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郎聽完這話都要哭了,戰戰兢兢道:「大錘哥,你冷靜啊……」
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陳敬敏便拍案而起,雀躍道:「走走走!干他個狗娘養的!」
有人附和,有人在勸,一時之間,真是熱鬧的跟趕集一樣。
「都給我閉嘴!」喬毓環視一圈兒,沒好氣道:「這事兒不能忍是真的,不能鬧大也是真的。」
她瞧一眼高三郎,道:「看著人高馬大,性子卻磨磨唧唧,要改。」
「還有你,」喬毓一巴掌拍在陳敬敏腦門兒上:「快二十歲的人了,不能頭腦一熱就衝上去啊!」
兩人被她說的有些訕訕,腦袋都耷拉下去了,另有人道:「大錘哥,那咱們怎麼辦?總不能聽著這幾個龜孫囂張吧?」
喬毓咧開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她扶著腰間佩刀,道:「不急,且待我去會一會這幾位英才。」
年輕郎君們彼此看看,不知怎麼,竟生出一種好戲即將上演的興奮來,勉強叫自己平靜下來,快步跟了上去。
隔壁屋兒那幾個人說話聲還未停,冷嘲熱諷的:「這所謂的科舉取士,原就對寒門不公,若以徵辟取士,孝子賢才尚且有機會入仕,可若是換成考試,還不是由著高門把持?皇太子身邊有佞臣啊……」
這說的是什麼屁話?
難道從前徵辟上去的,就都是真正的孝子賢才?
要是連科舉這條路都給堵上,那底層的人,才真是沒有機會翻身。
喬毓在心裡嗤笑,抬起一腳將隔壁房門踹開,冷冷道:「我說今早怎麼聽見門外有瘋狗在叫,原是預兆著這個呢……」
這屋子裡的人不多,但也不少,約莫四五個人的樣子,冷不丁被人踹開房門,神情中不禁閃過一抹驚懼,旋即又轉為憤然,連聲斥道:「斯文掃地,真是斯文掃地!天子腳下,竟敢如此放肆!」
喬毓目光在那幾人身上打個轉,便見衣衫簡樸,不甚富足的樣子,心中譏誚之意愈深,一巴掌將那人拍倒,道:「我踹個門就是斯文掃地,你跟個破鑼似的嘚吧嘚嘚吧嘚,背後說人長短,難道就是斯文了?」
那人本就文弱,冷不丁挨了一巴掌,整個兒癱軟在地,捂著臉,驚怒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蠻人,聖賢書都念到哪裡去了?」
還有人憤怒道:「你怎麼動手打人?!走走走,即刻去縣衙說個清楚!」
喬毓又是一聲冷笑,反手一巴掌把他扇倒,叫跟前一個人作伴。
「聖賢書?你們這模樣,能念過什麼書?」她目光譏誚,道:「母豬的產後護理?」
那幾人聽她如此冷嘲熱諷,面色已然漲紅,不再分辨,只一個勁兒道:「你竟動手傷人,咱們去縣衙說個清楚……」
說完,便將倒地的兩人攙扶起身,打算就此離去。
喬毓「哐當」一腳將門踹上,將一眾看熱鬧的小弟齊齊關在了外邊兒。
摩挲著腰刀的柄,她道:「去把酒樓的門給我堵住,一隻貓都不准放進來。」
高三郎聽得有些懵,陳敬敏也是如此,倒是喬南,很快反應過來,領著人下去,將門口堵住了。
屋內便只剩了喬毓與其餘幾個腦殘青年,她慢慢的把刀從刀鞘里抽出來,提在手裡,慢慢走到那幾人近前去。
「唉,」喬毓嘆了口氣,用刀面拍了拍最開始說話的那個人,目光冰冷,臉上卻帶著三分笑:「豬圈空蕩蕩,弱智在人間,你說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活夠了呢。」
