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後沒幾天,陳遇在學校的冷飲店碰見了於祁。
陳遇在外面的台階上看著他,又想起今年上半年考試的事了。
美院單招跟其他學校不同,考點不統一,幾乎都要美術生去學校考,時間各有不同,這個學校的考試時間安排是2號跟3號。
陳遇是2號考,她提前一天去的,沒見到江隨,也沒見到於祁。
開學不久江隨才透露,當初他是3號考,跟她同一天坐的火車,不同車廂,住在她旅館房間的隔壁。
2號她考試,他就在學校對面的咖啡館蹲點。
3號她回C城,他進考場。
那麼於祁呢?他是哪天考的?
考生不多吧她記得,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跟自帶隱形能力一樣,她毫不知情。
於祁也看見了陳遇,講電話的聲音頓時就停了,他跟那頭的黃玫說了句話就把電話掛掉,心情有些複雜。
他的理想志願就是T城美院,跟她成為校友純屬意外。
考試其實是同一天,一個考場,可她沒有發現。
到底是不重要的人。
分明是自己沒注意到,恐怕還要怨他隱瞞。
於祁在心裡嘆口氣。
一年而已,就有了一種人事已非的感覺。
這學校黃玫也考了,第二天考的,專業課過了線,但她覺得自己的文化課不行,沒敢報。
哪曉得最後文化課竟然過線了。
人生多的是想不到的事。
於祁望著台階上的女孩,想不到的事,多著呢。
他把手機放進口袋裡,邁腿從冷飲店的門頭地下走出來,走下台階,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頭頂的小發旋。
「還以為你大學四年都不會看到我。」
這話里的意思深了,更是給人一種埋怨的意味,還有幾分悵然。
於祁反應過來,有些懊惱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他不想大學的初次重逢以尷尬開始,就搶在女孩前面開口,把話題引開:「下課了?」
陳遇其實就沒聽清他說的,本想追問,聽他又問了別的就算了:「準備去上課。」
於祁笑了聲:「那還買喝的?」
陳遇說道:「公共大課,人多,坐後面,不是我喝。」
於祁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笑容不變:「他沒陪著你?」
風很大,陳遇把圍巾攏攏:「在食堂買煎餅。」
於祁驚訝道:「這個點有?」
陳遇嗯了聲:「有。」
於祁的目光落在她凍得有點發紅的鼻尖上面:「你元旦那晚的節目,我看了。」
陳遇抬起眉眼。
於祁看出她的突然疏離跟審視,無奈地安撫著笑道:「逛校內的時候看到的,很火。」
這笑容里沒什麼雜質,只有溫潤和煦。
陳遇收起一身冷意,恢復如常:「是嗎?」
「你跟你男朋友都挺有名氣,名人一樣。」於祁看著她,「想不知道都難。」
陳遇有點不好意思:「什麼名氣不名氣的,還不就是普通的學生。」
末了問一句:「你在哪個專業?」
於祁道:「藝術設計。」
陳遇詫異地看他一眼:「怎麼沒選造型?」
於祁把口袋裡震動的手機按了:「純美術不適合我。」
陳遇沒再說什麼,人各有志。
以她的身份,不適合深聊這個話題,也不適合去評判他的選擇。
於祁料到她不會多問,性子使然,剛才那句也是隨口一提,他動動俊雅的眉峰:「我原來的電話號碼還在用,有事可以找我。」
