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聽了這婢子的話,葉卿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那符水肯定有問題。

  宮女把信呈遞了上來,蕭珏卻沒讓葉卿接,反而是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墨竹拆開。

  宋婉清如今精神恍惚,都能殺了大昭寺住持,指不定也會在信里做什麼文章,蕭珏不敢叫葉卿冒險。

  墨竹拆開後,取出一張信紙和一張黃符。

  宋婉清的婢女茯苓看到黃符就驚喝道:「小姐每次發病服用的就是這符紙的水!」

  葉卿聞言臉色凝重了幾分,她吩咐文竹:「叫個太醫過來。」

  文竹連忙出去請太醫。

  墨竹則湊近聞了聞信紙和黃符,確定信上沒抹什麼藥粉,這才遞給了葉卿:「信紙是沒問題的,這黃符上除了硃砂的味道,還有一股奇異的香味,等太醫鑑定後才知曉是什麼。」

  葉卿接過信紙一看,越看越吃驚。

  這封信應該是宋婉清神志清明的時候寫的。

  信里宋婉清也意識到自己喝的符水不對勁兒,發病的時候她整個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狂躁不安。喝下符水後會安靜下來,但不是真正的安靜,而是整個人好像變得麻木,恍若一個提線木偶。

  她說耳邊老有聲音在嗡嗡作響,攪得她不得安寧。

  她在顧夫人的生辰宴上,那個聲音讓她殺了顧夫人,她太害怕,自己撞到假山石上把自己撞暈過去了,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上次葉卿來信後,那個聲音一直讓她進宮刺殺葉卿,她意識到越喝那個符水,自己思維被控制越嚴重,漸漸開始提防。她偷偷用黃符替換了那個雲遊道士畫下的那些符紙。

  寫這封信是為了讓葉卿提防,她懷疑有人有暗殺葉卿。

  葉卿看完信後久久不能平靜。顧夫人出事,勢必會影響到在關外打仗的顧將軍。她出事,宮裡勢必會亂成一團。對方的目的,顯然就是為了讓大翰內部不得安生。

  只是她還是有一點不解,隧問那婢女:「宋姑娘寫這信的時候,明顯神志已經清明了,也意識到了符水不對勁兒,怎後來還殺了住持大師?」

  茯苓哭道:「奴婢不知,小姐給了奴婢盤纏,說奴婢沒有把這信送到娘娘手上,就不許回去,奴婢這些日子就一直守在宮門外。等知道小姐殺了住持大師,回宋家打聽,才知道是小姐的病一直不見好,前不久那雲遊道士又上門來過,給小姐吃了一顆什麼金丹。說小姐身上邪祟驅不走,要住進寺里避一段時間,小姐這才被送去了大昭寺……」

  茯苓說完這些,文竹也把太醫請了過來。

  因著是昭陽宮要請太醫,文竹又沒說是何緣由,太醫院院首以為是葉卿有什麼不適,連忙帶上藥箱趕了過來。

  「查查這黃符中都有些什麼東西。」蕭珏示意宮女把裝有黃符的托盤端給院首。

  院首拿起黃符聞了聞,神色微變,又要了一碗清水,把黃符放進清水中,讓上面的硃砂完全溶於水,最後才用手指頭沾了一點放進舌尖辨味。

  只一瞬間,院首臉色巨變,趕緊吐掉了口中的符水,又喝了好幾口水漱口。

  葉卿被他這番舉動弄得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院首駭然道:「這這……這竟有人敢用禁藥!」

  他指著那杯符水:「陛下!這黃符上的硃砂里,混有大量的阿芙蓉,阿芙蓉是能使人上癮,又能叫人產生幻覺的藥物。吃到後面,一日不食阿芙蓉,那簡直比死還難受。」

  葉卿手掌下意識握成了拳,她渾身都有些發冷。

  換句話說,宋婉清不就是被迫吸.毒了麼,那麼好一個姑娘,到底是誰這麼狠毒要毀了她這一生?

  「宋家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他們是要活生生毒死他們自己的女兒嗎?」葉卿氣得渾身發抖。

  宋婉清的丫鬟茯苓哭道:「老爺和夫人平日裡待小姐都還不錯的,只是尋常大夫都看不出小姐這是什麼病。那雲遊道人的方子有效,他們想小姐早日好起來,就一直給小姐吃。」

  葉卿已經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要帶太醫去給宋姑娘看病。」她望向蕭珏,是不容拒絕的語氣。

  太醫的答案讓蕭珏也頗為意外,對於葉卿的要求,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天牢濕冷,你有孕在身,不便過去,我讓人把宋家那女兒接出來。」