冰冷的刀鋒緊貼著面頰,那人整個身子都在抖,正想強打著精神說句什麼,卻聽喬毓道:「我肚子現在很餓,也很生氣,不要隨隨便便張嘴噴糞,這很可能耗光我最後一點耐心,明白嗎?」
那人面色頓變,白著臉道:「明,明白……」
「這還差不多。」喬毓有點滿意了,拉過來一把椅子坐下。
屋裡邊兒就她一個人坐著,剩下的或站或癱,亂的不行。
喬毓有點強迫症,抬腿橫掃,將站著的幾個踹翻,心滿意足道:「還是要整整齊齊,看著才舒服。」
那幾人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眼底寫滿了不安,大熱天的,腦門兒上都掛著汗了。
喬毓笑著看了一圈兒,道:「誰叫你們來的?嗯?」
方才說話那人麵皮一陣抽搐,假笑道:「我等不過由衷而發,冒犯了這位郎君,望請勿要見怪……」
敬酒不吃吃罰酒。
喬毓一腳踢在他肩頭,腳尖用力,便聽「咔嚓」一聲低沉悶響,竟生生將那人肩骨踩折。
那人本就文弱,哪裡吃得了這等苦頭,一句慘呼登時自唇邊湧出,喬毓毫不憐憫,又是一腳踢在他下頜,逼得他將那慘叫聲咽了下去。
「我是什麼人,你們是知道的,混勁兒上來了,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我!」
她刀尖帶著寒氣,點在那人咽喉:「你說你上有老下有小的,『嘎嘣』死這兒,多可惜。」
那幾人臉上遍是驚懼,顫聲道:「我等並未觸及刑律,你安能再行處置?!卻將國法放在什麼位置!」
「再行處置?」喬毓神情中寒意愈深:「你們果然知道我是誰。」
那幾人察覺失言,齊齊變色,神情倉惶,不敢再說。
「專程跑到我所在的隔間旁邊兒,說些會惹我生氣的話,從一開始,你們就想著把事情鬧大,」喬毓垂眼看著他們,道:「你們想幹什麼?單純想欺辱我一個文弱女子?還是想直接將科舉的事兒給搞黃了?」
她自稱是個「文弱女子」……
那幾人臉皮齊齊抽搐一下,彼此對視幾眼,究竟還是沒人敢第一個開口。
「不願意說?沒關係。」喬毓也不介意,施施然站起身,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今兒就把結果撂這兒。你們死定了,回去洗洗脖子吧,連帶著你們的爹娘妻小,都沒好果子吃!」
她歸刀入鞘,便待離開:「我不知道背後之人許給你們什麼好處,但我敢保證,聖上跟皇太子想叫你們死,誰都沒法叫你們活。你們的家眷罪不至死,頂多就是流刑,但會不會有人為了討好上邊,悄悄把事兒給辦了,這我就不知道了。」
「他們都是無辜的!」提及家中爹娘妻小,那幾人終於按捺不住,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憤然道:「欺壓弱小,著實可憎!」
「無辜嗎?我不這麼覺得,」喬毓回過頭去看他們,目光鋒銳如刀:「照你們這個說法,造反的人只誅首惡就行,為什麼要滿門抄斬?因為造反成功,一大家子人都會雞犬升天,既然享受了造反頭子的附帶利益,那就不要怕跟著掉腦袋,他們活該!」
「還有你們,你們敢冒這個頭,斷天下寒門上進之路,是為了自家利益,事敗被殺,那也是活該!」
她冷笑道:「倘若你們事成,皇太子遭受天下責難,科舉取士中途夭折,東宮左右庶子難辭其咎,必然要為主君謝罪,辭官受罰,他們的家小不可憐嗎?你們往我頭上倒一盆污水,喬家的名聲壞了,家裡的小輩都抬不起頭來,他們不可憐嗎?」
那人面色訕訕,道:「皇太子畢竟是儲君,怎麼會真的受到影響?左右二位庶子即便為此貶官,日後也總會升上來的,至於喬家,哪個敢瞧不起……」