他忽然看向一處:「想你也不需要。」
陳遇下意識往後看。
男朋友帶著一身陰霾快步過來,眼底黑沉沉的,面色極其難看。
陳遇正要往他那邊走,頭頂毫無預兆地被按了一下,又被揉了揉,耳邊傳來於祁的聲音:「我先走了。」
等她回過神來,於祁已經不見了。
看來是知道自己幹了壞事,溜的還挺快。
陳遇顧不上找於祁算帳,趕緊小跑著迎上盛怒的男朋友,心想完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哄好。
江隨飲料沒喝,煎餅沒吃,氣了兩節課,渾身散發著「老子想打人」的陰沉氣息。
那股子火氣到圖書館還沒消。
陳遇找書的時候,他跟著,頂了一張死人臉,看誰都他媽不爽。
江隨靠著書架彎腰,口中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我就操了,於祁那傢伙摸了你的頭。」
「他媽就是故意的,摸你的時候還朝我看了眼,媽的。」
陳遇無奈地順著毛:「多少遍了,能不提了嗎?」
「咽不下這口氣。」江隨咒罵了幾句,委屈了,「你怎麼就不知道躲?」
陳遇腦闊疼:「都說了沒反應過來。」
一句沒反應過來就能把事兒抹掉?江隨的太陽穴突突跳:「那他要是摸你別的地兒呢,把手換成嘴呢?你反應不過來,白白給他占便宜?」
陳遇被問住了,這種假設除了讓自己鬱悶,還有什麼意義。
江隨憤怒地粗喘了一聲:「操,老子的人。」
陳遇怕他把自己氣傷,柔聲哄道:「你冷靜點好不好。」
江隨似笑非笑:「要是我被一個女人摸頭髮,或者親髮絲,摸臉,抱一下,我跟你說是我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對方會那麼做,你能冷靜的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陳遇的嘴角瞬息之間就壓了下去。
江隨很滿意她的表情變化,心裡的怒火滅了大半:「冷靜不了吧?能體會我的感受了?」
陳遇冷著臉:「你閉嘴。」
有幾個女生經過,腳步匆匆地換了個道,書都沒敢找,直接放棄。
書不找,但戲要看。
幾人沒走遠,躲在一片書架後面偷看。
那對兒情侶的氣氛不對,吵架了。
就說沒有不吵架的吧。
再般配,還不是跟其他情侶一樣,該吵就吵,吵完離分也不遠了。
都是定律。
陳遇發現了那幾道視線,蹙了蹙眉,壓低聲音警告旁邊的江隨:「別鬧啊,別讓人看笑話。」
江隨沒什麼表情。
陳遇把他揣在口袋裡的手拽出來,拉住,晃了下。
撒嬌了。
雖然技術還不太熟練。
江隨的呼吸一頓,心跳猝然加快,他把頭偏到一邊,鼻子出聲:「哼。」
陳遇瞥到他發紅的耳根,抿嘴憋笑:「那你先去給我找位子,我再拿幾本書,就過去找你。」
江隨沒動。
陳遇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嘴邊,親了親。
江隨面部肌肉猛烈一抖,眼眸里殘留的那一點冰渣瞬間融化,他又哼了聲,走了。
陳遇剛鬆口氣,就見江隨突然轉身,闊步折回來,一把將她抱住抵在書架上面,薄唇擦著她的臉頰,在她的酒窩上咬了一口。
而後才上揚著唇角離開。
像吃到肉的大狗,腳步懶懶洋洋的,尾巴搖啊搖,愜意舒爽。
就差汪汪叫兩聲了。
本想看學校最佳情侶的吵架現場,等著拍全程,結果被秀了一臉的幾個女生:「……」
我們做錯了什麼?
