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蓁蓁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紀離憂死前說的話。閱讀她總覺得這種事情聽起來有點難以想像,紀無咎怎麼會被人控制呢?這不會是紀離憂臨死前故布疑陣,好讓他們活著的不得安寧吧?
於是她只好把這話轉述給了當事人,問紀無咎有沒有覺得哪裡不正常。
紀無咎很不屑地搖了搖頭,沒有。
其實是有,很不正常。
他這幾天總覺得心神不寧,好像一定要做什麼事,有時候會不由自主地向一個方向走,走著走著就會驚覺,發現自己好像正在去往芭蕉閣的路上。
芭蕉閣有什麼?柏香如。
紀無咎有點鬧不明白,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舊情復燃該是個什麼感覺。他現在對柏香如絕沒有什麼痴念,就算往日還剩下點情分,在得知她爹謀反之後,也完全沒了。
那麼現在自己總管不住腿要去見她,算怎麼回事?
本來紀無咎就覺得有問題,但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不願輕舉妄動,現在葉蓁蓁與他說了此事,他更加確定柏香如在搞什麼鬼,乾脆去了芭蕉閣,親自問一問她。
柏香如見到紀無咎,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嫣然一笑道:「皇上,您終於來了!」
紀無咎也不和她廢話:「你到底對朕做了什麼?」
柏香如抬頭笑看他,眼神兒有點瘋狂:「皇上,您聽說過桃花蠱嗎?」
紀無咎臉色陰沉:「你對朕用蠱?」
柏香如笑得淒涼:「我也不想,是你逼我的。」
「不可理喻!」紀無咎丟下這幾個字,抬腳要走。
柏香如卻在他身後高聲說道:「你不愛我,你就會死。」
他回過頭,冷冷說道:「我就算死,也不會愛你。」
「為什麼!你明明是愛我的,我們以前……」
「柏香如,」他打斷她,「朕此生只愛過一個人,以後也只會愛她。」他平靜地看著她,「你大概是誤會了。朕寵幸過的女人很多,哪有心思個個去愛。」
「那麼葉蓁蓁呢?」
他皺眉:「你該叫她皇后。」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偏偏待她不一樣?」她不甘心地步步逼問。
「如果一定要說理由,朕可以說出很多,但那些都不重要。香如,朕念你只是一時糊塗,只要你給朕解了這莫名其妙的蠱,朕可以不深究此事。」
「我到底哪一點不如她!」
他的臉色陰冷:「你哪一點都不如她。」
「……」
交涉不歡而散,紀無咎回到乾清宮,立即宣來了鐵太醫。
鐵太醫仔細給他診了脈,得出的結論是心血虛弱。這一般是身體先天不足或是得了什麼大病的人才會出現的症狀,並不會突然降臨到一個健康人的身上。所以鐵太醫有些奇怪,斟酌了一下,還是給紀無咎解釋了,同時詢問他是否受了傷或者吃過什麼異常的東西。
紀無咎一一搖頭。
鐵太醫一時想不通,因此也不敢隨便用藥,只開了個補血的方子讓他先吃著。幸好皇上脾氣還挺鎮定,沒有治他診治不力之罪,鐵太醫默默擦汗。
鐵太醫退下後,紀無咎宣進了密探,讓他們出宮尋找精通蠱術的人。
在此之前,紀無咎看來,蠱這個東西,一直只是存在於傳說之中,偶有史料記載,也總是跟懸而未決的謎案聯繫在一起,看起來更加玄虛。他認為,一件東西之所以玄虛,是因為它本身立不住腳,就像鬼神,每個人都在談論,但是沒有人見過,不足為信。
所以他一直是把蠱術當作騙人的小把戲的。
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親身體驗的一天。
紀無咎到現在也沒有全信,卻也不能不信。他是一個很少失控的人,即便有,也是情緒積累到頂點不得不爆發。他從沒遇到過眼前這種,身體失去控制他竟然還茫然無知,就好像身上被纏了線,行動完全受人指引。雖然僅僅是一小會兒他就能反應過來,但這已經足以讓他坐立難安。他的性格不允許他受人脅迫,更何況是這種完全把他當作傀儡的行徑。
密探趙致誠第二天給紀無咎帶回來一個人。在介紹這個人之前,他告訴紀無咎,真正精通蠱術的是蠱苗,這種人分布在黔南地區,鮮少出山與漢人來往,他現在只帶來一個懂蠱術的苗人先給皇上用著,之後立刻親自帶人去黔南找蠱師。
眼下帶來的這個人叫達興,三十歲出頭,是個漢化的苗人。達興十幾歲之前生活在苗人部落里,後來被一個誤闖深山的漢族妹子拐出來,現在京城開了一家武館。此人個性率真憨直,也不怯官,聽說見皇帝,十分興奮。趙致誠怕他口誤招來禍事,千叮嚀萬囑咐他對皇帝說話不能像平時那樣大大咧咧的。
紀無咎於是把達興傳上來,屏退眾人,問他道:「你可否能看出朕中了何蠱?」
達興果然把紀無咎端詳了一遍,拱手答道:「皇上,草民看不出來。」
紀無咎心裡一松,卻又有些不解,難道柏香如在騙她?