「我真是奇了怪了,你們爹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餵大,怎麼就不記得把腦子給你們帶上?」
喬毓轉回那幾人身邊去,奇怪道:「因為政令失利,不會喪命,所以皇太子與兩位庶子就活該吃虧?所以你們就能理直氣壯的為自己謀取私利,阻擋天下寒門士子的上進之路?」
那幾人被她噎住,面色漲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們這些人,都需要來自大錘的毒打!」
喬毓冷笑一聲,抬起一拳將為首之人打倒,又順勢轉身,右腿橫踢,再度將那幾人踹翻。
腰刀出鞘,輕而易舉的將椅子腿兒切斷,她拎起那根木棍,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先後敲斷了這幾人的腿。
「你們以為不說,我便不知道幕後主使之人是誰?」
哀嚎聲中,喬毓將那根木棍丟掉,哂笑道:「但凡有腦子,能深思的,就知道科舉是為寒門而設,它是要掘斷世族根基的,會有哪些人為此跳腳,難道我還猜不出來嗎?」
無非是五姓七望那樣的高門,在防患於未然罷了。
「我看你們手上都有老繭,生活不像是十分富足的樣子,想來都非高門子弟,你們應該是最能體諒低門士子的人,可最後,你們卻站到了世家那一邊去。人可以窮,但是不能沒有志氣。你們可以不上進,心滿意足的躺在泥坑裡,但你們不能將想往外爬的人拉回去。」
喬毓目光有些複雜,毫不掩飾自己的鄙薄:「我不殺你們,不過,你們的末日也快到了。好自為之。」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她真打算走了。
「秦國夫人且慢!」
那幾人面色幾變,彼此對視一會兒,終於跪地求饒道:「求夫人饒恕我們性命,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還不算是無可救藥。
喬毓將門合上,轉身回去:「算你們聰明。」
她笑了一下,盛夏的天氣里,神情卻裹挾著寒氣:「你們以為他們為什麼叫你們來我這兒鬧事?直接去萬年縣衙前抗議,不也能成嗎?」
那幾人只是表現的傻,但並不是真的傻,聞言不覺打個冷戰。
「因為我有殺人的前科啊,傻蛋們,」喬毓憐憫的看著他們,道:「幕後之人煽動你們來我面前說這些話,本來就是想叫你們尋死,只有死了人,事情才能真的鬧大……」
「我是皇太子的姨母,喬家的女兒,又受聖上的吩咐來此出任女官,若是出事,他們必然保我,那科舉的事兒,就保不住了。」
她搖頭道:「可笑你們為了蠅頭小利,竟惹上了殺身之禍。」
幾人聽得冷汗涔涔,這才察覺事情不對,顫聲道:「鄭六郎說,如若能將此事辦好,便叫我們拜入鄭家門下……」
時人說及貴姓,不過崔盧李鄭王,又以五姓七望稱之。
關中四姓的裴柳薛韋,都低了這七家一等。
衛國公夫人,喬毓的大嫂周氏出自陳國公府,而周氏的生母,便出自太原王氏;鄭國公魏玄的妻子裴氏,與蔣國公裴安同樣出自關中裴氏;蘇懷信的生母、邢國公之妻薛氏,同樣出自關中四姓中的薛家。
甚至於荒王李昌的妻室,曾經的皇太子妃鄭氏,便是出身於大名鼎鼎的滎陽鄭氏。
喬毓自己是不在乎什麼家世的,喬家累世公卿,依據家譜來看,衛國公已經是第十三代了,但往上數數,一代先祖只是個屠夫,因為女兒生的貌美,入宮得幸,方才慢慢起家。
五姓七望的祖先,據說都能追溯道炎帝顓頊,可那又怎麼了,再往前數數,誰家祖宗不是元謀人和山頂洞人?