圖書館裡很大很很幽靜,空氣里瀰漫著書卷被時光啃噬的味道。
夏天來挺涼快的,冬天就不行了,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氣。
陳遇找書找的投入,冷不丁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最裡面,靜出了一種陰森感,她直覺陰風撲面,看過的有關圖書館裡的恐怖電影全飄到了眼前,渾身頓時起了毛。
算了,先把找到的幾本看了吧,剩下的下次再說。
陳遇掉頭就走,匆匆出去,撞上了一人。
手裡的書掉到了地上。
跟她撞上的是個高高瘦瘦男生,結巴著道歉:「對,對不起,我不,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沒事。」陳遇說。
男生蹲下來,撿起散落在地的幾本書,理了理遞過去:「給。」
陳遇接過書,看著他。
男生眼神躲閃了一下,拇指後彎,往一個方向指指:「我去那邊。」
說著就走。
陳遇出聲把人喊住:「等等。」
男生條件反射地回頭。
陳遇翻翻手裡的幾本書,從其中一本里翻出一張紙條,手指捻著拿出來:「你的東西忘了。」
打發掉紅著臉垂頭喪氣的男生,陳遇沖一處喊:「別躲了。」
江隨從書架後出來,完全沒有被抓包的尷尬,他對著她笑,深刻立體的眉眼飛揚而迷人。
貴氣又好看。
陳遇看得愣了一瞬:「讓你找位子,你找哪呢?」
「位子找到了,我讓人幫忙看著呢。」
江隨走過去,屈指刮一下她白嫩的臉:「寶寶,剛才帥哦。」
陳遇拍開他的爪子。
江隨拿走小姑娘的書,腳步黏著她:「他媽的真是吊啊,你是我的人,怎麼還有傻逼敢打你的主意。」
「看來還是不夠,我得再宣示宣示主權,晚上我倆去食堂吃飯吧,來個互相餵飯,膩不死他們。」
「……」
陳遇白眼一翻:「安穩點,別丟人。」
「這怎麼丟人了。」江隨把手臂搭在她肩上,撈著她走路:「不想你被人惦記。」
陳遇穿過一排排書架:「想想我好嗎,惦記你的人更多,我怎麼過的?」
江隨睨她一眼:「你怎麼過的?」
陳遇的語氣平淡:「看該看的,想該想的,不該看的不該想的都當是屁,勵志不做傻逼。」
江隨嘖了聲:「小姑娘,你講話好粗魯。」
陳遇十分漠然的樣子:「跟我男朋友學的。」
江隨捏了捏她柔軟的耳垂:「那樣的男朋友你也喜歡?」
陳遇嘆口氣:「年紀輕輕就瞎了。」
江隨:「……」
不是周末,排隊掃碼的人依舊不少。
沒製造出什麼聲響。
都是要面子的人,再瘋再皮也會有所收斂。
陳遇跟江隨從裡面出來,那些人都齊刷刷地往他們這邊看,又稀稀拉拉移開視線。
一副「我不是成心想看的,我只是不經意」的樣子。
陳遇走到隊伍後面:「借書證給我。」
江隨玩她散在背後的長髮,嗓音懶散:「嗯?」
陳遇說道:「借書證。」
江隨指尖纏她髮絲的動作一頓:「在我這?」
陳遇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回頭看他:「早上不是你揣包里了?」
江隨無辜跟她對視:「有嗎?」
兩人大眼看小眼,木頭人一樣持續了幾秒。
江隨把繞在指尖上的髮絲散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沒事兒,我找人借。」
陳遇冷聲道:「不准找女的。」