此時,達興又說道:「草民學藝不精,請皇上具體說一說您的症狀,我才好判斷。」
紀無咎只好把自己近來的一些情況如實與他說了。
聽罷,他答道:「如此看來,應是中了桃花蠱。」
紀無咎心中一沉:「你有幾成把握」?
達興沉吟一會兒,問道:「請問皇上,對於您一直不自覺想尋的那個人,您與她是否交合過?」
「……沒有。」
「那麼皇上,若是需要進一步確認您是否中蠱,我還需要做一件事情,大概會傷到您的龍體。」
紀無咎聽過他的要求之後,讓人取來一根銀針。
達興捏著銀針在紀無咎的郄門穴附近刺了一下,立刻有血點冒出,血色深紅,透著一層烏黑。
紀無咎皺了皺眉。
達興把銀針放回托盤中,繼續說道:「這是蠱毒發作的症狀。蠱毒不同於一般的毒,太醫是診不出來的。如果太醫給您號脈,大概能看出是心血弱,因為桃花蠱以心血為食,長此以往,皇上您的性命不保。」
紀無咎此時已經完全信了。他問道:「此蠱可有破解之法?」
「有,只要您和下蠱的那個人相愛一生,永不變心即可。這個蠱會指引您去找她。」
「除此之外呢?」
「由下蠱的人親自解蠱,但是桃花蠱不同於別的蠱,解蠱之後,下蠱之人會遭到反噬死亡。所以解蠱相當於自殺。」
沒有人會自殺,這個方法其實不算個方法。
紀無咎的眉頭皺得更深:「真的沒有別的方法了?」
他搖了搖頭。
紀無咎又說道:「你先給朕講一講,蠱到底是什麼東西。」
達興答道:「許多中原人都覺得蠱是無稽之談,其實蠱和毒差不多,只不過蠱是活的,進入人的身體之後也是活的。中原人的『蠱』字從字面上看是器皿里養的蟲子,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但是蟲子的種類有很多,養蟲子的方法也千奇百怪,所以即便是同一種蠱,不同的人養出來,其破解的方法也不一樣。桃花蠱的名字好聽,但其實是一種比較狠毒的蠱。中蠱人受到蠱蟲的控制,會主動找到下蠱的人並與之交合。因為人的心神被蠱蟲控制了,所以並非真的相愛,只是需要這兩個人一直在一起,不能再和別人有染。倘若不然,蠱毒發作,背叛的那個人就會死。」
紀無咎聽罷,無力地搖了搖頭:「好荒唐的東西。」
達興有些奇怪地看著他:「皇上,其實我很好奇。中桃花蠱的人一般都會落進這個套里,幾乎沒有例外。我聽您方才所說,似乎被下蠱已經有些日子,但一直沒有去找她?」
「朕有相愛之人。」
達興欽佩地看著他:「真是……不容易。」
紀無咎理解他的意思。皇帝這兩個字和佳麗三千之類的詞是綁在一起的,帝王之家談真愛,確實讓人不大相信。
這時,達興又說道:「您一定很愛她。」
是啊。她大概是他的全部吧。
「不止如此,您應該還是一個意誌異常堅定的人。您能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被蠱惑。」
紀無咎苦笑:「只是現在。」不知道以後會怎樣,實在不行,讓蓁蓁在他脖子上綁條繩吧,一天十二個時辰抓在她手裡。想到那個畫面,他沉重的心情輕快了一些。
達興皺眉看著他:「可是現在您的蠱毒已經發作了,如果您一直不去找那個人,到頭來還是會死。」
「朕死也不會去找她。一定會有別的辦法。」說到這裡,紀無咎有些疑惑,「她不是苗人,又怎麼會蠱術呢?」
達興答道:「大概是和苗人學的吧。但是苗人的蠱術基本不外傳,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麼方法。」
紀無咎沉思了一下,最後沖達興說道:「你今日為朕解惑,幫了大忙,朕要好生謝你。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是想做的事?」
