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思中午來畫室,照常瞅瞅其他人的畫,瞅到陳遇的,他的眼珠子差點兒掉下來。
臥槽臥槽臥槽,隨哥竟然給陳遇改畫了!!!
改的是投影。
一眼望過去,忒明顯了。
那大神線條混在陳遇的菜鳥畫上,非常的格格不入。
謝三思掰掰手指頭數隨哥最近的罕見行為,越數越吃驚,他從背包里摸了個小圓白蘿蔔出來,拽拽屁股上的根葉,「咔嚓」啃一口,小聲說了一句。
「隨哥,我看潘琳琳應該不會來了,要不你坐過去?」
江隨蹲畫架邊整理工具箱,眼皮不抬:「我吃飽了撐的?」
謝三思也蹲下來,嘿嘿笑。
江把美工刀丟工具箱裡:「笑你媽。」
說話間,他隨意瞥向女孩,發現她在撓腳。
菸灰色牛仔褲腿撈上去一截,露出一點纖細腳踝,上面落了好幾道淺淺的指甲痕。
江隨的目光從她身旁的空位子掃過,又掃過去,停留幾瞬才轉開視線。
然而誰也沒想到,請假一周的潘琳琳下午過來了。
當時江隨正在聽歌打瞌睡。
謝三思拐了拐他的胳膊,示意他看門口。
江隨困得不行,滿臉陰沈:「什麼玩意?」
謝三思說道:「潘琳琳。」
江隨朝門口偏了偏頭,眼裡的倦意瞬間消失無影。
潘琳琳杵在門口,腳步因為房間裡的古怪低氣壓而僵住,遲遲不敢邁進去,她頭一扭,跑去全是女子軍的第一畫室打聽情況。
「嗨嗨。」
六個女生都在畫畫,沒人搭理她。
潘琳琳湊到靠門的女生身邊:「蔡秀,我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蔡秀說沒什麼事。
潘琳琳拽她胳膊:「那怎麼我回來,氣氛怪怪的。」
蔡秀被拽的手腕一抖,筆尖在畫紙上刺啦一聲響,一條過重的線條毀了球體的反光,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氣的掙脫開潘琳琳的手:「你也說了是你回來咯。」
一般人會尷尬,難為情,下不來台。
潘琳琳卻跟沒聽懂似的,嬉皮笑臉地推她一下:「什麼呀。」
蔡秀厭惡地坐回去,擦畫上的反光部位。
「誒,我一周沒來,你們都學這麼多了啊。「潘琳琳嘆氣,「看來我要努力追上你們了,得熬幾個晚上才行。」
房間裡幾人都當她放屁。
畫的差,屬於沒天賦型的不說,還沒耐心,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嘴上說。
潘琳琳扒著蔡秀肩膀:「劉珂,你畫的好好呀,不愧是咱原木的頂樑柱,no.1,妥妥的准大學生,明年肯定是各大美院隨便挑。」
劉珂一個眼角都沒給。
潘琳琳也沒指望能有回應,她過了嘴癮,對蔡秀嘻嘻道:「借我根鉛筆唄。」
蔡秀挪動畫架的動作一停:「沒有。」
潘琳琳依然笑著:「那借我一點橡皮泥。」
蔡秀說道:「也沒有。」
潘琳琳趁她不注意,快速去翻她的工具箱:「這不是有嘛。」
說完拿了橡皮泥跟鉛筆就跑。
蔡秀都沒反應過來。
「沒削的不拿,就拿我削好的。」她扣緊手中的鉛筆,氣紅了眼,「那是我削的最好的一支了,我都捨不得用。」
「橡皮泥也是,很大一塊,全拿走了。」
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得安慰。
「算了,為那號人氣不值當,算了算了。」
「回頭我幫你找她要回來。」
「下次她來的時候,注意著點,別再讓她得逞了。」
安慰著,幾個女生就有感而發了起來。
「說真的,找她要東西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要命。」
「雙手贊同。」
「她回回都是一臉賠笑,但東西就是不還,怎麼要都不還,人笑著臉,咱還不好意思發火,等咱耐心全磨完了,真的發火的時候,她就還了,下次還那麼來,一言難盡得很。」
「有時候她還不是當面借,是偷偷拿,畫室誰工具箱裡不是經常被她翻啊。」
「她那樣的,絕對的一言難盡,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要我說,就不該顧忌她是個女生,直接叫她不要臉,厚臉皮叫起來根本沒殺傷力,她都不當回事,還嬉皮笑臉。」
「就是,有次我吃麵包,她找我要,我沒給,她就跟人說我是小氣鬼,真的是,我晚飯就那麼點麵包。」
「……」
幾人說著說著,把自己給鬱悶上了。
一直沒說話的劉珂來一句:「她怎麼不在我這賴皮?」
大家一時語塞。
心說,因為你嘴毒啊,自己不知道麼?