江隨:「……」
他低低笑起來:「好,我聽話,找男的。」
片刻後,陳遇跟江隨坐到了三樓四邊的位子上面。
角落裡靜悄悄的,冷得出奇。
陳遇從大帆布黑包里撈出保溫杯,熱水袋,本子,筆,零食等,桌上很快就滿了。
江隨在一堆東西裡頭翻翻,翻到一袋夾心餅乾,撕拉一下拆開,拔一片出來,送到她嘴邊。
等她咬了一口,他才沿著她咬過的地方吃。
這種甜不拉幾的,江隨不喜歡吃,覺得黏糊,難受,J,但他的小姑娘喜歡,他又忍不住去嘗試。
最後乾脆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吃她吃過的。
江隨掃一眼小姑娘借的所有書籍,想到她最近上課時的種種舉動,挑了下眉:「小陳同學,下周就要考試了,你是不是慌了?」
陳遇被戳中心思,沉默了。
江隨桌子底下的腳夾著她的腿:「不慌啊,我家小陳同學就泥塑稍微弱一點點,石膏跟人體都沒問題,線描更是沒得說,棒棒的。」
陳遇輕描淡寫:「我想拿第一。」
江隨一愣。
認識她這麼久了,頭一回聽她說出這類話。
勝負心不強的啊他記得。
江隨耐心等著下文。
陳遇轉開筆帽:「我跟我爸媽打了賭,只要我考到第一,寒假就可以去埕山,我想……」
話沒說完就被江隨厲聲打斷:「你要去埕山?我怎麼不知道?」
陳遇看一眼他充滿怒氣的樣子:「現在不是知道了?」
江隨皺著眉頭,緊盯著她,滿臉風雨欲來:「那你跟誰去?」
陳遇翻著書:「跟一個智障。」
江隨有點懵,手指指自己:「我?」
陳遇木著臉:「智障。」
江隨摸她小手,懶洋洋笑:「那不就是你男朋友我。」
陳遇:「……」
江隨是文科生,學渣文科生,他為了考上這學院,死命把自己爛成泥的文化課成績往上扯拽,備考那會又是背書,又是背筆記,直接背出了心理陰影。
高考完了,大學上學期也要結束了,他看到書還是有一點反胃。
好在造型學院大一在基礎部,沒什麼教材,一切都圍繞著通過實踐來提高造型能力。
這會他能坐在圖書館,聞著書上飄出的油墨氣味,沒有厭惡的離開,純屬是因為愛情。
不過,讓他看書記筆記是絕不可能的,他只能看自己的小姑娘。
江隨用火熱的眼神看了會,拿出手機戳戳,錄起視頻:「今天是2006年1月7號,現在我在美院圖書館,趴在我旁邊的是我的……」
陳遇正在彎腰撓腿,聞言頭一扭。
江隨被她的馬尾甩到臉,寵溺地笑著嘆息:「女朋友。」
陳遇往攝像頭外躲:「別拍我。」
「不拍你拍誰。」江隨把她拽近點,「乖一點,不動啊,讓我好好拍拍。」
陳遇臉上的熱度持高不下:「我有什麼好拍的。」
江隨深深看了她一會:「哪都好。」
陳遇愣住。
江隨的鞋子親著小姑娘的鞋:「說兩句。」
陳遇不自在:「關掉。」
「不關。」江隨把手機對著她,「我要錄下來,以後慢慢看。」
陳遇無語。
人在身邊,視頻有什麼好看的。
這話陳遇沒說出口,她怕江隨聽了發神經,在圖書館亂來。
江隨不知道媳婦心裡所想,他勾著她的椅子,讓她離自己更近:「小陳同學,你對你男朋友下半年的表現滿不滿意?」
陳遇翻一頁書:「哪方面?」
江隨手肘壓著桌面,上半身前傾著看她,無辜狀:「是要分床上床下?」
回答他的是胳膊上的一掌。
小姑娘只是看著又淡又冷,其實人很軟很糯,手勁不大,下手輕飄飄的,江隨佯裝吃痛,嗓音低低啞啞的:「這麼凶,自己男人都打。」