達興撓了撓頭,笑道:「我娘子說了,能給皇上辦事是我的福分,叫我不要和您討賞賜。」
紀無咎也淡淡一笑:「你夫人倒是一個有趣的人。朕既然說賞,你只拿著便是,回去夫人若是責備,你就說這是聖旨,聖旨不能違抗。」
達興點了點頭:「皇上都這樣說了,那我就不客氣了。跟您說實話,我最大的願望是讓夫人見一見您,她很好奇您長什麼樣。」
紀無咎於是豪爽地說道:「下次你帶她進宮來,朕讓她隨便看。」
「多謝皇上!那個……皇后能看嗎?」
「……能。」
「太好了!其實我娘子最想看的是皇后。」
……所以他這當皇帝的只是個贈品。
葉蓁蓁發現紀無咎很不對勁。
首先,他雖然是個小白臉,但臉上不像戲台上的曹操似的,純白無血色。相反,由於這傢伙從小練武身材倍兒棒,所以臉色一直是十分紅潤健康的。而現在,他的臉似乎十分蒼白,跟營養不良似的。這是一個漸變的過程,葉蓁蓁起初沒注意到,結果突然有一天,她在燈火下看著他,就覺得他那張俏臉像冰雕一樣,冰冷無生氣。
……這還了得!
另外一個可疑之處是,這流氓近來竟然十分規矩。葉蓁蓁現在正在安胎,紀無咎對她體貼入微,肉麻得連素月都看不下去,兩人自然不能行房。但是紀無咎一點怨言沒有,規矩得像個太監,葉蓁蓁太了解他了,這不正常!
還有,他總是在她面前樂呵呵的,還經常逗她說笑,但是葉蓁蓁就是知道,他是裝出來的。一開始她以為他是遇到什麼棘手的政事,加上他確實跑坤寧宮跑得不那麼勤了。葉蓁蓁絕對相信紀無咎的手腕,因此沒問,以為過幾天就好,卻沒想到這個狀態持續了十幾天,再加上發現他在床事上成了無欲無求的聖人,然後又突然發現他臉色越來越差……
葉蓁蓁不知道紀無咎遇到了什麼事兒,但知道肯定小不了,而且他還故意瞞著她。她想直接去問他,可是又怕他不說,只好迂迴一下,先找馮有德問了問。
本來也沒指望能從馮有德嘴裡問出什麼,誰知葉蓁蓁一問,馮有德連客套話都不說了,撲通一聲跪下,再一抬頭,老淚縱橫。
葉蓁蓁嚇了一跳:「皇上到底怎麼了!」
「皇后娘娘,皇上他近來經常咳血。皇上怕皇后娘娘憂心,一直令奴才不准向娘娘說,只是皇上他身體每況愈下,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奴才六神無主,只好請皇后娘娘示下!」馮有德在皇宮裡混的年頭比葉蓁蓁的年紀都大,這會兒規矩禮節什麼的也不顧了,一邊哭著一邊把紀無咎給賣了。他是個人精,自然早就看出皇上和太后之間母子離心,雖然面上維護得還像那麼回事,但也就那麼回事了,皇上有個不好,最能做主的還是皇后娘娘。娘娘人霸道,娘家又硬,對皇上也是一心一意,於是他冒著違抗聖旨的危險把近來紀無咎的狀況給葉蓁蓁講了一遍。
葉蓁蓁聽完,腦子嗡的一下,蒼白著臉色呆了好一會兒才稍微鎮定些。她沉聲問道:「太醫到底診出是什麼病沒有?」她還擔心是太可怕的病,馮有德不敢說出來。
「沒有,太醫只說皇上是血氣虛弱,所以一直吃補血的藥。」但不見好。
紀無咎把這事兒捂得嚴,馮有德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回事。葉蓁蓁覺得密探可能知道,但是把密探叫過來,也就相當於直接問紀無咎了。
她覺得這事兒不對勁。紀無咎倘若只是生病,是不會瞞著他的。除非他得了什麼十分了不得的病,但這也說不通,因為太醫目前還沒診斷出來。
可是連鐵太醫都診不出來的病症,這病肯定輕不了。葉蓁蓁不由得心頭一緊,轉而又是疑惑,就算鐵太醫診不出來,紀無咎也不可能因為這個就瞞著她,必有別的原因。
是什麼呢?