幾人誰也沒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都在默默吐槽。
劉珂這個人,畫室排名第一,深得趙老師喜愛,經常最後一個走,第一個到,她的世界除了畫畫,其他都是浮雲。
不對,浮雲不包括陳遇。
整個畫室,劉珂只給她面子。
劉珂看了她們一眼,把她們看得心虛,好像自己的吐槽被聽見了似的。
沒等她們說些什麼緩解氛圍,就聽劉珂嘲諷:「自己是包子,就別怪狗惦記。」
蔡秀感到難堪,她咬咬唇:「我哪裡是包子了。」
其他人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包子,覺得遭到了羞辱,紛紛辯解。
「這根本不是包子不包子的事,潘琳琳都沒自尊心,說也說了,罵也罵了,沒用啊。」
「對啊,不管說什麼,她都嘻嘻哈哈的,能怎麼辦?」
「很難聽的我都說過,她仿佛失憶。」
「能有多難聽?」
劉珂的言語是一貫的犀利直白:「你們私下裡吐槽潘琳琳,誰都不願意第一個出來跟她撕破臉,覺得丟人,沒面子,怕被男生們說,就想別人能把她撕的在畫室待不下去,不想自己攬上那個事。」
幾人被說的臉通紅,無法反駁。
「不止是你們幾個,畫室其他人也一樣,都這麼想,潘琳琳看準了你們的虛榮心理。」
劉珂皮笑肉不笑:「要麼抹開面子槓,要麼就忍著。」
說完就沒再開口。
潘琳琳路過第二畫室,搶了個橘子,幾塊牛軋糖。
「喲,厚臉皮來了啊。」
潘琳琳笑嘻嘻的,兩個麻花辮隨著蹦跳的動作一甩一甩,她又去第四畫室逛了圈,最後才揣滿了兜回自己畫室。
「陳遇。」
潘琳琳把兜里的吃的用的全掏出來:「我的畫板怎麼是倒著放的?」
陳遇眼皮一跳。
中午江隨用那畫板畫了個蛋撻,她放回去的時候沒注意。
潘琳琳不依不饒,聲音又細又尖:「跟你說話呢,是不是你……」
後面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我弄的。」
潘琳琳立即噤聲,問都不敢問。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鬧哄哄的動靜。
「靠!是婚車!」
不知是誰喊了聲,幾個畫室的門哐當哐當響,大家全跑了出去。
陳遇揉揉橡皮泥,挨個擦著紙上圓柱體周圍的幾處鉛灰。
江隨坐在凳子上轉過身,疊在一起的腿踢踢她的工具箱,饒有興致道:「剛才我如果不出聲,你打算怎麼說?」
陳遇撓臉:「沒如果。」
江隨沒什麼意義地「嘖」一聲,話到嘴邊,視線卻先落在她的臉上:「轉過來。」
「什麼?」
陳遇剛轉過去,右邊臉頰就被兩根手指捏住了。
「髒了。」江隨的指腹蹭了下,在女孩反抗前撤回手,起身走出房間,腳步頓住,一轉,進了洗手間把門關上,低頭看看自己的拇指跟食指。
我他媽是神經病吧。
不然怎麼有種把她的小酒窩纂手裡的錯覺。
而且還是同手同腳走出來的。
江隨把那隻手放進口袋裡,拇指跟食指來回摩挲了會,嘖。
大廳窗戶邊扒滿了人頭,全擠在那看新郎新娘。
女生們哇個不停。
「新娘子呢?我要看新娘子。」
「車應該還沒到。」
「你們看那個伴郎,長得一般,身材挺好的啊,背影殺手。」
潘琳琳撕橘子皮:「我前兩天認識了個哥哥,社會上的,身材比他好很多,都是肌肉。」
有女生理她:「男的肌肉太多了不好看,我不喜歡。」
潘琳琳撩麻花辮:「腱子肉,剛剛好的那種,超有男人味兒。」
別的女生摻和進來:「那你讓他來畫室啊。」
潘琳琳呵呵呵:「我讓他過來了,你們還不得吃了他。」
「切,就知道你在扯。」
潘琳琳眼珠子轉轉:「激將法,我不上當。」
旁邊一男生發出嚎叫:「來了來了,車來了!」
接著又是一聲:「臥槽!撒糖了——」
劈里啪啦的炮竹聲里,大傢伙一窩蜂湧了下去。
謝三思腳被踩了好幾下,他靠在牆邊兩手抱胸,作受驚狀:「沒吃過糖是吧,一群傻逼。」
被劉珂拉著往門口走的陳遇看他一眼。
「你去嗎?」
謝三思受寵若驚,笑成喇叭花:「去的去的。「
傻逼們,加我一個,我來了。
江隨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大廳只有一堆道,背後有腳步聲,伴隨著趙成峰蹲太久,氣虛的聲音。
「都下去了?」
江隨順過額前髮絲:「是吧。」
趙成峰對學生們的舉動並沒有動肝火,就當下課放鬆一下:「你不去?」
「有什麼好去的。」
江隨回了第三畫室,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平時熱愛畫畫,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小黃毛竟然不在。
