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萬的紅酒點綴了少年們飯桌上的嬉鬧,一滴不剩。
謝三思覺得酒瓶子好看,想拿回家擺堂屋的桌子上,不為別的,只想裝逼。
張金元說他媽喜歡養花,家裡缺個花瓶。
實則也是為了裝逼。
兩人四目相視,一同決定君子動口,不動手,就是個酒瓶子而已,多大點事,有話好好說。
謝三思娃娃臉帶笑:「哥哥要讓著弟弟。」
張金元小虎牙閃閃亮:「弟弟要懂事。」
謝三思不慌不忙回擊:「哥哥應該要有哥哥的樣子。」
張金元慢悠悠接招:「弟弟要尊重哥哥。」
謝三思把牙籤彈到垃圾簍里,噁心巴拉拖著聲音喊:「元寶啊。」
張金元把二郎腿放下來,比他還噁心:「思思啊。」
「…………」
二人對視一眼,瞬間戰鼓陣陣,金戈鐵馬,沙土飛揚。
下一秒就一同朝著酒瓶撲過去,胳膊腿齊上陣。
去他媽的君子。
江隨懶得管那倆傻逼,他在看旁邊的女孩。
她反著坐,手臂搭在椅背上面,瘦瘦白白的下巴靠上去,人跟平時不太一樣。
像窩裡的小奶貓,軟軟的。
江隨也學她那樣坐,歪著頭看她:「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陳遇垂著眼,「我吃多了,懶得動。」
江隨:「……」
回想一下,小姑娘今天這頓是吃的挺嗨。
吃到後面,人都遲鈍了,身上那些毛刺收的一乾二淨。
現在也是。
江隨喉嚨里發出一聲笑:「喜歡這兒的菜?」
陳遇點點頭:「嗯,好吃。」
江隨凝視她鼻尖到下巴的漂亮線條,口中蹦出一句:「我家也有飯店。」
陳遇疑惑轉頭。
江隨看著她:「一帆家是從事餐飲業的,我家涉足的比較廣。」
陳遇眨了下眼睫,所以?
江隨的嗓音里混雜起了循循善誘:「我的意思是說,什麼時候帶你去嘗嘗我家飯店的菜,廚子更好。」
陳遇轉回頭,沒說話。
江隨捏不准她的心細,有點煩躁,手夠到王一帆丟在桌上的煙盒跟打火機。
他甩了甩煙盒,笑:「不信拉倒。」
陳遇還是沒出聲,她在想,自己是怎麼答應來吃這頓飯的。
家裡又不是沒飯吃。
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江隨是用哪套說詞說動她的。
她又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
陳遇沒想起來,她把臉往臂彎里埋,腦闊一陣陣發熱,裡頭仿佛塞了一鍋燒熟的漿糊。
真的吃撐了。
肩頭的髮絲被輕拽了下,陳遇的思緒回籠。
江隨在女孩看過來時,捉著她的髮絲不放:「剛才我說的,你怎麼想?」
陳遇答非所問:「又抽菸。」
江隨抬抬咬在嘴邊的煙:「什麼又?我一個禮拜都不見得抽一根。」
「難聞。」陳遇放下手臂,拍開他捉著自己頭髮的手。
「行了行了,不抽了。」江隨把煙拿下來,「就你嬌氣。」
陳遇輕飄飄看他一眼:「你說什麼?」
江隨的面部抽動了一下,操,剛才老子竟然有種要跪鍵盤的恐慌感,他手一指:「布丁吃嗎?」
陳遇看了看:「再吃我就要吐了。」
江隨沒好氣:「你也是沒吃過好東西。」
陳遇面無表情:「是啊。」
江隨嘖了一聲:「小可憐。」
陳遇不冷不熱:「還行吧。」
江隨覺得她沒什麼表情的樣子,越看越他媽可愛,他用球鞋碰碰她的鞋子:「以後跟哥哥混,哥哥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女孩側過臉,看著他。
這個角度看去,她的眼睛乾淨清澈,像一彎清泉,能夠清晰照出看著她的人的樣子。
江隨不動聲色避開女孩的視線,捏著打火機,拇指懶懶一扣,垂眸看竄出的火苗,心臟跳動的頻率讓他皺了皺眉,幾秒後聽她說道:「台詞好老套。」
「……」
江隨正要爆火,驀然聽見了笑聲。
他掀了掀眼皮,女孩在他眼前笑,眼角眉梢都鮮活起來。
黑白畫添上了色彩,明艷了時光。
江隨一把扣緊打火機,行吧,老套就老套吧,小仙女。
片刻後,陳遇起身去上洗手間,經過謝三思他們那兒的時候,隨意看了兩眼酒瓶。
「一點鐘方向的倆傻逼,」
江隨靠在椅子裡打了個哈欠,眼皮睏倦地耷拉著,屈指敲敲桌面:「瓶子給我。」
謝三思跟張金元停下玩鬧的動作,懵逼對著懵逼。
什麼情況?幻覺?