她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問馮有德:「皇上病倒之前之後,可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情?仔細報來。」
馮有德答道:「皇上曾經去過一次芭蕉閣,他與貴妃說了幾句話,出來的時候臉色不悅。」
「還有嗎?」
馮有德左右看看無人,壓低聲音說道:「皇上下旨讓芭蕉閣里那位主子禁足,且是密旨,不許貴妃聲張。乾清宮值班的暗衛也少了一批。」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經泄密了,多泄幾次也無妨,反正腦袋只夠砍一次。
禁足就禁足,還發密旨,一看就是不尋常,這分明就是不想讓她知道。葉蓁蓁一尋思就明白了,少了的暗衛搞不好也是去監視柏香如了,這事兒必和柏香如有關。
於是她讓馮有德回去好生伺候皇上,然後轉頭去了芭蕉閣。
此時已經快要中秋,芭蕉閣的芭蕉都枯了,觸目淒涼。柏香如站在庭院中賞秋,心情比眼前的芭蕉還要淒涼幾分。
他果真寧死也不來她這裡,難道葉蓁蓁那個賤人真的比他的命還重要嗎!
柏香如眼中划過一絲憤恨,看你能撐到幾時!
葉蓁蓁就是這個時候火急火燎地來到芭蕉閣,把柏香如傳到內室,關了門兩人密談。
柏香如以為葉蓁蓁是來和她講條件的,其實葉蓁蓁只是想先來打探一下情況——她怕紀無咎不跟她說實話。這渾蛋別的都好,就這一點可氣,出了事兒喜歡一個人扛著。
於是柏香如也沒什麼隱瞞,把自己幹過的事兒承認了,還重點渲染了一下那桃花蠱到底有多可怕。
葉蓁蓁面無表情地問道:「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給他下的蠱?又是如何得手的?」
柏香如早就豁出去了,這會兒笑得很有幾分變態:「你回宮之前好幾天我就下上了,卻沒想到他竟然能挺這麼久。皇后娘娘,皇上對您可真是不離不棄啊!」說著,嘴角扯出一絲諷刺,之後又有些快意,心想,他再對你不離不棄,到頭來還是得歸我,就不信堂堂九五之尊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江山,放棄生命。
葉蓁蓁聽罷點點頭,又問道:「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麼?」
柏香如開始喊價:「我要當皇后,我還要你在他面前消失。倘若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留你一命。你若是不答應,就不是真心愛他,他若是知道了會怎樣想?」
葉蓁蓁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這條件有點大,你讓我考慮一下。」
「好,皇后娘娘想要考慮多久我無所謂,只是不知道皇上還能撐幾天。」
「這個你放心,我會儘快給你答案……我現在有另外一件事想做。」
「娘娘想怎樣?」
葉蓁蓁慢悠悠地捲起繡著暗紋滾著金邊兒的華麗衣袖,蓮步輕移,走到柏香如面前,離她只有一尺的距離。
柏香如站起身,毫不畏懼地和她對視。她現在手裡有籌碼,於是膽子也肥了,皇后算老幾,早晚讓你跪著求我!
