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心安理得,還是自欺欺人?

  這世上有許多分離,看似出其不意,其實不過是冥冥之中早有的註定。

  只是人們看不清,參不破,想不透,所以一旦面對,勢必帶來撕裂般的痛。

  花園裡太陽刺目,簡單吃過午飯後,蘇小酒又回到小廚房,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盤算著要親手給孩子們做些點心。

  洋蔥圈,水晶糕,糯米糍,還有今晚餐桌上的主角,冰皮月餅,將需要的食材一一寫好交給非染,道:「今日宴上人多,待會你多給我調派幾個廚娘過來,不然忙不過來。」

  非染捏著清單欲言又止,蒼聯走的突然,但不管她怎麼問,他都不肯吐露一字,只說以後,可能再沒機會跟著蘇小酒一起進宮了。

  他沒說的是,也許從此以後,小酒無事也不會再進宮了吧……

  蘇小酒揉著餅皮,見她站著不動,又道:「還愣著幹嘛?去幫我把煮好的蜜豆放涼,再取些芋圓,待會再給孩子們做點燒仙草。」

  「……是。」

  今晚的中秋宴異常熱鬧,除了宮中妃嬪跟孩子們,攝政王一家,蘇文蘇武也被接進來,還有遠道而來的紹帝,不過他這次是以探望故人的名義而來,所以並未大張旗鼓。

  今日天氣出奇的好,一整天裡都是艷陽高照,宴席剛好設在瓊英殿,這裡四處水榭樓台,於酷熱中平添清涼。

  蘇小酒看著眼前熱鬧的大廳,不知為何卻忽然提不起勁,蕭景正被攝政王拉著和紹帝一起舉杯,她悄悄起身,借著身後花架來到了後院。

  走到一處假山旁,她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段承澤時,他就是在這附近跟寧如意說著什麼,最後還被兩人發現嚇個半死。

  後來才知,那一次,他就是在宮中尋找自己——哦,不,他尋的,是原主,真正屬於大淵的蘇小酒。

  她摸摸自己的鼻子,想到上午與榮妃的對話,眸色不由黯然,她到底還是出賣了段家。

  娘娘以蒼聯的性命,交換了段家安插在皇宮中的所有暗樁。

  她知道娘娘做法是對的,可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站在娘娘對立面的那個人,竟會成了自己。

  更沒有想過,當這一切發生時,她竟然猶豫了。

  她不是原主,可段承澤卻切切實實把她當成自己的親外甥對待,不管是蒼聯還是瑞豐錢莊,都是段家沉甸甸的愛護與恩惠。

  這場理智與情感的博弈,她終於是愧對了自己的良心。

  不知段承澤知道自己多年心血,竟是毀在了他一心一意愛護的外甥女手中時,該是何等的失望痛心。

  蘇小酒頹然坐在蓮池旁邊,右手無意識的撫上一旁的石柱,觸手凹凸不平,「董鈺到此一游」再一次映入眼帘,她慢慢摩挲那字跡,深深嘆了一口氣。

  吧嗒。

  一顆小石子滾落在她身旁。

  「誰?」

  無人應聲,蘇小酒四處望望,並不見任何人經過。

  吧嗒。

  又是一下,這次她確定了周圍有人,看向假山後宮燈照不到的地方,提高聲音道:「再不出來我叫人來?」

  與此同時,右手已經摸入腰間,將火槍攥緊,腳下卻不動聲色往前殿的方向移去。

  吧嗒。

  聲音再一次響起,蘇小酒徹底怒了,用火槍瞄準黑影的地方道:「再裝神弄鬼,別怪我不客氣!」

  「哧!小脾氣還是那麼暴躁,真無趣!」

  聲音是從假山頂上傳來的,蘇小酒驚喜的抬頭,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園中的人道:「十七,你什麼時候來的?!」

  低頭把火槍仔細收好,嗔道:「看到我也不會說句話,剛才我差點就開槍了。」

  十七手腳並用從假山上下來,神色懨懨的:「回來好幾天了,一直在太后宮裡來著。」

  蘇小酒忍不住捶他一拳道:「那你怎麼不來找我?之前聽說你離家出走了,我還想著你可能回大淵,結果等了許久也沒見你出現!」

  十七把手裡剩下的石子遠遠扔進蓮池,發出輕微的撲通聲,轉而問她道:「你又在這裡做什麼?我看前面挺熱鬧的,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啊?哦,我喝了幾杯果酒,出來透透氣。」