陳遇心裡靜不下來了,氣息也有點紊亂,氣的瞪罪魁禍首一眼:「你不看書就回去。」
「還趕我走。」江隨對她微笑,「我是不會就這樣被轉移話題的,接著剛才的問,所有方面,怎麼樣?」
陳遇用眼角觀察四周,發現沒人來這邊角落才舒口氣,她揉揉腦門,男朋友一天不作就不行,自己還得陪著。
江隨屈指敲上她拿著筆的手:「問你話呢。」
陳遇睫毛微顫,冷冷淡淡道:「表現的馬馬虎虎吧,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江隨拖長了聲調:「哇,要求挺高啊。」
陳遇不理他。
江隨勾她小手指,語氣像是在問幼兒園小朋友:「那你喜歡你男朋友哪裡?」
陳遇來一句:「哪都不喜歡。」
江隨揶揄:「哪都不喜歡的,你也要,這麼不挑?」
陳遇看著他。
江隨對她這樣的眼神毫無抵抗力,滾了滾喉結,誘導著哄道:「你說你哪都喜歡,你男朋友是全世界最帥的,我就給你當人體模特兒,好不好?」
陳遇臉一抽,不自覺腦補了些東西,眼神都飄了:「不好,不用了,謝謝。」
江隨嘆氣:「跟我還客氣什麼。」
陳遇:「……」
江隨錄完一個視頻,自己戴上耳機聽,滿臉的傻逼笑容,還笑出聲。
陳遇看不下去的把一本書推過去。
江隨掃了眼,是他高中看過的衛斯理系列,其中一本,兩年前出的,他房裡就有。
雖然這系列連同其他武俠科幻小說一起,陪伴他度過了青春期的每個夜晚,可他如今不愛看了。
有了媳婦,還看什么小說。
陳遇的神情十分微妙,這傢伙遊戲不玩,葷菜不吃,現在連小說都沒了興趣,不會是被什麼怪物附身了吧?
江隨微微側臉,投過來目光,滾燙炙熱,黏黏糊糊的。
陳遇心頭一燙,沒被附身。
江隨把手機往桌上一放,撐著頭看她,直勾勾的:「想說什麼?」
陳遇掰核桃,薄皮的,一掰就開了。
核桃仁被她剝出來放在手上,最大的那塊塞到了江隨嘴裡。
「你每天無聊嗎?」
「無聊什麼?」江隨咬著核桃仁,聲音模糊,「課那麼多,人體和石膏都是一開的,一張畫就畫一周,還要給你改,跟你討論畫法技巧,剩下時間談戀愛都不夠。」
陳遇慢悠悠:「我倆上課下課都在一起,還不夠?」
「不夠,」江隨的視線一寸寸吻著她漂亮的眉眼,「上課是上課,你都不讓我親,也不准我抱,那叫什麼談戀愛。」
「我懶得跟你說。」
陳遇把核桃裡面的碎皮吹掉,吹不下去的就用手捻。
江隨瞥了瞥,勾起一邊的唇角調笑:「小陳同學,我的強迫症跟潔癖都傳染給你了啊。」
陳遇面無表情:「多慮了謝謝。」
江隨忍俊不禁,捏住她的臉揉揉:「看書吧。」
他靠向她,肩膀蹭上去:「來來來,需要我幹什麼就直說,我要助我家小仙女考第一。」
陳遇誠懇道:「你保持安靜就好。」
「……」
江隨在圖書館騷了半個下午,晚上蔫了。
因為他吃小雞燉蘑菇,不小心被雞骨頭卡到了喉嚨,咳出了血。
陳遇嚇到了,慌慌張張帶他去醫院,醫生說沒看到雞骨頭,應該是咽下去了,就是喉嚨破了,才會疼痛,並且有異物感。
沒讓住院,只是開了些藥。
江隨碰碰臉色還白著的小姑娘,牽她的手,骨節分明的五指扣進去:「回家了。」
陳遇悶悶道:「以後不吃小雞燉蘑菇了。」
「小雞燉蘑菇有什麼錯?」江隨說,「你不是最愛吃那個?」
陳遇有些後怕地攥著他的手:「那也不吃了。」
江隨的餘光掠向小姑娘,這是嚇到了。
以後吃飯得注意些,他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她還不得倒了,這麼在乎他。
