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所謂喜氣

  太后閉目捻著佛珠,口中念念有詞,看起來似乎很薄情,但眉間三道深深的皺痕表露出她心底的真實想法。

  皇后怔怔地望著門外,兩隻手緊緊攥住,手上青筋暴起,過了好一會兒,她猛地轉頭沖太后道:「母后,您平常不是最喜歡昭慶的麼,她這一出去豈還有活路?您要眼睜睜看著她去死麼!」

  太后動作一頓,無奈地睜開眼睛,半是提醒道:「昭慶都是讓你寵壞了,讓她在公主府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皇帝詔令已下,現在除了接受還能如何?再鬧下去只會惹了皇帝厭惡,何不如先服軟,再謀求其他。 ✼

  太后心裡各種衡量,可惜被怨毒不甘堆積的皇后,無法聽進這勸告,她現在滿心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太后放棄她們母女了......

  皇后只覺得一顆心被翻來覆去的捶打,痛得她聲音猛然高亢:「母后!您明明知道昭慶的性子有多傲氣,她在外面已經抬不起頭,現在又像破布娃娃一樣被趕出去,您這是要生生逼死她嗎?」

  盛元帝捏著荷包的手指驟然頓住,眼底有一剎那的沉鬱,太后注意到了,趕在皇帝開口之前,生氣的拍案道:

  「住口!昭慶這目無尊長的毛病,我看就是跟你學的,是我要逼死她麼,你怎麼不想想,出事的為什麼不是別人,偏偏是她!她在外毫無顧忌,招了多少嫉恨,你只日日縱著寵著,這才養得她無法無天!」

  太后瞪著下方越發左性的侄女,分不清是怒其不爭多一些,還是後悔多一些,自從察覺出皇帝廢后的心思,她就一直提心弔膽,她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幾年?皇后再這般口無遮攔,單有赫赫野心,卻拿不出匹配的手段,這後位恐怕是坐不穩了。

  因為後位一事,太后和皇帝之間,不可避免產生了些隔閡,然而太后十分清楚,她們母子間的矛盾歸矛盾,皇帝對她的孝心和尊敬卻是不容置疑。

  太后打心底里感到欣慰,但她也不願因為皇后一時失去理智的冒犯,讓皇帝抓住把柄,再次將皇后禁足鳳儀殿。

  皇帝和太后對視片刻,旋即垂下眼眸,輕輕笑了起來,只是這笑意虛虛浮在表面,沒有一絲溫度。

  皇后在太后的聲嚴厲色中回過神來,餘光瞥見高深莫測的皇帝,後背立即滲出一層冷汗,理智重新回歸。

  「母后教訓的是,日後我一定好好管教昭慶......」皇后頓了一下,猶豫著說:「只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消除昭慶身上的流言,等得越久影響越大呀。」

  太后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難就難在現在線索斷了,縱使有心也沒辦法在短時間查清楚,至於再找人背鍋的事情......

  太后搖搖頭,這事已經在皇帝面前露了臉,再想繼續是不能了的。

  她疼愛皇后母女不假,但皇帝是她生的,她不可能不在乎,何況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在皇帝明確表示不同意的情況下,她又能如何呢?

  罷罷罷,總歸是昭慶這丫頭,差了幾分運道。

  太后已然是放棄了,皇后見狀心口一堵,頹氣的癱坐在椅子上。

  見皇后終於安靜下來,太后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沖皇帝解釋道:「皇后都是因為憂心昭慶,這才行事莽撞,你不要與她一般見識,至於這位江二姑娘......」

  恰好這時,劉姑姑拿著雕刻牡丹花紋的錦盒走了進來,太后點頭示意她將錦盒送去給江善,「這裡面是一枚鑲寶石鏤空鎏金手鐲,是我在閨中時,最愛的一件首飾,現在送給你,算是替皇后和公主向你賠罪了。」

  太后眼裡閃過些微留戀,「昭慶那丫頭性子急躁,行事難免出格,江二姑娘看在皇后疼女心切的份上,別將剛才的事往心裡去。」

  皇后聽見這話,深吸口氣附和道:「母后說的是,方才是我和昭慶考慮欠妥,差點讓江二姑娘受傷,是我們對不住你。」

  江善稍微抬起一點頭,就看見皇后正冷眼打量著她,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敷衍,明顯是迫於皇帝威嚴,才不得不低頭認錯。

  江善長而翹的睫毛輕顫,沉默接過劉姑姑遞來的錦盒,垂眸回道:「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言重了,是臣女遺失玉佩在先,這才讓您們誤會,臣女不怪您們。」

  她的聲音很輕很淺,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因為她心裡清楚,再多的不忿和仇恨,一概不能表現出來,還得擠出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表明自己的不介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對於江善而言,太后與皇后都是她不能得罪的人。

  不過這仇她是記下了,日後若有機會,她一定會加倍奉還。

  在這一瞬間,江善臉上表情變得極其寡淡,借著低頭的動作,掩飾住眼底乍然泛起的寒光。

  太后淡淡頷首,掃了眼底下的小姑娘,沒有精力探究她心裡的想法,對旁邊沉默旁觀的盛元帝道:「既然皇帝過來了,不如留下來用午膳,還有皇后......」

  「母后,朕前面還有摺子沒批完,等得閒了再來陪您用膳。」

  沒等太后說出後面的話,皇帝從榻上起身,對趙安榮吩咐道:「你將文陽侯府的姑娘帶上,好生送她們出宮。」

  趙安榮點頭應是,來到江善跟前輕聲問道:「江二姑娘,可要奴婢扶您?」至於同樣跪倒在地上的江瓊,他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江善輕緩地搖了下頭:「多謝內官,我自己能起來。」

  在祠堂跪了幾日,又一路膝行到慈寧宮,江善兩個膝蓋磨破了,稍微一動立即滲出一陣無法忽視的刺痛。

  等她咬著牙艱難從地上爬起來,小臉已是疼的毫無血色,但她一雙眼睛,卻像是清水洗過一般,明亮的耀眼。

  盛元帝手指蜷縮了一下,指尖泛起點點熱意,輕咳一聲道:「今日讓你受委屈了,你先好生回去,昭慶不會再去打攪你。」

  這話里深沉的溫柔,讓江善紅了眼眶,她側過頭緩了緩,隨後屈膝道:「多謝陛下為臣女做主,臣女感激不盡。」

  盛元帝的目光在她克制又規矩的小臉上掃過,心底有些許失落,淡淡的點了點頭,抬腳出了慈寧宮。

  趙安榮見狀,趕緊上前虛扶著江善,對著太后等人告了聲退,引著兩人往宮外去。

  因為有江瓊在旁邊,趙安榮不敢多說什麼,將兩人送上馬車,這才低低說了一句:「陛下一得到消息,就急急趕了過來,不想還是遲了半息,姑娘回去好好歇著,稍後必有賞賜下來。」

  江善眼眸一顫,深吸口氣道:「多謝內官,我與陳府的親事就在下個月,這個給內官,也算是一點喜氣。」

  她扯下腰間墜著的荷包,裡面放有十幾枚金花生和金葉子。

  趙安榮怔愣一下,等反應過來時,荷包已經落在他手上。

  他臉色一苦,不像捧著金子,倒像是燙手山芋,頓時想再給江善塞回去。然而江善揮揮手,彎著腰鑽進了馬車。

  馬車噠噠噠遠去,獨留下趙安榮風中凌亂。

  這哪裡是喜氣,分明是霉氣,還是倒霉透頂的霉氣!不知他現在先死一死,還來不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