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陳遇騎車從樹底下穿過:「我是覺得挺噁心的。」

  江隨愣了下。

  「嗯,噁心,」他踩著腳蹬不快不慢跟在後面,面部的陰雲退散,晴空萬里,嫌惡的說,「我看到那傢伙手上的大蟒蛇,架都不想打了。」

  陳遇舒口氣,終於能好好溝通了。

  江隨準確接收到女孩的情緒變化,挑了挑眉,挺好順毛的啊。

  「那傢伙最後走的時候,問了我一個問題,」他騎上來,跟她並排,「你猜是什麼?」

  陳遇抓了抓手背:「不想猜。」

  江隨老學究似的勸說:「年輕人,動動腦子。」

  陳遇加快速度,牟足了勁一通猛騎,轉頭發現他還在自己旁邊。

  甩不掉。

  陳遇喘著氣瞪過去:「關於哪方面的,範圍都沒有,怎麼猜?」

  江隨氣息都不帶喘的,體力懸殊。「隨便猜,」他笑著引導,「發揮你的想像力。」

  陳遇深呼吸,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話裡帶刺兒:「問你為什麼這麼嘴欠?」

  江隨沒發火,很隨和友善的樣子:「再給你一次機會。」

  陳遇呵了聲:「我能不要嗎?」

  江隨懶笑:「你應該越挫越勇。」

  陳遇道:「並沒有。」

  江隨深深看她一眼,長嘆一聲,仿佛在說,崽崽,你讓爸爸很失望啊。

  陳遇想罵髒話了。

  最近相處下來,江隨掌握了一點女孩的脾性,知道這會逗的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就要尥蹶子,他喊了她一聲,在她看過來時說了答案。

  「那傢伙問我耐克磨不磨腳?」

  陳遇:「……」

  「我說新買的會磨。」江隨說,「他來一句,耐克也不過如此。」

  陳遇:「……」

  這答案太魔幻了,陳遇一言難盡地:「他叫什麼?」

  江隨毫無預兆地噴火:「一個小配角而已,管他什麼名字。」

  「走吧,快點兒,」他「嗤」一聲,極度不耐煩,「問問問,哪來那麼多問題。」

  陳遇無語。

  到底是誰找她說話的。

  路再長,都會有盡頭,有路口。

  江隨停了車,掃了眼女孩:「行了,就到這裡吧。」

  話音一落,他就掉頭,背後傳來喊聲。

  「江隨,等等。」

  車輪碾過枯葉,發出短促的清脆聲響,江隨剎住車,扯了扯破皮的唇角,小姑娘這是……害怕了?不嘴硬了?

  他往後看,一樣東西被扔了過來。

  接住一瞧,薄薄一片金色,是張上網卡。

  「你幫我把卡還了。」陳遇說。

  江隨的面部肌肉隱隱抽了抽,什麼叫想太多,這就是,他捏著上網卡,屈指彈一下。

  「你讓老子還,老子就還?女王嗎你。」

  陳遇溫聲道:「回去慢點。」

  江隨一頓。

  我操,為什麼有種被命運扼住喉嚨的詭異感?

  江隨將上網卡放進口袋裡:「押金明兒帶給你。」

  陳遇見他沒走,問道:「不回去?」

  江隨盯著她的目光深黑,給你一分鐘,讓你考慮考慮,要不要我送你走剩下半程。

  陳遇這邊沒接到信號,也沒發出信號:「還有事?」

  江隨「啪嗒啪嗒」敲著車扶手,再給你一分鐘。

  「那你在這待著吧,我走了。」

  陳遇說完就騎車走人,一刻不遲緩,那叫一個瀟灑幹練。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烏雲。

  「……」

  江隨一口老血卡到了嗓子眼,太陽穴突突突跳動。

  這他媽不怪他吧,他可是給了兩次機會。

  江隨往回騎,找找調,懶懶洋洋地哼唱起來:「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你無怨無悔的愛著那個人……」

  這什麼歌詞?

