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盤他

  皇帝一歸京,便是這等雷霆手段,著實將朝臣給震懾住了,有人不信邪,專程上疏進諫,同樣落了個削官的下場。

  「御史是做什麼用的?現下又是在做什麼?如果不知安分職守,不如離京返鄉,朕與爾等都覺自在!」

  刀一架到了脖子上,朝臣們便感知到了威脅,老老實實的將怨言咽下去,做起了忠耿臣子。

  昭和公主在喬家呆了大半日,回宮之後才聽聞這變故,既氣怒於御史放肆,又感懷於父親維護,跑到太極宮去抱著皇帝說了大半宿話,這才叫人給送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喬毓就進宮了,先去探望過小女兒,陪著說了會兒話,又往太極宮去見皇帝。

  「難得你有這樣的決斷,沒聽那些御史嘰嘰歪歪,將淑質嫁過去,否則我決不肯善罷甘休,」她心裡滿意,眉宇間裹挾著褒揚之意:「還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那事,做得好!」

  那御史既將公主下嫁,安撫世家說的這麼感天動地,便叫他自己的女兒去嫁好了,反正他公忠體國,丟幾個女兒也不覺得心疼。

  皇帝聽她說完,不禁失笑,拉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嘆道:「你將我想成什麼人了?即便再看重御史進言,想要天下平穩,也不至於用自己的骨肉去加以寬撫。天下父母何止千萬,難道我便不知舐犢情深嗎?」

  喬毓聽得心中暖熱,想起那幾個孩子,倒真有了幾分老母親的自覺:「阿琰已經定了太子妃,孝期結束便該娶進宮了,阿昱比他小兩歲,雖然也不急著成家,但總該定個人才是,阿巍與淑質也是這樣的道理……」

  「我近來也在思量此事,偶爾跟那幾個小的說起,卻都說自覺年幼,還不急,也太孩子氣了,」皇帝目光柔和,卻搖頭道:「成婚之後有了自己的小家,才能有一家之主的擔當,哪能一輩子都活在父母羽翼之下?」

  喬毓心疼孩子,聽他這麼說,口風就變了:「他們既然不喜歡,那就不要催了,阿昱也才十六,阿巍跟淑質就更小了……且叫他們再自在兩年吧。」

  皇帝忍俊不禁道:「說起這事的是你,否決這事的也是你,喬大錘,你怎麼這麼難伺候?」

  喬毓給噎了一下,卻沒急著反駁,少見的鄭重了神色,道:「婚姻是人生大事,我們只是旁觀者,怎麼能替他們做主,將一切都定下來?若真夫妻不睦,雖也不怵,但終究是個缺憾。」

  皇帝哼了聲,無可奈何道:「好話壞話都叫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喬毓忍不住笑了,笑完又悄悄問:「阿琰的太子妃,我還沒見過,聽說是侍中趙融家的女兒?」

  「你見過,只是不記得了,這人選還是你自己挑的,」皇帝神情中浮現出一抹悵然,看她一看,道:「趙融的母親染病,想要落葉歸根,那孩子便侍奉祖母返鄉,故而你沒見到……」

  說到此處,他有些頭疼:「若真有個三長兩短,太子妃怕也要守孝一年。」

  「人之常情罷了,阿琰現下不也正守孝嗎。」喬毓知道他是憂心兒子子嗣,勸道:「再說,即便守孝兩年,也不過及冠,急什麼。」

  話趕話的到了這兒,她忍不住多問一句:「這之前,阿琰身邊有人侍奉嗎?」

  「不知道。」皇帝答得漫不經心。

  喬毓埋怨道:「你一點也不關心兒子。」

  「他又不是小孩子,沒人扶著走不了路,我管他房中事做什麼,」皇帝不以為然道:「只要別孝期失禮,別強搶臣妻,別搞些亂七八糟的女人進宮,那就不用管。」

  喬毓聽得有點悶悶,但也不好就這事去問兒子,便信手將這一頁掀了過去,說起正事來:「御史敢冒頭上疏,想叫淑質下嫁世家,必然有人攛掇,人都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皇帝神情斂和,靜默幾瞬,忽然道:「魏玄向我提議,或可復漢家陵邑之制。」

  陵邑制度起源於漢朝,自高祖劉邦起,便在自己的陵墓修建完成之後,強行遷移關中豪強大戶前往居住,強本弱枝,以加強中央集權。

  高祖長陵、惠帝安陵、景帝陽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分別設邑建縣,即後人所稱的五陵縣。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可想而知居住在此地的都是什麼人了。

  皇帝現下說想復漢家陵邑制度,顯然是打算將五姓七望遷移到皇家陵墓之側,只是具體政略,卻還沒有定下。

  「可行。」喬毓沉思片刻,道:「打一棍子是打,兩棍子也是打,不趁著這會兒世家疲敝,儘快下手,等他們緩過這口氣來,怕就麻煩了。」

  「快刀斬亂麻為上,我也是這樣想的,」皇帝頷首道:「太上皇的陵墓,也該提上日程了。」

  歷代皇帝登基之後,便會令有司修建陵寢,本朝也不例外,只是太上皇登基之初,強敵環伺,修建陵寢這樣勞民傷財的事情只能靠後,好容易天下太平,又被兒子趕下台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便定了章程,皇帝先跟幾個親近重臣透透氣,然後才好在前朝將這事提出來。

  該說的都說完了,喬毓就想拍拍屁股走人,皇帝無奈,扯住她衣袖,將人給叫住了:「你這就走?」

  「不然呢?」喬毓無知無覺,還認真的跟他解釋:「我得去萬年看看,午後就走,姐姐也等我回家吃飯呢!」

  「你到底是鍾意你姐姐還是鍾意我,連陪著說會兒話都不成?」

  皇帝眉頭緊蹙,跟個獻讒言的妖妃似的,道:「真是稀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喬大錘,居然被姐姐管的嚴嚴實實。沒出息。」

  喬毓奇怪的看著他,道:「那天在家裡吃飯,姐姐罵我們作妖的時候,你不也沒吭聲嗎?」

  皇帝:「……」

  喬大錘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皇帝恨恨的看她一眼,忽然低下頭去,在她唇上親了一口,臨了時,又泄憤似的咬了下。

  「大錘啊,」他道:「你是不打算嫁給我了嗎?」

  說的話怎麼這麼扎心呢!

