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掛著一輪虛虛的月影,還不到申時一刻,文陽侯府前院傳來走動聲,亮起的燭火照亮漆黑的上空。
更深露重,凝聚一夜的露珠滾下葉片,檐角下掛著的燈籠似乎都染上一層薄薄的水氣,光線朦朧生暈。
趙管事帶著一身寒氣從外面進來,貼近文陽侯跟前,壓低聲音說話:「侯爺,果然如您所料,那邊派人來滅口了。」
且還選在大朝前夕,所有人都放鬆警惕的時候,若不是鄭管事時時提點著,不許守著的人有片刻鬆懈,或許還真讓那邊成功了。
文陽侯放下銀筷,輕啜口茶慢慢道:「人沒事吧?」
「有兩人受了輕傷,老奴做主將他們送去了莊子上。」
鄭管事語氣平靜,他曾隨文陽侯於軍中,刺殺暗殺沒少見,心裡並無多少起伏,「另外,咱們的人還活捉了一人,等候侯爺發落。」
「好。」文陽侯嘴角緩慢勾上,語氣凜冽且冰冷,「一介小小大理寺卿,也敢欺負到我侯府頭上,不管他是仗了誰的勢,本侯這次都要刮下他一層皮!」
大理寺卿身後站著大皇子晉王,兩人心裡都是門清。
鄭管事垂著眼沒接這話,文陽侯也並不需要他回話,他從太師椅上起身,高大的身軀散發著實質般的壓迫感。
「進宮!」
*
大昱朝會分為兩類,大朝會和常朝。不同級別的官員,參加朝會不同,像是五品以上的官員,每日都要上朝,而不足五品的京官,只需要每個月初一、十五的大朝會上朝即可。
今日恰逢是大朝會,申時三刻左右,各府邸就傳來開門走動聲,沉睡的京城被絡繹不絕的馬蹄聲吵醒。
直到酉時初,午樓城門上的鼓敲響,眾臣從左掖門進入皇宮,並按照文、武兩班排好隊伍。
眾位大人斂眉肅目站在宣政殿內,目光隱晦地瞟向文陽侯和大理寺卿沈大人的位置。
文陽侯府和沈府的矛盾,在場眾人都聽了一耳朵,加之文陽侯一直拒絕沈大人的求見,明顯是要追究到底的意思,眾位大人對後續發展怎麼能不好奇。
相比起晉王一派和二皇子一派的緊張嚴肅,其他中立或者保皇派的官員,則是做足一副準備看好戲的姿態。
別看這些大人們在處理政務上沉穩老練,看起八卦的時候,不比各自的夫人差,個個是眼明耳亮,頭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恨不得手上多添兩把瓜子。
酉時二刻,殿外響起鞭炮聲,緊接著就是內官響亮的通傳:「皇上駕到!」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臣在鞭炮聲響起時,趕緊收歸心神,恭敬垂手而立,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從後門出來,眾人立即跪下行了個大禮。
盛元帝登基近二十載,久經權利蘊養,氣勢渾厚,帝王之威甚重,他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頭戴帝王冠冕,垂下的珠簾遮住他幽深的眼眸,讓他看起來像是一位儒雅內斂的文人。
但在朝眾人誰也不敢小覷這位集天下之勢,曾御駕親征北戎,將其驅逐出大昱領地二百里,引領大昱朝走向繁盛的皇帝。
「平身。」
盛元帝目光在眾臣身上一掃而過,最後在文陽侯身上停留半息,眼底眸光深沉黝黑,不透半分聲色。
文陽侯忽覺後背一寒,左右逡巡一遍,並未發現異常,倒是看見沈大人正冷冷地盯著他,就算被他發現,也沒有躲閃的意思。
他平靜地收回的視線,耳邊聽得趙內官的嗓音:「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眾臣呼吸稍滯,不少人的目光悄悄瞥向文陽侯,卻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並沒有上奏的打算。
眾人心底打起嘀咕,刑部尚書魏大人低咳一聲,手持笏板來到正中,「啟稟聖上,臣有本奏。」
一聽就是有正事,眾人連忙打起精神。
得到皇帝頷首後,魏大人開口道:「關於永昌侯虛報兵額、冒領軍餉物資一事,臣等已於昨日查清。」
「永昌侯從十年前開始冒領軍銀,做假帳領取雙份俸祿,且收受財物替人謀職,為人免罪,大肆斂財,並查清其名下有土地二十萬畝,商鋪三百多間,金銀器物不計其數,古董玉器上萬餘件,查抄黃金三萬兩千多兩,白銀二百零二萬多兩,請皇上過目。」
隨著這話落地,朝上噤若寒蟬,只有趙內官走下階梯接過魏大人手上冊子的細碎聲音。
都是做官的,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己一清二白,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只要進入朝堂這汪深水,都免不了浸濕衣裳。
心裡有鬼的,早已冷汗涔涔,目光飄忽躲閃。
盛元帝不急不緩地翻著冊子,臉上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原本鎮定的魏大人在這樣緊繃的氣氛下,都有些呼吸困難起來。
「二十萬畝土地?」皇帝似是輕笑了一聲,笑意虛虛浮在表面,不達眼底,「劉大人,你來與朕說說,你戶部是怎麼辦的事!」
戶部掌管全國土地、賦稅、戶籍、軍需、俸祿、糧餉和財政,永昌侯所犯之罪,一大半都與戶部相關。
然而戶部尚書劉昌如心底也無奈啊,軍需糧餉這些撥下去,是讓人貪污進口袋,還是分到每人手上,又不是他能說了算的,更別說私下兼併土地了,但明顯皇上正在怒頭上,他是如何也不敢分辨的。
「臣失察,請陛下責罰。」
好在皇帝並沒打算將他如何,重重地看了下面眾人一眼,沉聲下令:「即日起,戶部核查其下土地、賦稅以及俸祿發放,重新丈量全國土地,有強占土地,私設隱田逃稅的官員,一律按律處置。」
大昱對於圈地占地一事,有著嚴格苛刻的規定,凡是強占土地私設隱田超過十畝,直接罷官永不錄用,超過百畝徒十年,流放三千里,再往上就是死刑了。
眾臣俱是後背一凜,就算不是強占,大昱朝對為官者也有明確規定,凡為官者,三品以上其土地及族中祭田,一律不得超出一百畝,三品以下不得超出五十畝。
但真正按照規定辦事的,只怕五個指頭都找不出來。
大家突然心有靈犀,永昌侯遽然被爆出吃空餉一事,怕不就是皇帝的手筆,這是不滿他們圈占土地了?
眾人心裡想歸想,面上是一點不敢表露出來,還得表現出一副對永昌侯鄙視不屑為伍的清正姿態。
就在眾臣心下琢磨思量的時候,上首再次傳來皇帝沉穩的嗓音:「永昌侯貪污腐敗,禍亂朝政,族中男子十四歲以上秋後處斬,其餘人等流放千里,十世內不得入朝為官。」
「是,陛下聖明。」
沒有一人敢為永昌侯府求情,當今陛下不是先皇,會心慈手軟,縱是隨著年歲增加,他開始收斂脾性,營造出溫和儒雅的假象。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他骨子裡的強硬和不容反抗,在一言一行之間表露的一覽無餘。且如今陛下大權在握,早已不是登基之初,還得看朝臣臉色的時候。
臣強主弱,主強臣弱,不外如是。
處理完永昌侯的事,就在眾人剛準備鬆口氣的時候,文陽侯大步一跨,來到剛才魏大人站過的位置。
眾臣:「......」
能不能讓他們歇一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