葉蓁蓁沒有跪著求她,而是一揚手,啪的一下扇了她個脆響。
柏香如沒有防備,被扇得眼前直冒金星,她捂著臉,怒道:「你敢打——」
最後一個字沒來得及說出來,因為葉蓁蓁又甩了她一巴掌。
柏香如一生履歷豐富,各個階層的女人都見過,大家閨秀自然也見過不少,卻從來沒見過這種幾句話不高興就擼袖子揍人的大家閨秀。
於是她就有點蒙,結果就是第三個巴掌甩了下來。
葉蓁蓁很厚道,兩邊臉都照顧到,怕一邊高腫一邊平平的不對稱,不好看。
柏香如雖然號稱不怕葉蓁蓁了,可那也是有了籌碼故意給自己壯膽,在等級森嚴的後宮,她身為后妃,見了皇后有一種天然的畏懼,這種畏懼印到骨子裡,一時半刻改不了,於是她不敢反抗。
就這麼著又挨了兩下。
柏香如終於在滿眼金星中意識到,她可以跑啊!可惜她剛意識到這一點,葉蓁蓁也意識到了,怕她跑,乾脆薅住了衣領,微微提了一下,左右開弓地扇。
啪!啪!啪!啪!
柏香如只覺腦子裡像是過大年炸煙花一樣噼里啪啦、五光十色,又像是有千萬隻銅鑼嘭嘭嚓嚓地敲打,鑼鼓喧天腦仁兒發漲。臉上仿佛嗆辣椒的油鍋,又火又辣,還疼,別提多難受了。
於是她終於忍無可忍了,想要反抗。
葉蓁蓁論武功打不過紀無咎、陸離之流,那不是因為我軍太無能,而是敵軍太強大,擱在女人裡頭,她絕對算高手。所以雖然身為孕婦,但現在對上柏香如,簡直就跟收拾小雞崽兒似的簡單。她三兩下把柏香如的手別住,另一隻手照扇不誤。
柏香如在心中暗暗發誓,早晚有一天,這瘋女人對她做的,她要如數奉還。
其實吧,這個有點難度。因為柏香如根本已經數不清這瘋女人打了她多少下了……
外頭的宮女太監聽到裡頭的哭喊,想要進來看看,王有才、素月能聽出來喊叫的是柏香如,於是招呼坤寧宮的人攔住芭蕉閣的人,不許放奴才們進來。反正坤寧宮人手多,這回皇后娘娘多帶了幾個,保准夠用。
扇了一會兒,葉蓁蓁胳膊累了,放下柏香如。
柏香如終於有機會喘息,剛才她掙扎了那么半天竟然都沒逃脫這瘋女人的魔掌,這會兒被放下,她憤恨地盯著她。本以為自己終於不用受皮肉之苦,卻沒料到,葉蓁蓁默默地抄起角落裡的一把杌凳……
打是打不過,跑吧。
於是柏香如慘叫著跑了出去。
葉蓁蓁還記得自己是孕婦,不敢跑太快,拎著個杌凳在後頭慢悠悠地追著。外面的人見開門跑出來一個女人,第一眼都沒認出這是誰——臉腫得像豬頭。
終於還是從衣服上認出是貴妃娘娘。
柏香如不要命似的向外跑,路過素風,素風不著痕跡地一抬腳,於是貴妃娘娘的豬臉就與青磚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她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儀態不儀態了,慘叫聲幾乎劃破天空。
柏香如的貼身宮女想上來扶,奈何人被按著,其他芭蕉閣的奴才待遇也差不多。此情此景很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作仗勢欺人以及欺人太甚。
帶著自己宮裡的奴才去別宮裡毆打人家主子,還控制著對方的奴才不許攔著,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葉蓁蓁能做出來了。
柏香如剛一跑出去,素月就衝進房間,看到葉蓁蓁拎著把杌凳追了幾步,她趕緊上去把葉蓁蓁手裡的東西接過來放下,扶著她勸道:「娘娘您想打發誰支使奴才們便好,何必親自動手,仔細著孩子。」
葉蓁蓁白著一張臉,額角冒汗。素月話音剛落,她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葉蓁蓁醒來時,紀無咎正守在她身邊,他皺著眉,一張白臉沒有半分血色,真成了冰雕了。