江隨是既高興又心疼。
陳遇見江隨不說話,眉心狠狠一跳:「不舒服?」
江隨搖頭。
假的,老子現在咽口水都疼,媽的。
陳遇不走了,仰頭盯著他:「醫生還有說別的嗎?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情?」
江隨在長廊俯視她眼裡的自己:「瞞你什麼,就被雞骨頭劃傷了喉嚨,你當我是電視裡得了癌症,怕被知道的主角?」
陳遇被他的形容弄得臉色更差:「真沒?」
江隨哭笑不得:「沒有。」
陳遇審視了他一會,抿抿嘴:「那要不我們再去別的醫院看看?」
江隨嘆息著把她抱到懷裡,手掌按著她的後腦勺,一路往下撫:「沒事的,不慌,不怕,你男朋友是要陪你到老的,好著呢。」
陳遇深深吸口氣,緩慢地,徹底吐出來,腦子裡繃緊直顫的那根弦才一點點放鬆。
褲子口袋裡貼著大腿的手機響了,陳遇摸出來接聽。
江隨聽她打電話,面色一會黑一會紅,等她打完,沉沉出聲:「你跟咱媽說了我卡雞骨頭的事?」
陳遇收起手機:「說了。」
「操。」
江隨低罵了聲,說話聲一時沒控制好,重了點,在空蕩蕩的長廊被放大好幾倍,聽起來頗為凌厲駭人:「這麼丟人的事,你幹嘛說?」
長廊一片令人心驚膽戰的寂靜。
陳遇沒什麼表情地看著他。
江隨一個快一米九的爺們,愣是沒骨氣地倒抽一口涼氣,脊梁骨都竄寒意,他抓著她的手扇了自己一下:「我錯了。」
陳遇無動於衷。
江隨的腦袋耷拉下去:「哥哥真的錯了,不生氣了好不。」
陳遇咬了下嘴唇,情侶之間吵個架沒什麼,正常的,很普遍的現象,沒什麼。
但是……
陳遇的聲音里聽不出多少起伏:「別什麼都不問清楚就對我吼。」
江隨這時不敢有想法,哪怕他覺得自己挺冤,他揉著小姑娘細細白白的手指:「是是是,領導,您說。」
陳遇適可而止,平靜地跟他解釋:「我媽也被雞骨頭卡過,所以我才想問問她。」
江隨嗯嗯:「為我好。」
陳遇拿走江隨手裡的病曆本跟處方單,一把塞進斜挎在身前的小包里,逕自往電梯口走,突然又停下來,轉身看著跟在身後,像一隻做錯了事的大狗一樣的男孩。
「我覺得我有點恃寵而驕了。」
江隨堪稱驚悚,祖宗發現了?他低咳:「沒有吧,哪有。」
「有,」陳遇垂眼看地面,蹙眉思考著說,「我想了想,其實你剛才不算吼,我見過你發火吼人,不是那回事,是我……嗯,矯情了點。」
滿臉的自我反省,懊悔,煩悶。
江隨半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麼懂事的小姑娘,他哪來的福氣能擁有。
「寶寶。「江隨摟住她細軟的腰,晃了晃。
陳遇一聽他這麼喊,立馬拔開他的手,走的利落飛快。
沒走多遠,就被撈到了一個寬厚的背上。
陳遇嫌難為情,快速掙扎著,聲音清寒地命令:「放我下來。」
江隨牢牢箍著她的腿,背著她進電梯,可憐兮兮的說道:「我喉嚨疼。」
陳遇下意識不動了,安靜地在他背上趴了片刻,湊到他耳邊,柔情似水地說了兩字:「活該。」
江隨的面部抽動:「我現在是說話疼,咽口水疼,接吻肯定也疼,怎麼辦?」
陳遇摸摸他腦後的一截整齊發梢,短短的,有點硬:「別接了唄。」
「那不行,」江隨把她往上托托,「你想親我的時候,我豁出這條老命也得上。」
陳遇:「……」
江隨要忌口,只能吃流食。