再往前數,還毛茸茸的,蹲在樹上吃桃兒呢。
喬毓不在乎這個,但架不住天下人在乎,皇家自己也在乎,李開濟與李泓可勁兒的修家譜,說自己是老子是後代,又說自己是李廣的後代,沒完沒了的往臉上貼金。
喬毓想起這事兒,就忍不住撇嘴,當皇帝坐天下這種事,關你祖先什麼事兒,劉邦當初只是個流氓亭長,地都不好好種,不也在皇位上坐的穩穩噹噹嗎。
她這一想,便扯得遠了,只是聽鄭六郎那名號,隱約猜到了是哪一家。
「滎陽鄭氏?」喬毓問。
「是,」那幾人面帶悽惶,低聲道:「他是分家的子弟。」
「人家可比你們聰明多了,」喬毓撇撇嘴,道:「事情還沒成,就做好了棄卒保車的準備,真到了那地步,一個鄭六郎,說丟也就丟了,反正是分家子弟,也不心疼。」
那幾人聽罷,面色愈加慘澹,再三向喬毓叩首,央求道:「我們豬油蒙心,犯下這等錯失,願為門下走狗,代為奔走,將功贖罪,只求秦國夫人既往不咎,給我們一條生路……」
「門下走狗?你們也配!」
喬毓見他們到了這會兒,都不忘順杆子往上爬,臉上笑意不禁更冷:「我放著那麼多身家清白的士子不用,撿你們這些破爛兒?有本事就去考場一試身手,求我做什麼?跪下來就舔,真當自己是狗了?」
幾人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卻說不出什麼辯駁之詞,喬毓看不起他們心性,更懶得掰扯,卻見為首之人神情中浮現出幾分羞愧,低聲道:「實不相瞞,我,我也是姓喬的……」
喬毓眉頭一蹙,下意識就想說句「你姓喬關我屁事」,眼珠一轉,忽然回過味兒來,一腳踩在他前胸,忍怒道:「你是喬家的人?哪一支的?我怎麼沒見過?」
那人面上愧色愈重,慚然道:「我出自濟州三房,行四,血緣已經淡了,實在是沒有法子,這才……」
艹!
這癩皮狗一眼的人,跟自家居然還是一個祖宗!!!
喬毓只覺一股火氣,直衝腦門兒,真想即刻拔刀劈了他!
怨不得這喬四郎敢在自己面前說這些話,想來一是覺得說幾句話,罪不至死,再則,即便真鬧大了,喬家為了臉面,也得吞下這枚苦果。
喬毓噁心壞了,目光在其餘幾人臉上一轉,忽然反應過來,冷笑道:「你們這幾位,出身也不簡單吧?」
那幾人神情瑟縮,難堪的低下了頭。
這時候,宗族觀念超乎尋常的重,既叫主家不得不保全分支,也叫族中子弟以為家族蒙羞為恥,若非被逼到極點,這幾人絕對不會吐露真言。
喬毓問了一遍,真是噁心的飯都要吐出來。
——有出自喬家的,有出自常家的,還有出自周家的,無一例外,都是喬家與皇帝重臣家的分家子弟,不仔細查不會發現的那種。
喬毓與皇太子若是將其處置了,不免會叫人覺得不近人情,連帶著也傷了幾位重臣臉面,可若是不處置,真跟是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想出這個主意的人千萬別撞到我手裡,喬毓咬牙切齒的想:否則,我非把他錘出屎來!
喬大錘覺得難受了,那她就得叫別人更難受,她看著面前這個喬四郎,神情猙獰的拔出了刀。
她沒打算殺人,但也不會叫他好過。
喬四郎如何不知鄭家人選中自己,就是因為自己姓喬,同樣,他答允去拆皇太子和喬家的台,也是覺得自己姓喬,即便真鬧大,也不會有什麼事兒。
這會兒看喬毓拔刀出鞘,他幾乎要嚇尿了:「你要做什麼?你冷靜點!」
「我什麼也不干,」喬毓獰笑著道:「只想在你腦袋上砍幾下!」
喬四郎渾身都在哆嗦,見她殺氣騰騰的走上前來,慌不擇路的就要跳窗,卻被喬毓拽住衣領,生生扯了下來。
他從沒覺得死亡離自己這麼近,哀嚎著被人扯下去,眼睜睜看著那大刀從頭頂上劈落。
喬毓是氣是怒,卻也不至於真在這兒把他殺了。
她為什麼叫喬南他們去底下攔著?
不就是因為這幾個只是爛蝦,臭魚還在後邊兒嗎?
手中刀背橫劈,她直接將那人敲得昏死過去。
其餘幾人都是書生,何曾見過這等陣仗,只當喬四郎是真的死了,再想起喬氏大錘的赫赫威名,五臟六腑都在打顫,哭著叩頭求饒。
「喬四郎被蠅頭小利蒙住了眼,不顧家族聲名,不顧士林非議,到這兒來玩些小丑跳梁的把戲,所以現在他死了。」
喬毓慢悠悠走過去,手中大刀高舉,在那幾人的驚懼中,徐徐道:「這就告誡你們,不要排行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