紀無咎是知道葉蓁蓁去芭蕉閣的,他在那裡放了密探,第一時間回報了他。紀無咎彼時正在養心殿,他沒有出面,只是吩咐密探看好了皇后,別讓皇后受委屈。密探告退出來了,心想這世界上還有哪一個敢讓皇后娘娘受委屈,從來都是她給別人委屈吃。
果然,在芭蕉閣圍觀了沒一會兒,就看到皇后娘娘把貴妃娘娘打成了豬頭。
然而葉蓁蓁還是因此動了胎氣,不是累得,而是氣得。
醒來時,她看到紀無咎臉色蒼白,俊眉深鎖,心中又有氣,別過臉去不看他。
紀無咎的手伸進被子裡,捏了捏她的手,旋即又退出來,仔細幫她掖好被角。做完這些,他賠笑道:「蓁蓁,別生氣了。」
葉蓁蓁鼻子一酸,看到他那樣子又有些心疼:「你永遠是這樣,有什麼事情都不與我說,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妻子?」說著,乾脆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紀無咎脫了鞋躺在床上,將她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在懷中。他笑著哄她:「都是該當娘的人了,怎的還是這樣急脾氣?」
葉蓁蓁埋頭不理他。
紀無咎嘆了口氣,說道:「我不與你說,實是怕你擔心。你看,今日你聽說此事就動了胎氣。你懷著身子,不宜過多勞心勞力。」
葉蓁蓁摸了摸肚子:「我的孩子結實著呢。」
紀無咎親了親她的臉蛋,笑著糾正:「我們的孩子。」
葉蓁蓁掙開他坐起來,瞪他:「你說,現在怎麼辦?」
紀無咎卻答非所問:「你把衣服披上,小心著涼。」
葉蓁蓁胡亂披上外衣:「說。」
他又囉唆道:「腳伸進被子裡去。」她正赤著腳。
葉蓁蓁有些惱火,乾脆伸出兩腳蹬他:「說不說,說不說!」
紀無咎握著她的雙足在懷裡輕輕揉著,笑道:「我給你暖著吧。」
「紀無咎!」
「我說,夫人請息怒。」紀無咎也坐起身,依然把葉蓁蓁的腳抱在懷裡,不許她收回去。兩隻腳小巧又柔軟,踩在他的心口上,把心臟也踩出一片柔軟。
其實紀無咎之所以不說是因為他目前還沒想到萬全之策,但葉蓁蓁的性格他了解,倘若不跟她說清楚,她怕是覺都睡不好。
「柏香如自己不會蠱術。如果會,她不會放過你,所以她的桃花蠱實際上是別人給的。找到蠱的主人,此蠱可解。」
「那麼這蠱的主人可找到了?」
「我已經查明,她當初流放遼東之時,認識過一個會蠱術的苗人。此苗人名叫騰益,是蠱苗的頭領。曾經因失手殺人被判流放遼東,結識了柏香如。騰益最善蠱術,那桃花蠱,就是他送給柏香如的。」
葉蓁蓁急忙問道:「這騰益現在在哪裡?能找到嗎?」
紀無咎笑得有些無奈:「找是找到了。」
「然後呢?請來了沒?」
他搖搖頭:「他不肯救我。」
「為什麼?!」
這才是真正讓紀無咎頭疼之處。解桃花蠱這種事情,解一個就得死一個,騰益一看到外族人進了苗寨,來找他們解桃花蠱,他就不肯答應。趙致誠沒辦法,搬出皇帝來壓他,不敢說中蠱的是皇帝本人,只說這是聖旨,正常來講,這是比較靠譜的辦法。然而騰益就是這麼個不靠譜的人。
這小老頭當年出山辦事,被兩個漢族的小年輕欺負,老頭下了狠手,殺了兩人。地方官看在他年紀大了,又是正當防衛,且殺的那兩人是當地的地痞流氓,對社會沒啥貢獻只有禍害,於是輕判了些,只判騰益流放。按照大齊律,南人往北流,北人往南流,遼東是南方人流放的熱門地區,騰益和後來的柏建成一家都是去的那裡。
地方官覺得流放是輕判,但是騰益不這麼認為。他覺得吧,有人欺負上門他殺個把人那是再正常不過,官府不該管他的閒事,更不該把他扔去遼東。
於是就這麼記恨上了官府。
官府最大的頭子是誰?