然而他們隨哥在催了:「快點,瓶子。」
不是幻覺,是真的。
謝三思一臉匪夷所思,張金元完整複製了他的表情。
他們四個人的家境是這麼排的。
隨哥大於王一帆大於張金元大於謝三思。
王一帆家的這瓶珍藏品,對他們倆來說,是天價,是珍寶,喝一口滿嘴都是鈔票味,能吹一輩子逼。
到了隨哥那兒,小意思啊。
酒瓶不就是個破爛。
隨哥現在事哪根筋不對?畫室缺道具?那也不是他操心的事啊。
張金元學習最牛逼,解題小能手,但學習以外的事上面,他經常掉線,沒謝三思靈光。
這會謝三思就先比他琢磨出來名堂,曖昧地擠擠眼睛:「隨哥,陳遇要啊?」
江隨抄起一個小橘子砸過去:「廢個幾把話。」
謝三思接住橘子跳開:「別動怒啊隨哥,你還沒說是不是呢。」
「她說她喜歡?」張金元把酒瓶放隨哥面前的桌上,「我沒聽到啊。」
江隨掃掃酒瓶,挺普通的,沒覺得哪裡與眾不同,當靜物倒是可以。
「小姑娘臉皮薄,不好意思,喜歡也不會直說。」
謝三思跟張金元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是十分的複雜。
別的小姑娘是,但隨哥家那位……真不是。
那位罕見的實誠。
「陳遇沒直接說的話,」
謝三思抓抓頭,沉思著說道:「那估計就是不喜歡。」
張金元表示贊同。
「說是沒說,」江隨眉目閒散,「但是她看了兩眼。」
謝三思跟張金元聽他這麼說,臉上頓時飄滿大寫加粗的「臥槽」。
「那算什麼,頂多就是好奇。」
江隨挑眉:「不就夠了?」
謝三思:「……」
張金元:「……」
靠靠靠,這麼寵的嗎?
傳說中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狗屁啊?
洗手間裡
陳遇對著鏡子整理頭髮的時候,感覺背後有雙眼睛在看自己,越想忽視,就越那麼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她往後看看,什麼都沒有。
那種感覺還在。
有關洗手間裡發生的恐怖電影片段全冒了出來。
陳遇再看鏡子裡的自己,臉色變了變,她的頭髮也不理了,快速朝門外走去。
最裡面的隔間裡忽然飄出一個聲音:「是陳遇嗎?」
陳遇先是一驚,之後聽聲音有點熟悉,想起是王一帆的女朋友,汪雨,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
老話說的沒錯,人嚇人,真的能嚇死人。
剛才她冷汗都嚇出來了。
陳遇轉身往那邊走走,不疏離也不熟絡的開口:「什麼事?」
汪雨囁嚅著問:「你帶那個了嗎?」
陳遇抿著的嘴輕動,不是快來了,誰包里會備著那個。
都是女孩子,知道這個階段難熬,能感同身受,她搓搓剛洗過又好像燙起來的臉:「沒帶,我去給你買一包。」
汪雨忙不迭回絕:「不,不,不用了。」
陳遇「哦」了聲,輕笑:「那你準備怎麼辦,要一直蹲這裡?」
隔間裡沒聲音了。
陳遇摸摸口袋,錢夠用了:「等著,我一會就回來。」
說完就走了。
江隨留意著門口,視野里忽地出現一道纖瘦身影,沒進包間,而是往前走了,他蹦起來,快步追上去。
「不是說一起回畫室嗎?你現在走什麼?」
陳遇頭也不回:「我去買東西。」
江隨眉間的皺痕稍減,語調緩下來:「買什麼?」
陳遇回他兩字:「東西。」
江隨:「……」
陳遇一層層下樓梯,二樓的江隨手插兜立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後腦勺:「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
陳遇果斷拒絕,她在兩層台階上跳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樓梯口。
江隨氣的肝疼。
我是不是對她太縱容了?
特權給的多了,導致她不把我當回事,無法無天,甚至有些恃寵而驕了。
要不晾晾,讓她長一點記性?