  江隨唱不下去了,他繃著腿部肌肉,輕鬆控制住車,一邊踩著腳蹬爬小上坡,一邊騰出手把衣袖上撩,看了看手錶。

  還差十分鐘就是零點了。

  這麼晚了操。

  深夜,小姑娘孤身一人,

  這兩點是某一類事件發生的常規條件。

  畫面都出來了。

  江隨扒了兩下頭髮,煩躁地罵了聲「操」,車頭一拐,「嗖」地滑下坡,順著女孩離開的那條路騎了過去。

  很快就追上了她。

  路大哪兒去了,還有那路燈,不是壞的,就是黃不拉幾的,演鬼片呢?

  老城區還能再老點嗎?

  江隨一邊吐槽,一邊減速,隔著一段距離在後面騎著。

  女孩拐進一條小巷。

  江隨沒跟著拐,他把車靠牆邊,手插兜走到巷口,看她停在一個門頭底下,悉悉索索開門進去。

  門吱呀一聲關上,巷子裡歸於寂靜。

  江隨看了眼院裡亮起的燈火,吸口零點的空氣,哼著小曲兒原路返回。

  陳遇並不知道有個彆扭的新手騎士送自己回家,她把背包里的東西拿出來,撥了撥,又翻翻。

  記事本跟筆都不在,丟網吧了。

  第二天早上,陳遇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打給江秋秋。

  接電話的是江隨。

  沒等女孩兒問,江隨就開口:「是我。」

  嗓音裡帶著沒睡醒的混沌沙啞,鼻音很重,不含半點戾氣跟不羈。

  仿佛是在親昵的耳語。

  陳遇呼吸滯了半拍,不自在地抓抓耳朵,沒問怎麼是他接的電話:「我的記事本丟在網吧了。」

  江隨閉著眼:「在我這。」

  陳遇還沒問,他就主動告訴她了:「昨晚我回網吧的時候,三思給我的,一會我帶去畫室。」

  「噢。」陳遇說,「那掛了。」

  江隨蹭蹭枕頭,含糊回應:「嗯……你家裡什麼時候做了灌湯包,什麼時候給我帶點……昨晚做夢夢到……」

  沒了聲音,睡著了。

  少年悠長的呼吸聲從話筒傳入陳遇耳中,她愣了幾個瞬息,掛了電話。

  上午畫室風平浪靜。

  潘琳琳一切如常,還是老樣子,嬉皮笑臉的,話多事多,就是不認真畫畫。

  似乎真的就像她保證的那樣,她昨晚沒去過網吧,什麼都不知道。

  潘琳琳不提,陳遇不會問。

  本來也沒什麼,要是一直揪著不放,就成了真的有了什麼。

  馬上就要考試了。

  畫室里的氛圍有一點緊張。

  排名跟分畫室,都是關於面子跟自尊的事情。

  扯閒篇瞎逛的人少了。

  只有三五個釘子戶,照常在自己的領域發光發熱。

  譬如隨哥。

  他老人家歌聽了一小時,就在畫紙上動了幾筆,還是在設計自己的名字。

  一共三款,各領風騷。

  謝三思瞅瞅:「隨哥,你這寫的,我都認不出是你名字了。」

  「要不怎麼叫設計。」

  江隨自我感覺良好,他把一條胳膊往背後伸,捉住女孩肩頭的小黃毛,扯了一下。

  力道不重。

  陳遇正在擦幾何體的亮灰部分,重畫幾遍了,煩得很,不想理睬。

  但後面的人不是普通人,煩起來沒完沒了。

  她放下橡皮泥轉身。

  江隨示意她看幾個簽名:「怎麼樣?」

  陳遇把視線挪上去。

  江不像江,隨不像隨,都抽象化了,不過筆跡非常流暢,行雲流水般,估計是一筆寫下來的。

  整體揮灑自如,很符合他的隨性作風。

  「可以吧。」江隨說,「給你也設計一個。」

  陳遇果斷拒絕:「不用了,謝謝。」「說的什麼話,」

  江隨和藹可親的微笑:」待會設計好了叫你。「

  「阿嚏」

  陳遇面向他打了個噴嚏。

  江隨及時往左邊躲,避免了面部遭殃,他坐回去:「我說你……」