他搭在門把手上的幾根手指微屈,逐一敲點了一下,帶上門下樓。
趙成峰吹石膏上的灰,抬頭道:「不是說沒什麼好去的嗎?」
「我去把他們叫回來。」江隨懶聲說。
樓下圍著很多人,熱鬧非凡。
男方家出手挺大方的,大袋大袋的拎著撒,又是喜糖,又是散煙。
還有巧克力,德芙的。
江隨的目光隨意在人群里穿梭,停在一處,那裡有道瘦小的身影,風把她齊肩黃毛吹亂,她也不管,完全不在意形象,就站在一地的炮竹花里,垂頭數糖果。
認真的小樣兒,跟那晚燒烤攤前數硬幣的樣子重疊了。
挺傻的。
周圍嬉笑嘈雜,陳遇沒察覺到江隨,她數好了糖,把玉米軟糖都給了劉珂。
「我這有金絲猴。」劉珂從口袋裡摸出幾顆金絲猴,「諾。」
陳遇收了:「糖種類挺多的。」
「有的還不便宜。」劉珂握住毛糙的長馬尾,順了順說,「這家人條件蠻好,撒了很多。」
話鋒一轉,有感而發:「阿遇,你想過結婚沒?」
陳遇一臉「不想接這個話茬」的抗拒神色:「……還早吧。」
「我是覺得沒意思。」
劉珂唏噓:「你看這結婚,最高興的是親戚們,還有我們這些吃喜糖的,新郎新娘就跟完成某個任務似的。」
陳遇沒注意,她望望一張張歡笑的臉,最後回應好友:「先不要操心結婚了,男朋友都沒有。」
劉珂:「……」
「你有啊?」
陳遇聳肩:「沒有。」
劉珂淨身高有一米七,比她高10厘米,手一抬,輕鬆拍她腦袋:「同學,大哥就莫要說二哥了。」
陳遇嘴抽搐。
劉珂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阿遇,你覺得在高中建立的情感上的羈絆,能結實多久?」
陳遇沒留神,一下咬到舌頭,疼得她嘶嘶抽氣。
「一會結婚,一會談戀愛,」她的嘴裡有一縷鐵鏽味道,吐字含糊,「你怎麼了?」
劉珂說沒什麼。
陳遇狐疑地看著她。
「我去蔡秀她們那邊看看。」劉珂逕自走向畫室女生扎堆的地方。
陳遇若有所思,她記得好友父母都是高材生,知青,文化人,從高中開始,一步步走到的今天。
那個年代太艱苦了,能守住一樣東西很不容易。
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陳遇搓搓眉心,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人群後方,江隨鶴立雞群般立在花壇邊,將黃毛兒的一舉一動收進眼底。
小表情還挺豐富。
謝三思捧著一把糖過來,樂的跟撿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誒,隨哥,你看我這……」
話說一半,人就已經越過他走了。
江隨邁步走進樓道里,叫住前面準備上樓的女孩:「糖呢,給我一顆。」
陳遇看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江隨暗示性地把手彎彎。
陳遇不為所動:「你沒有嗎?」
江隨睨她:「廢話。」
陳遇:「那你自己去前面要。」
江隨:「太丟人,不去。」
陳遇:「不去就別吃。」
江隨:「……」
本來他逗她玩的,沒想吃,現在還非得吃了。
江隨抬起一條腿,霸道地斜擱在樓梯上,大有一種「要想從此路過,留下買路錢」的土匪架勢。
「陳同學,咱倆來算算帳,上周末是我幫你打跑了混混,要不是我,你就要在小巷裡叫破喉嚨了。」
陳遇不慌不忙道:「當晚,狗要衝過來的時候,我讓你躲在我後面,還指導你怎麼引開的狗。」
江隨再出招:「我讓你把我的畫帶回去,給你臨摹了。」
陳遇繼續悠悠反擊:「四個灌湯包,你昨天一口氣吃下去的。」
江隨闔了下眼帘,發出一聲笑:「還是上周末,雨大的都沒法騎車,我送你回的家。」
陳遇輸了。
江隨抬抬手:「嗯?」
陳遇無語地拿出一顆花生糖給他。
江隨的球鞋點了點地:「今天中午,我又是給你改畫,又是教你畫畫。」
陳遇又拿糖。
江隨豎起兩根手指,對著她晃了晃:「兩顆。」
陳遇嫌棄地白他一眼:「你怎麼跟小孩子一樣。」
「要你管。」
江隨不接她給的喜氣洋洋紅紙糖,土了吧唧的,他得寸進尺:「我要金絲猴。」
陳遇擰眉:「就這個。」
江隨居高臨下看她細軟發頂:「給我一個金絲猴,別的我不要了。「
陳遇就像一個嚴厲的家長,忽視孩子的無理取鬧,抵制溺愛的行為,她冷著臉:「不行。」
江隨怒了:「操,老子都說只要一個了,你別過分。」
陳遇跨過他的腳上樓。
江隨下意識跟在她後面。
「給我一個。」
「不給。」
「給我一個。」
「不給。」
「……」
樓道里,謝三思順著樓梯口方向往上看,一張娃娃臉皺在一起,很是一言難盡。
隨哥怎麼狗里狗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