著葉卿,文竹則在一旁撐傘。
「安王的軍隊呢?」葉卿急著知道目前的處境,開口便問。
墨竹一直同她呆在屋子裡,還不知外邊的情況,文竹答道:「雨勢太大,安王的大軍沒敢渡河,退到盤雲峰紮營了。」
盤雲峰地勢頗高,安王約莫也是怕再發洪水。
「想必陛下已經傳信回朝廷了,只盼著大雨停下前,朝廷援軍能抵達江南。」葉卿突然有些感慨這場雨了。
文竹神色卻有些異樣,她道:「朝廷的八萬大軍就駐紮在廬江城外。」
葉卿腳下一崴,若不是被墨竹扶著,險些摔倒。
八……八萬大軍!狗皇帝藏得夠深啊。
這麼大規模的軍隊進軍江南,竟然沒叫安王發現?
她加快了腳步,有一肚子問題想質問狗皇帝。
漫天斜飛的雨絲里,長廊那頭,一行人漸漸出現在葉卿的視線里。
為首那人墨袍金冠,腰間配一柄龍泉寶劍。許是才從戰場上下來的緣故,他周身戾氣逼人。
遠遠看見葉卿,蕭珏腳步微頓,跟身後的人吩咐了什麼,那群人便留在了那便,他一人大步向這邊走來。
「這麼大雨,怎出來了?」走到跟前,蕭珏將她耳邊一縷碎發撥到耳後,粗糲的指腹觸碰到葉卿臉頰,不知是不是今日的風太冷,葉卿竟覺得周身有幾分戰慄。
她屈膝給蕭珏行禮:「得知陛下歸來,臣妾出來看看。」
蕭珏勾唇淺笑,前一刻還冷若冰霜的臉,這一刻竟溢出幾分溫柔,他親手扶起她:「這是在宮外,不必多禮。」
葉卿起身才注意到站在那邊的為首之人不是王荊,而是一位鬚髮斑白的老將。老將身著戰甲,面容雖蒼老,一雙眼卻銳利如鷹隼,那一身的威嚴叫人不敢忽視。
「陛下這是要談論公事?」葉卿往那邊看了一眼,發現都是些面生的大臣,「咱們此次下江南還帶了軍隊?」
蕭珏道:「軍隊是顧老將軍帶過來的。」
朝中姓顧的將軍只有一位,那就是男主他老爹。
顧老將軍怎會恰好在江南?
葉卿一肚子疑惑,但眼下明顯不是細說的時候,見那邊還有大臣等著,她也不敢多留蕭珏,便道:「陛下先去同大臣們商議要事吧。」
蕭珏點點頭,似想起什麼,道:「派人給葉尚書傳個話,讓他也過來。」
知道蕭珏要問的可能是關於葉尚書關於治水的事,葉卿便是對葉尚書有氣,也不能在這節骨眼上掉鏈子,她應了聲是。
蕭珏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道:「晚上等朕回來。」
說完這句他就走了。
留下一臉懵逼的葉卿站在風中凌亂。
狗皇帝這話,她怎麼聽怎麼都覺著不太對味兒……
作者有話要說:
狗皇帝:晚上等朕回來。
葉卿:等你回來跪搓衣板嗎?(單手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