皇帝!
於是他理所當然地把皇帝一塊仇視了。
這會兒聽說皇帝下旨讓他救人,騰益脖子一梗,爺爺我偏不救!
皇帝親自下旨又讓人跑這麼大老遠來找他,說明這個人對皇帝很重要,越是重要他越是不救,看到皇帝著急,他就有一種報仇的快感。
趙致誠一邊發密信給紀無咎報告情況,一邊天天求騰益。他也看出來了,這老頭性子犟,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未必能聽話。而且他來是來請大夫的,不能太過於逼迫騰益。因此對付重刑犯的那些手段他不敢用,只好在騰益面前裝孫子。
可惜騰益油鹽不進,無論如何不答應治人。
葉蓁蓁覺得這位騰益有點異於常人。她也覺得當初只判騰益流放是照顧老弱病殘,雖然你苗寨有苗寨的規矩,可是到了漢人聚居區犯法,自然該按照漢人的法律來處理。再說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苗人待的那些地方現在也都是大齊的領土,只不過朝廷對待這些人的政策是土人自治,不管他們。
但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而且這話對騰益說肯定無效。老頭在苗寨待了幾十年,又是人人尊敬的蠱王,必然對自己的行事方式固執且深信不疑,這種人是不聽勸的。
說白了,你不能跟他講道理。兩個人的道理壓根也不是一個系統的。
如果趙致誠知道葉蓁蓁的想法,一定會在遙遠的苗寨迎風流淚向葉蓁蓁豎起大拇指讚一個。
葉蓁蓁終於體會到紀無咎的無奈了,救命稻草就在眼前,可惜卻抓不住。
她皺眉問道:「就沒別的辦法了?」
紀無咎搖搖頭:「暫時沒有。」
葉蓁蓁眨眨眼睛:「能不能直接把柏香如殺了?」
他解釋道:「這種蠱蟲其實不單我身體裡有,她身體裡也有,兩隻蟲子本就是一對,可以互相感知,否則也不會有惑人心志的效果。她若是死了,她體內的小蟲也會死掉,我體內的蠱蟲感知到,同樣會發作蠱毒。」
葉蓁蓁想了一會兒,又想了個餿主意:「是不是她和別的男人那什麼了,她就算背叛了?」
「沒有這麼簡單,背叛的前提是相愛,也就是我們兩個先要……我一看到她就噁心,倘若真的與她做什麼,只怕死得更快。」紀無咎說這話不是沒根據,體內的小蟲子總是擾亂他的心志,這時候他就會想一想柏香如那張臉,於是就會十分厭惡,於是就清醒了,於是他就開始吐血了……
由此紀無咎得出結論,所謂相愛,不只是交合,還必須心甘情願地交合。
……打死他都做不到!
葉蓁蓁雙手捂著臉,說道:「也就是說,我們只能等騰益點頭了?」
「目前只能是這樣了,」紀無咎倒是淡定得很,「走一步看一步。」
「不行,我受不了,你都這樣了!」
紀無咎按住她,勸道:「天無絕人之路,沒那麼快死。」
「閉嘴!」
他笑著去摟她,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旋即又皺眉:「你這樣的脾氣,讓我怎麼放心得下?」
葉蓁蓁扭臉。
「其實我比你還急,」紀無咎把她的臉扳過來,一手指著自己下身,「這裡,快急死了。」
葉蓁蓁氣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那你倒是快點好呀」!