  「撒謊。」

  十七毫不猶豫的揭穿她道,抱著胳膊道:「跟我還不說實話,怎麼,小景欺負你了?」

  蘇小酒趕緊擺手:「沒有沒有,他對我很好,我只是……唉,其實也沒什麼,倒是你,離開東黎這麼久,女帝沒派人來接你嗎?」

  「切,她接我就得回去?」十七頓時拉下臉,「我是偷偷回來的,她根本不知道我在哪。」

  「你確定?」

  「怎麼不確定?難不成她還能派人跟蹤……我?」

  說到這,十七頓時咬牙,他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怪不得他故意慢吞吞走了兩個月,如意都沒派人出來找他,原來她從開始就一直掌握著自己行蹤!

  瞧他滿臉的恍然,蘇小酒不由好笑,她可是見識過東黎的實力,不說旁人,但是蒼聯的身手,單打獨鬥的話,不管在大淵還是南夏都少有對手,何況他還只是的段家暗衛,那東黎皇宮中,高手更是無法估量。

  「你好歹在東黎待了那麼久,連自己媳婦兒的真正實力都沒摸清?」

  十七煩躁的擺手:「我沒事摸那個做什麼?反正跟我也沒啥關係!」

  再想如意既然知道他行蹤,卻一直沒讓人出面把他接回去,心裡頗不是滋味,他曾經親眼見證她從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長成獨當一面的女帝,甚至還親手促成了這種局面,並以此為榮,可現在,當她真正把江山看的比他還重要時,他心裡又是說不上來的頹敗。

  蘇小酒伸手在她面前晃晃,阻止他繼續沉溺在幽怨中,提醒道:「我聽說東黎有不少世家子弟在想破腦袋的進女帝後宮,你不在家裡守好門戶,反而還鬧脾氣出走,真是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

  「別的不說,就這一點,我對如意是放一百八十個心!面對我這樣的絕世美男,一個月也不過臨幸兩三次,那些歪瓜裂棗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切,不要臉!」

  「再說了,她自己本身已經是數一數二的美人,對美色早就麻木了,小爺我除了好看的皮囊,更有有趣的靈魂,那些古代人如何能比?」

  對他的蜜汁自信,蘇小酒獻上乾笑兩聲以示鄙夷,想著寧如意確實不像朝三暮四之人,也就不再打趣十七。

  兩人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調侃一番心情也跟著好起來,蘇小酒指著一邊石頭上歪七扭八的字跡道:「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紀來的,真是一點素質都沒有,人家好好一塊石碑,就被你這雞刨一樣的字給毀了!」

  主要刻一行意思意思就得了,這人還沿著湖刻了一圈!足以看出有多閒。

  這次十七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撓著頭道:「那時候不是剛來新鮮嗎?你可知我才來的時候才四歲,而且又是個病秧子,差不多在房中憋了大半年才被允許外出,在花園裡見到塊狗屎都是香的,而且以四五歲孩子的視角看蓮池那種震撼……所以就沒忍住。」

  提起這些往事自己也覺得好笑,又道:「不止這個,我還把老皇帝養在御花園中的龍魚釣出來就地給烤了,差點沒把身邊的宮人內侍嚇死。」

  無語子:「你就那麼饞?太后娘娘缺你魚吃了?」

  而且那吃的是魚嗎?是白花花的銀子!