  葉卿從未想到,再次見到宋婉清,那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已被折磨成了這般。

  宋婉清形容枯槁,一雙眼睛都是無神的,衣服上有大片大片乾涸的血跡,應該是當初殺住持大師的時候沾上的。

  她像野獸一樣嚎叫,幾個身強力壯的宮女都按不住她。

  吸食不了阿芙蓉,痛苦讓她下意識摳挖自己的手臂,以至於她兩條手臂都是被自己抓出的血痕。

  「宋姑娘……」葉卿自問不是個共情能力強的人,看到這一幕,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聽到她的聲音,宋婉清渾噩的雙眼裡似乎有了一點亮光,很快她又痛苦抱緊自己的頭,額頭青筋凸起:「吵死了……吵死了……我不要殺人……不要殺人!」

  她掙扎的力道愈大了些,其中一個老宮女還被她咬住了胳膊,發出一聲慘叫,床上的被褥枕頭都在這番掙扎中掉到了地上。

  葉卿看到這一幕,難過得眼淚簌簌直掉。

  蕭珏目光卻是敏銳看向了窗外,一直黃爪紅嘴白眉的鳥兒停在樹枝上,棕色的眼睛裡似乎正看著屋內的一舉一動。

  蕭珏眸子微眯,他袖口一處繡紋的線頭散了,金紅的繡線散開一寸長,他用兩根手指捏住,輕輕扯了下來。

  軟軟的繡線被灌入了內力,瞬間鋒利如針,他指尖發力,射向窗外,那隻黃爪紅嘴的鳥兒還沒來得及飛,就被那根細線從眼睛處直接穿透腦袋。

  繡線力道不減,深深扎入樹幹半寸,才輕輕垂了下來,線尾緩緩滑落一滴血珠。

  隨著那隻鳥兒從樹枝上墜落,宋婉清的痛吟聲也戛然而止,她閉上眼睛,像是突然陷入了沉睡。

  葉卿和那幾個按住宋婉清的宮女都被這一幕驚著了。

  她看向蕭珏:「怎麼回事?」

  蕭珏目光深處藏著冷意:「聽說西羌有個國師名喚厲無相,天生異瞳,跟他對視過的人,都能被他控制思維。除此之外他還通曉百鳥之語,擅奇門遁甲之術,應該是他來了。」

  葉卿心口微重。

  厲無相這個名字突然就打開了她的記憶大門。

  第一世的時候她是個傻白甜,除了皇宮裡這點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但是第二世的時候,她通過那本狗血小說大概了解了第一世里發生的一些事情。

  厲無相最終會死在男主顧臨淵的手上。

  因為西羌公主看上了顧臨淵,顧臨淵心中只有蘇如意,西羌公主醋意大發,派國師厲無相前去殺蘇如意。

  只是如今蘇如意已死,顧臨淵不知所終,他們和厲無相怎麼看也不會再有交集。

  對方會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當真是防不勝防。

  蕭珏發現葉卿一直在出神,手背冰涼,他不由得用力握了握葉卿的手:「別怕。」

  他以為葉卿是被嚇到,葉卿沒有解釋,只道:「傳太醫好生為宋姑娘醫治。」

  京城內一間不起眼的客房中,朝南的窗戶大開,桌上放著兩碗清水,一個穿著異族衣袍的頭陀痛苦捂著自己的雙眼,有鮮血從他指縫中緩緩流出。

  他怨毒開口:「大翰皇帝,你廢我一雙眼睛,不踏平你大翰疆土,我厲無相誓不為人!」

  鮮血從他掌心滴下,落在他頸下掛的那條骷髏串上,分外詭異。

  客棧外的樹枝上停滿了那類黃爪紅嘴白眉的青翼小鳥,它們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朝著皇宮的方向蜂擁而去。

  這天夜裡,皇宮裡里外外的禁衛軍全都出動,射殺了幾百隻這樣的小鳥。

  太醫給宋婉清把脈後,說她食用阿芙蓉已過多,癮一旦上來,自己根本控制不住。開的藥物也只是輔助作用,要想把這癮戒下來,還得看宋婉清自己。

  葉卿本想把宋婉清安排在偏殿,但她一發病就痛苦大吼大叫,蕭珏怕葉卿在孕期受影響,就把人轉到一座閒置的宮殿裡去,派了宮女照料著。

  怕宋婉清大病時傷到自己,她四肢都被鎖上了沉重的鐵銬,一旦她發病,就有小太監拉緊鐵鏈,把人死死捆在床上,不讓她抓撓自己。

  葉卿每次去看宋婉清,都難過的大哭一場。

  有時候宋婉清清醒過來,看到葉卿,只哭著求她:「貴人,求您給我個痛快,讓我去死吧!」

  「我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我殺了住持大師!我殺了他!我罪不可恕!我這樣的人,就該下地獄!」

  她哭,葉卿眼淚也止不住:「婉清,你別這樣,不是你的錯!告訴我,我誰害了你?」

  聽到這句,宋婉清眼中浮現出死灰般的絕望和自嘲:「我這一生,我自問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老天為何要這般對我!我當年為何要救一個白眼狼!」