  喬大錘的觀察方向果然不同,驚道:「你怎麼咬我!」

  皇帝拿她沒辦法了,瞪著她一會兒,眼不見心不煩的揮揮手:「快走快走,這兒沒你的地方了。」

  喬大錘個沒心肝的,聽他這麼說,還真就轉身走了。

  皇帝氣的心口疼,坐會去批閱奏疏,良久都沒翻一頁,正感嘆大錘不解風情時,忽見面前人影一閃,抬頭去看,才見她又回來了。

  皇帝對著鋼鐵直錘已經不抱希望了,掀起眼帘瞅她一眼,沒好氣道:「忘帶東西了?」

  「沒有。」喬毓笑嘻嘻的走到他身前去,彎下腰,湊過臉兒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皇帝不覺微怔,心頭忽然湧上一股柔情蜜意,笑意還未及綻開,便覺唇上一痛,被人咬了一口,霎時間就變了臉色。

  「沒想到吧?」喬大錘洋洋得意道:「我才不吃虧呢!」說完,才大搖大擺的走了。

  「……」皇帝掄起案上筆架砸過去:「滾滾滾!」

  喬毓離京三月,萬年諸事卻沒有脫離軌道,在喬家用過午飯,便催馬奔赴萬年。

  這一走,卻是真真切切的察覺出不同來了。

  從萬年到長安的水泥路已經修築完成,遠處有工匠正休憩城牆,進行加固,再往遠方看,筒車汲取了流水,正灌溉農田,炊煙裊裊,帶著人間的煙火氣飄向遠方。

  「似乎添了好多人。」進入萬年之後,喬毓面色驚詫道。

  「正是如此,」幾月不見,孔蘊更添幹練,舉手投足間皆是爽利精明:「周遭的作坊需要人力,工錢也不算少,現下並非農忙時節,自然有人想來謀生計,更不必說宣紙與瓷器出產之後,被吸引來的商戶……」

  喬毓細細問了這幾件事的進程,孔蘊但笑不語,卻領著她到了被規劃出的商業街上,相隔一段距離,便見排著長長的隊伍,可知生意有多好。

  「不瞞夫人,」孔蘊玩笑道:「這幾日我做夢,都夢見有錢在追著我跑。」

  喬毓忍俊不禁,孔蘊遞了帳冊過去,又搖頭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久不在此,諸事都要交託在你手上,哪有信不過的道理。」

  說完,又低聲道:「我知道你辛苦,也曉得你一個弱女子四下奔走,會受多少委屈,你再說什麼生分話,便是有意叫我難過了。」

  孔蘊畢竟是女郎,又不像喬毓那樣有喬家支持,身上還擔著個一品秦國夫人的名頭,在這兒忙裡忙外,不知聽了多少冷語閒話,聞言心下酸澀,險些落下淚來,強忍著屈膝見禮,道:「有夫人這句話,我死而無憾!」

  「這便是混帳話了,」喬毓笑著寬慰道:「你離開孔家,就是想活出個樣子來,這會兒才到哪兒啊,怎麼就說起死活來了?可不像話。」

  孔蘊也笑了,卻不再提先前之事,喬毓與她四下里走了走,騎馬過了萬年,卻見遠處河邊似乎有好些作坊,林林總總的也不少人,便用馬鞭指了指,道:「那也是咱們的人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我正要同夫人說此事。」孔蘊臉上浮現出幾分無奈,嘆道:「那也是造紙的工坊,至於是不是咱們的人,卻不好說了。」

  喬毓聽得神情微肅:「怎麼回事?」

  「那工坊也才開了半月,造的宣紙也與咱們這兒相差無幾,只是產量要小些,」孔蘊有些為難,低聲道:「那生意日進斗金,很是動人心,有人去工部索要工匠,按照夫人給的法子,照葫蘆畫瓢的建了工坊……」

  居然有人敢從喬大錘的碗裡搶肉吃!

  喬毓聽得心頭火起,正想問孔蘊為什麼不管,心思一轉,忽然間明白了她的難處。

  能從工部要人的,想也知道不是什麼易與之輩,皇太子監國,無暇顧看萬年,孔蘊無官無爵,又能如何呢。

  喬毓想起不久前她說的話,福至心靈:「你去見過他們了?」

  孔蘊臉上顯露出幾分難堪,顯然這一趟十分不順:「去走了一趟……」

  喬毓冷笑起來:「是誰幹的?」

  孔蘊遲疑幾瞬,方才道:「仿佛是出自大安宮的……」

  太上皇那邊兒的人啊,真是好久不見。

  「呵呵呵呵呵呵,」喬毓又是一陣冷笑:「我能錘他第一次,就能錘他第二次。」

  她看眼遠處工坊,催馬道:「走!」

  孔蘊驚詫道:「夫人,你這是……」

  喬毓頭也沒回:「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