  陳遇又打一個噴嚏。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的美妙……

  個鬼。

  隨哥這回沒能反應過來,中招了,他瞪著女孩,樣子有點兒懵。

  陳遇也懵了,完全沒料到,她微張嘴,表情呆愣。

  「剛才你怎麼不躲?」

  「問的好。」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

  陳遇先眨了下眼,回過神來,她起身夠到帆布袋,拿了包清風紙巾拆開,抽一張丟到江隨懷裡。

  帶著淡淡茶香。

  江隨抬眼,撞進視野里的是一截修長脖頸,泛著一層新鮮的粉色,他一愣,喉頭滾了滾。

  稀奇,小黃毛竟然也會孩羞。

  江隨給謝三思一個眼神。

  謝三思呸呸吐了瓜子皮,眼睛抽筋似的擠擠:隨哥,我可以說話了嗎?

  江隨眯眼。

  謝三思立馬喊陳遇:「姐,聽說連著打兩個噴嚏,是有人想了呢,誰想你了啊?」

  江隨拿起紙巾,沒擦臉,只是送到鼻子前面聞了聞,還挺香。

  都是香精。

  江隨摸了摸紙巾,把它放在畫板上面,跟畫紙夾一塊兒,香味瀰漫的整個畫架周圍都是。

  他的餘光掠過女孩纖瘦腰背,聽她道:「是我爸媽吧。」

  就在這時,房門外有聲音喊:「陳遇,你媽過來了。」

  陳遇表情愕然:「我媽?」

  說話的人開門,是第一畫室的蔡秀,輕聲細語的:「對啊,就在大廳,這會趙老師在跟她講話呢,你快去吧。」

  陳遇快速站了起來。

  早上出門前家裡沒什麼事,媽怎麼來畫室了?

  陳遇往外面走,腦子裡不停運轉。

  是因為要考試了,所以不放心,想來看看,找老師問一下情況?

  還是她房間有什麼東西,讓爸媽又胡思亂想,懷疑她早戀什麼的?

  不至於吧。

  陳遇把門一帶。

  門沒關嚴實,大廳的動靜傳了進來,說話聲不是很清楚。

  江隨低眸繞耳機線,慢條斯理地一圈圈繞在mp3上面。

  「臥槽,陳遇家裡來人了啊。」

  謝三思摩拳擦掌,激動的嘿嘿笑:「不知道陳遇長得像不像她媽媽,隨哥,咱出去看看?」

  江隨把耳塞扣進耳機線里。

  謝三思見沒反應,就有點急了,恨鐵不成鋼,隨哥怎麼這麼不爭氣,真的是。

  「隨哥,你不出去啊?那我……」

  江隨打斷他,問的突兀:「有創口貼嗎?」

  謝三思整個傻眼:「啊?創口貼?」

  「誰沒事帶那個啊,不是,隨哥,你要創口貼幹什麼?哪兒劃破了?」

  江隨腳一踢。

  謝三思帶著凳子後移十幾厘米,險些倒旁邊哥們身上,他不敢刺激步入更年期的少年,忙問其他人。

  「你們帶沒帶創口貼?」

  「沒啊。」

  「我也沒。」

  潘琳琳搖了下頭,繼續抱著發燙的手機打遊戲。

  「隨哥,大家都沒……」

  謝三思沒說完,江隨就帶著一身低氣壓出了房間。

  不多時,江隨站在廁所的鏡子前,湊近查看嘴角的傷,左看右看。

  難看嗎?還好吧。

  看起來像不良少年嗎?還好吧。

  江隨摸出在其他畫室搞到的創口貼,準備遮住那塊傷口。

  下一刻他的手頓住,覺得自己這樣有病,他把創口貼丟台子上,轉身就走。

  幾秒後,江隨折回來,一言不發地拿起創口貼,皺眉盯了會,撕開,對著傷口貼上。

  捋幾下短髮,理理衣服,笑笑。

  露齒,不露齒,都笑了遍。

  「傻逼。」

  江隨看看鏡子裡的自己,手往口袋裡一揣,收緊的下顎線條放鬆,恢復成一貫的懶散姿態,這才慢悠悠地去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