  葉卿已經得出了答案:「大昭寺的少師明華?」

  她第一次在宋婉清眼中看到了恨:「我便是死了,也要化作厲鬼回來找他們索命!」

  葉卿被紫竹扶著走出大殿時,眼眶泛著紅,她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嗓音堅定而不容拒絕:「去天牢。」

  墨竹給了文竹一個眼神,文竹趕緊跑去通知蕭珏。

  在揚州的時候,葉卿就去過揚州府大牢,本以為已經有了心裡準備,走進天牢聞著空氣里那股腐朽的霉味時,她還是感覺胃部有些不適。

  這裡常年不見日光,只有牆上點著的火把照明。

  獄卒頭子提著燈籠在前邊引路,看守天牢的將領以半步的距離畢恭畢敬跟在葉卿身後:「那和尚是個硬骨頭,陛下這些天親自監刑,能上的刑具都上過了,始終撬不開他的口,如今只剩一口氣吊著,怕是不能再用刑了……」

  葉卿神色平靜而冷漠:「本宮可不擅長審訊,也不會用刑具,只是過來問幾句話。」

  小將這才笑著應是,領著葉卿往問訊廳去:「關押犯人們的牢房污穢得緊,虱子也多,娘娘先在這裡用茶,小人去把那和尚帶過來。」

  刑房是用刑的地方,血腥氣重的很。

  相比之下,問訊廳算是整個天牢最乾淨的地方。

  天牢里沒什麼好茶,葉卿沒動那茶盞,只靠著椅背閒散坐著。

  牆壁上的火把徐徐燃著,火光照耀下,葉卿那張美艷得驚人的臉,竟也給人一種危險的錯覺。

  天牢的牆壁上都有觀察小孔,無人知曉,問訊廳的另一邊,帝王正饒有興趣看著他的皇后,眼底綻放出奇異的光彩,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同類。

  文竹不知蕭珏為何過來了又不去見葉卿,反而是躲到這裡來偷看。

  她想給墨竹提個醒,但她一出聲,蕭珏必然會知道,再三思量,還是沒有打暗號。

  不多時,小將回來了,他身後的兩個獄卒拖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和尚進來。

  他身上的僧袍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身上沒有一塊好肉,面容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唇色烏青,手腳都帶著沉重的鐵鐐。

  很難叫人把眼前這個半死不活的囚犯,跟曾經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師明華聯想到一塊。

  他被獄卒重重扔到地上。

  映入視線里的是一雙精緻的繡鞋,順著繡鞋往上看,是金紅的牡丹團花鳳袍的裙擺。

  明華咧了咧嘴,露出一口帶血的牙:「怎麼,大翰皇帝沒轍了,要讓他的女人來說服我?」

  他用輕浮的目光打量葉卿:「那皇后娘娘穿的衣服有點多了。」

  「啪!」

  重重一鞭子揮在了他身上。

  獄卒揪住著他跪起來,按著他的腦袋狠狠往地上砸:「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對皇后娘娘出言不遜!」

  葉卿神色很冷,抬手示意獄卒停下。

  明華頭已經被磕破,血糊了他滿臉。

  葉卿看著他的眼睛道:「你都對宋姑娘做了什麼?」

  聽到宋婉清的名字,明華面目猙獰起來:「是你們對她做了什麼!她救過你,你怎還讓狗皇帝對她用刑!若不是顧忌著你曾經助她和離,那日在大昭寺,我就該進她禪房,把你們都抓起來!中原人都是噁心的蛆蟲,姓韓的如此,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我要帶她離開中原!」

  眼見他要往葉卿的方向爬過去,獄卒又甩了一鞭子到他身上,明華背上多了一道血痕,他只是獰笑著看向葉卿:「我當日不該心慈手軟的!我就該先殺了你!再殺了狗皇帝!」

  葉卿操起桌上的茶盞砸向他:「混帳!人渣!敗類!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你是她什麼人,輪到你來帶她走?你們給她服用大量的阿芙蓉,把她逼成如今這不人不鬼的樣子!誘她殺了住持大師!你還自我感動上了,覺得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說到氣憤處,葉卿直接搶過獄卒手中的鞭子狠狠甩了兩鞭在明華身上:「我真恨不得把你剁碎了餵狗!人家好好一個姑娘,被你們毀成了什麼樣子!你跟宋家到底是有什麼仇怨?」

  聽到宋婉清服食阿芙蓉的時候,明華眼神就是一變。

  再聽說住持已死,還是被宋婉清殺的,明華整個人像是突然失去了生氣:「師父……死了?」

  青筋從他頸下凸起,他像是精神達到一個快奔潰的臨界點,喃喃道:「他答應過我,不殺師父的……姐姐……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