紀無咎下巴墊在她肩上,嘴唇輕擦著她的耳垂:「蓁蓁也等不及了嗎?」
「是呀。」葉蓁蓁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紀無咎埋在她頸間悶笑道:「那等我好了,一併討還。」
葉蓁蓁有些發愁。紀無咎老說她沒心沒肺,這會兒沒心沒肺的成他了。
既然紀無咎現在的方針是等,葉蓁蓁也沒有好的辦法,只好把心吊起來跟他一起等。孕婦本來情緒就多變,她這神經一繃起來,心情就不好了,於是只好出門打人泄憤。
就這樣,柏香如成了葉蓁蓁的出氣筒。一天一頓,和打卡上班一樣,葉蓁蓁就算是忘了吃飯,也不會忘了柏香如這一頓打。
葉蓁蓁是上戰場殺過人的,她處理六宮諸事時經常會留點情面,不願鬧出人命什麼的,但這不代表她發威時會手軟。
柏香如叫苦不迭。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手裡一把好牌,怎麼到頭來反而被葉蓁蓁欺負了去。她被打成這樣,都沒臉見人了!
紀無咎很體貼,明著發了禁足令,不讓她出門見人,也不讓別人去看她,只允許葉蓁蓁去芭蕉閣對她進行「訓示」。
這樣柏香如就不存在「丟臉」的問題了。
葉蓁蓁揍柏香如揍得十分放心,一點顧忌也沒有。這女人敢對紀無咎做那種事情,若不是為紀無咎的安全著想,葉蓁蓁早就親自操刀把她砍了。葉蓁蓁知道,柏香如陰謀若是不成,她活該被打,倘若萬一被她興起什麼風浪,那麼就算今天葉蓁蓁不打柏香如,到那一天柏香如也不會放過葉蓁蓁。所以,不如先打一頓過過癮再說。
自然,打完之後還是要好吃好喝好大夫好藥伺候著,柏香如死了不打緊,她身體裡的小蟲子千萬不能死。
柏香如這時候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生不如死。
於是她就自殺了,當然,沒死成。
葉蓁蓁聽到這個消息,第一反應是不信。柏香如做夢都想和紀無咎雙宿雙飛,她一直咬牙憋著一口氣在等紀無咎找上門來,然後她就可以當皇后滅葉蓁蓁了,這樣的緊要關頭她怎麼會捨得自殺呢?
於是葉蓁蓁親自去芭蕉閣看了看。說來也是,這柏香如命大,她因為被葉蓁蓁一天一頓地揍,太醫去芭蕉閣的頻率也挺高,平均一天總有兩三次。柏香如服毒的時候太醫正好在場,剛吃完毒藥,就被發現,及時救回來一命。
葉蓁蓁心想,要麼是柏香如故意吃毒藥嚇唬紀無咎和她,要麼就是有人想置柏香如於死地。
等看到柏香如,葉蓁蓁否認了前一個猜測。因為柏香如雖然沒死,嗓子卻毒啞了。如果只是為了嚇唬人,用不著揀這麼厲害的毒藥,稍有不慎,命就賠進去了。
葉蓁蓁看著床上的柏香如。她已經醒了,臉上帶傷,頭上纏紗布,這些都是拜葉蓁蓁所賜。她被葉蓁蓁打出了心理陰影,睜眼一看到皇后立在床前,差一點又暈了過去。
柏香如閉上眼睛不願看葉蓁蓁,眼角有淚水滑落,滴到枕頭上。
葉蓁蓁嘆了口氣。她雖討厭柏香如,但在柏香如對紀無咎下蠱之前,她也並不打算太過為難此人。畢竟,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喜歡了那麼多年,其實挺可憐的。
可是千不該萬不該,柏香如不該做出這樣的事情。用蠱蟲來獲得一個男人對自己的愛戀,本來就荒唐,何況這個男人是皇帝,關係著許多人的命運。
這個男人又是她葉蓁蓁的丈夫。她要是再心軟,那就真是腦子壞掉了。
因此眼前柏香如的淚水沒有打動葉蓁蓁分毫。葉蓁蓁屏退所有人,站在柏香如的床前,沉聲問道:「到底是誰?」
雖然極其討厭葉蓁蓁,但是在這個時刻,柏香如和葉蓁蓁是站在一條船上的。想要命,她就要得到葉蓁蓁的庇護。
於是柏香如在葉蓁蓁的手心上寫了兩個字:
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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