江隨太陽穴跳了跳,不能那麼干,捨不得。
秋日的午後,陽光有一定的熱度。
陳遇跑去附近的超市買了一包日用的,又跑回來,匆匆忙忙的,她出了很多汗,毛衣有點潮,渾身粘膩,心跳還很快,聲音也大,仿佛就在她耳邊,咚咚咚地響著。
不對勁。
我不會是醉了吧?
不會,陳遇否定了這個可能,她還能思考這個問題,說明沒有醉。
按照常理,喝醉了,是沒辦法思考的。
陳遇把東西給了汪雨,她從洗手間出來時,心臟跳的更快了,要跑出來一樣,頭也有些暈,身子飄飄的,像踩在雲上面。
等她稍微會過來神的時候,人已經坐在了一個空包間裡。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花香。
角落裡的精緻小桌上擺著一個瓷瓶,裡面放了一把黃玫瑰,開的正艷。
陳遇聞著香味,想到了喝的紅酒,她的小學是在鄉下念的,初一才搬來的城裡,當的是借讀生,跟班上其他人不一樣,被區別待遇。
直到家裡在老城區買下房子,她才有種被容納的踏實感。
爸媽跟她說過,房子當初花了十萬多。
那瓶酒等於好幾棟房子。
好幾棟房子啊,太過奢侈,平民老百姓難以想像。
陳遇回味了一下酒的味道跟口感,發現並沒有什麼所謂的記憶深刻。
豬八戒吃人參果。
陳遇想站起來,身子卻往下賴,不聽使喚,手腳好像都變得很沉,她錘了錘頭,趴到了桌上。
另一邊,江隨半天等不到人回來,耐心如同沙漏里的沙子,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減少。
江隨坐不住地站起來,走到長廊,來來回回走動。
謝三思拿著一片哈密瓜出來,遞給他道:「隨哥,她先回去了吧。」
江隨沒接,哪還有狗屁的心思吃瓜:「她說是去買東西。」
謝三思脫口而出:「那就是在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更要命,他隨哥那臉色,沒法看了都。
就在江隨要查餐廳監控的時候,王一帆身邊響起一個怯弱的聲音:「她,她回來了。」
幾道視線全盯了過去。
汪雨臉煞白,她往王一帆背後躲,肩膀驚慌地縮了縮。
王一帆調笑:「幹嘛啊你們,嚇我的人做什麼。」
他拍拍女孩纏抖的後背:「寶貝兒,說吧,說清楚。」
汪雨漲紅著臉說了事情大概。
江隨知道人回來了,沒出去,就沒那麼慌了,他讓幾個兄弟一邊呆著去,自己一個一個包間找。
捉迷藏一樣。
江隨在左邊第六個包間裡找到了人,他倚著門,唇一勾:「可以啊,跑這兒來了。」
女孩趴在桌上,臉紅撲撲的,沒有給任何反應。
江隨走到她身邊停下來,俯視她沉睡的模樣,想起找不到她的那種焦躁不安,揉揉額角。
「看來還是要用手機。」
但是一個人用也沒個屁用,他要跟她一起用才行。
問題是,怎麼才能讓她收下手機。
小姑娘雖然沒之前那麼戒備警惕了,偶爾還有鬆懈的時候,譬如今天。
可還是不夠親。
離他想要的程度,還差得很遠。
江隨彎下腰背,低頭靠近女孩:「陳遇?」
沒回應。
江隨又靠近些:「小黃毛兒?」
依舊沒聲響。
要是還有點意識,聽到這稱呼,都得炸毛。
現在看來是睡成了小豬。
女孩唇微微張著,呼出的氣息均勻悠長,不止臉,就連脖子都泛著一層粉色。
還是喝多了。
江隨抬起一隻手,動作生疏地撥開她散在臉頰邊的頭髮,指腹碰到她光滑的皮膚,喉頭頓時一緊,火燒火燎。
「……」
媽的,要命了。
江隨深吸一口氣,手沒撤開,而是掐住了女孩的臉,捏兩下,軟嫩嫩的,他啞聲道:「說了會醉,不聽。」
說話的時候,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唇上。
江隨艱難偏開頭,下一秒就偏了回去,直勾勾地盯著。
有什麼濃到化不開的東西在眼底聚攏,砰地爆發了。
理智瞬息間支離破碎。
江隨闔了眼,被蠱惑了似的,朝著女孩的唇湊上去,卻在要吻上的時候,驟然頓住。
操,不行。
江隨呼吸粗重,眼眸發紅,困獸一般掙扎了一會,無奈地嘆了口氣。
「算了,好男人不該這麼搶走女孩子的初吻。」
話落,他抬起一張動情的臉,濕熱的氣息拂過女孩的唇,鼻尖,一路往上。
一個青澀的,溫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