有媳婦的人了,脆弱得不行,喝點水他都疼得直抽氣,皺著個眉頭說自己難受,東西壓根不想吃,沒胃口。
陳遇沒辦法,就餵他吃,你一口我一口,陪著吃了一個禮拜的粥。
各種粥,五花八門,全是陳遇在網上找的菜譜,用盡了心思。
一個禮拜後,江隨又生龍活虎了,就是瘦了些。
有時候小病小痛的,很折磨人。
陳遇看得心情不好,喜歡一個人,情緒太容易被牽動了,她開始給江隨燒好吃的,素食上大做文章,花樣繁多。
公寓的小工作室里,江隨捧著小碗吃玉米烙,吃得津津有味:「明天開始不要燒飯了啊,說好了我燒的,最近都是你燒。」
陳遇在一旁臨摹石膏,聲音從鉛筆摩擦紙張的沙沙聲里穿出來:「行。」
她對一天三頓飯已經沒什麼要求了,只要能咽下去就好,不挑。
江隨抓著鐵勺,扒拉扒拉碗裡的玉米烙,喉間吐出一聲喟嘆:「媳婦兒,你真好。」
這稱呼跟寶寶有得一拼,陳遇筆下的線條歪了,也重了,她無奈擦掉:「好嗎?」
「好啊。」江隨餵她吃玉米烙,「你一個肉食動物,竟然陪我喝粥。」
陳遇嚼了嚼吃下去,無言以對。
想到什麼,她突兀問道:「你要吃一輩子的素嗎?」
江隨撓撓眉毛:「我只吃三年。」
陳遇的眼神變得古怪,三年?怎麼還有個這麼具體的時限?
「這裡頭有什麼名堂?」
江隨起先不說,架不住小姑娘的眼神追擊,他就把情人節那天的事說了。
他媽的有些臊得慌。
陳遇呆愣好半天:「……你是不是傻?」
話音未落就被江隨捏住臉,撈過去,跟她接了個玉米烙味兒的吻。
工作室也當書房用,除了兩個畫架,一堆畫具,幾個人體骨骼模型,還有一面書架。
都是些造型藝術方面的書。
陳遇畫著畫,江隨就規整她翻亂的書,一本挨著一本,一排貼著一排,流蘇的小書籤拖了一溜。
工作室籠罩在溫馨的氛圍里。
江隨人在理書,注意力一直放在畫畫的小姑娘身上,哪有問題就會當場給她指出來。
在這方面他既嚴苛又犀利。
「你不畫嗎?」陳遇改著他指出的地方。
「明天就放假回去了。」江隨踢著個凳子過去,在她旁邊坐下來,「沒心情畫。」
陳遇想不通這兩者有什麼關係。
江隨把腦袋搭在她肩頭:「成績還沒全出來,你要是拿不了第一,埕山就去不成了。」
陳遇頓時明白了,敢情是在煩這個。
「去不成就在市里玩。」她說,「來我家也可以,我爸媽白天都在廠里,要到二十六才放假。」
「再者說,我覺得不比某個單科,比總成績的話,我應該沒問題。」
江隨心裡頭的鬱結被疏通了,眉間的陰雲也一掃而空:「那我準備準備。」
陳遇不解:「準備什麼?」
「埕山你能自己爬得上去?不可能。」江隨啄她耳廓,「我即將要準備背一個十九歲的小姑娘上山,這是項大工程,是要載入里程碑的偉大事跡,我不得做個思想工作?」
陳遇:「……」
還是不要反駁了,萬一真的被他說中,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臉。
陳遇快畫完的時候,江隨變魔術似的拿出一根棒棒糖。
糖紙剝開的細微聲響驚動了陳遇,她的視線從畫上移過去,一愣:「哪來的這個?」
「大風颳進來的。」江隨把糖紙G垃圾簍里,將棒棒糖送到她唇邊,「考你一下,阿爾卑斯糖有個說法。」
陳遇吃口糖,叼住,草莓味的:「什麼?」
江隨撩了下她彎彎的睫毛:「阿爾卑斯,愛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