  「嗨!誰讓這玩意兒在現代貴的要死,這裡多的跟不要錢一樣,撈一條吃吃怎麼了?」

  「那老皇帝就沒揍你?」

  龍魚就算在這裡也不便宜,好的一條也得上千兩,折算成人名幣,跟現代也沒什麼差別,甚至更貴,唯一不同的,是十七身家變了,別說吃一條,就是天天吃也吃得起。

  十七得意的掐著腰:「我那時候可是老皇帝的寶貝疙瘩,頂多就是笑著罵了句淘氣,還專程讓人送了幾條放在我寢殿,讓我養著玩,可惜最後也都死了。」

  蘇小酒呵呵:「然後你又含淚吃了兩大碗?」

  「你以為能有多好吃?其實跟普通的鯉魚也沒差多少,死了就做花肥了唄!」

  蘇小酒不由羨慕道:「還是你好啊,穿越自帶金飯碗,任性有人哄,揮霍有人供,不像我~~唉。」

  「你不也挺好嗎?憑一己之力做到掌事,又成了皇后娘娘的妹子,還收穫美郎君,自己手裡又有錢,妥妥的人生贏家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蘇小酒沉默下來,低頭看著自己水中倒影,須臾道:「董鈺,我問你,如果出現一種局面,你必須在女帝和太后之間做選擇的話,你,會怎麼選?」

  十七眨眨眼,毫不猶豫道:「這還用問,當然選我家如意啊!」

  「可是,太后是你的母親啊?她疼你養你這麼多年,你真能這麼輕易就捨棄她嗎?」

  十七收起痞氣,望著滿池的蓮花思索一會兒,肯定的說:「她於我有養育之恩,這點不能否定,可我也帶給她天倫之樂,替真正的十七給她一份慰藉,這種關係和付出是相互的,是一種無形的供需平衡,所以我不覺得虧欠她什麼。」

  可能這麼說顯得很冷漠,但母與子,生和養,本就是一種天經地義,因為他的存在,太后的母愛才有了釋放的對象,而他也在這份寵愛下活的逍遙自在,於某種意義上來講,是一種雙贏。

  他轉身看向蘇小酒:「可是如意不同,我愛她,心甘情願為她付出,而她也願意接受我的愛慕,於我而言,更應該感到慶幸,慶幸她願意給我愛她陪伴她的機會,所以我不可以讓她輸。」

  初聽似乎很無情,可是仔細想想,好像又很有道理。

  蘇小酒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畢竟她的情況還是有些不同,她對段家並沒做過什麼貢獻,可以說是平白享受了段家的惠好,所以心裡才會有壓力。

  「對了,我聽說春末想要刺殺你,結果自己死了,是怎麼回事?」

  蘇小酒沒有隱瞞,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傷感道:「枉我將她當成最要好的朋友,沒想到,原來她就是害死原主的兇手,其實若不是她喪心病狂,想要再殺我一次,我就算心有懷疑,也不會對她怎樣的。」

  可惜,世界上最沒辦法的事,就是如果。

  十七卻笑道:「你也不需太過自責,說不定我們的穿越,本身就是帶著使命而來,就是替原主找真兇,你以前還說不好意思接受段家的恩惠,這回總能心安理得了吧?」

  蘇小酒一怔,真的是這樣嗎?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像十七說的,對段家不再心懷愧疚?

  隨即又搖頭苦笑:「自欺欺人罷了。」

  十七還沒弄明白什麼意思,身後傳來腳步聲,原是蕭景酒過三巡,見蘇小酒還沒回來,親自出來尋她了。

  遠遠見到蓮池前的兩人,他本能停下身形,又是那種感覺,那兩人被無形的默契籠罩著,似乎寫著生人勿入,讓他作為小酒的夫君,都覺得冒然過去是一種打擾。

  他們並沒有交談很多,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甚至中間隔著足有兩個人的距離,但就是這樣簡單的畫面,卻讓他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最終,情感還是占了上風,他摒去心中芥蒂,舉步朝著兩人走去。

  似是沒看到十七,蕭景過去攬住蘇小酒瘦小的肩膀道:「出來怎麼不多穿件衣裳?夜裡風涼,別染了風寒。」

  十七抱著胳膊,看著眼前這個吃飛醋的男人,壞笑道:「我看不是風涼,是某人的心涼吧?」

  蕭景淡淡瞥他一眼:「許久不見,十七爺的嘴還是這般討人嫌。」

  月黑風高,孤男寡女,就算他知道小酒跟這傢伙沒什麼,多少還是有些吃味。

  看看四周,不見蒼聯的身影,柔聲道:「蒼聯怎麼沒跟著你?」

  他一直在跟紹帝和攝政王在一起,並不知道白天發生的事,見蘇小酒神色黯淡下來,不由握了她的手,蹙眉道:「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