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消息的陳老夫人和陳大老爺,幾乎和請來的大夫前後腳進來,掃過滿屋子的奴婢,注意到坐到北窗下,滿身疏離之氣的江善,兩人的臉上幾不可見地怔了一下。
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從馬氏被抬回來後,一直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不過這個想法,也只在兩人腦海中一閃,現在最重要的是馬氏的傷情,陳老夫人自然地收回目光,和旁邊的老大夫問起馬氏的情況來。
老大夫捻著鬍鬚,慢慢道:「回老夫人的話,大夫人這是傷到肺腑,內里已有出血的症狀,須得靜心休養,萬萬不可情緒激動,亦不能有太大的動作,不然唯恐加重後背的傷勢。」
陳老夫人點點頭,問道:「可還需再重新開藥?」
老大夫道:「這倒不用,白日開得藥方就極好,等用完這兩劑藥,老夫再重新登門,為大夫人調整藥方。」
「有勞,何嬤嬤,你親自送李大夫出府。」
陳老夫人吩咐一聲,看了眼半昏迷的馬氏,將目光轉到江善身上,「說說吧,你讓人將我們叫來,所謂何事?」
江善從玫瑰椅上起身,禮節周全地沖兩人點頭示意,「請老夫人和大老爺見諒,我現在身上有傷,不便向二位請安。」
老夫人這才發現,她身上違和的地方,緊皺著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如何受了傷?」
「老夫人真的不知道......我為何會落到這個地步嗎?」她抬眼冷笑一聲,與老夫人關心的雙眼直視,「......畢竟可是你親口提出,讓我隨夫人去臨江樓,給她的侄子接風洗塵呢。」
陳老夫人驀地一驚,開口道:「這是何時的事?我為何不知道。」
江善臉上憤怒的表情一滯,陳老夫人旋即不知想到什麼,目光如電地射向床上的人,馬氏皺了皺眉,將視線落到孫嬤嬤身上。
孫嬤嬤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到地上。
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江善氣極反笑,一腳踹到孫嬤嬤胸口,「你敢騙我!你們主僕沒一個好東西。」
孫嬤嬤被踢得悶哼一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好了!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我現在還一頭霧水,你們誰來給我解釋清楚。」陳老夫人輕呵一聲,拿眼睛看向江善和馬氏。
有丫鬟端著椅子進來,待眾人依次坐好,老夫人揮揮手:「你們都先下去。」
「是。」房內的奴婢齊齊福身,井然有序地退出房間。
「好好的一對婆媳,鬧成現在鬥雞眼的模樣,一個摔得起不來身,一個瞧著也一身的傷,你們別告訴我,在外面扯著頭髮打了一架。」陳老夫人臉色肅然,語氣隱有嚴厲。
「母親息怒,事情到底如何,先聽她們兩人解釋。」陳修輕咳一聲,出來打圓場。
陳老夫人從鼻子裡重重一哼,到底沒再訓斥什麼,「你們倆誰先來,說說自己怎麼就鬧成這副鬼樣子?」
江善掃過理虧的馬氏,心底冷笑兩聲,有條不紊地將白日發生的事,以及表哥身體缺陷的事,一字一句地敘述出來,在說到馬氏的謀劃時,眼裡的恨意幾乎化為實質。
「......她親手將我交到她的侄子手上,甚至在我有機會逃出去時,親手斬斷我的生路!我將她當作尊敬的長輩,她將我當作什麼?翻不出她掌心的小可憐,還是可以任她輕賤的仇人?」
陳老夫人和陳修兩人,讓她這一通擲地有聲的話,炸得腦中一片空白,兩人不可置信地向馬氏看過去。
馬氏經過短暫的驚慌,幸好她平時夠冷靜,很快就找回理智,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事我雖有不對,歸根究底也是為陳府打算,只要她和我侄子生下兒子,那就是有陳府和馬府血脈的孩子,難道不比過繼族人的強嗎?」
聽到馬氏親口承認,陳老夫人捂著胸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旁邊的陳修臉上,卻閃過一抹深思,相比起老夫人的震驚和憤怒,他看到的是這件事背後,對大房的利益和好處。
兒子身有缺陷的問題,陳修面上裝作不知,實則早已知曉的一清二楚。
雖然馬氏有心遮掩,但她頻繁調動陳敘言身邊的人,豈能不讓陳修發現異常,在他讓人去小心探查後,就得知了那個令他吐血的消息。
他唯一的兒子,他芝蘭玉樹的兒子,居然是一個天閹。
如果他有其他的兒子,對於馬氏的做法,自是深惡痛絕,可偏偏他子嗣淡薄,身下的一兒一女接連出事,大房的血脈不能斷絕,更不能讓二房取而代之。
注意到旁邊兒子罕見的沉默,陳老夫人眼裡的怒火微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悔意,早在馬氏打著讓阿善替敘言做遮掩時,她就不該同意的......
不然,也不會走到如今兩面為難的地步。
一位是她的孫子,一位是她的外孫女,後面站著她的兒子和女兒,她該怎麼選擇?又能如何選擇?
陳老夫人閉了閉眼,對造成如今局面的馬氏,難免生出兩分怨怪,「我看你真是膽大包天,居然生出這等枉顧祖宗禮法的念頭!你這顆心是不是讓狗吃了,你對得起你二妹妹嗎?」
「老夫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陳府著想。」
馬氏抬起腦袋,說得振振有詞,「敘言現在這個情況,難不成要眼睜睜看著,二房的人踩在咱們頭上嗎?反正只要將這事掩住,不讓外面的人知曉,到時大房白得一個子嗣,這天大的好事,為何要拒絕?」
早猜到老夫人會有這個反應,所以她從沒想過將這事提前告知給她,而是打算等事成之後,一切已經成為定局,那時老夫人縱使生氣,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下,或許還會在憤怒過後,為她將痕跡處理地乾乾淨淨。
「好事?」江善冷睨過去,「夫人既然認為這事好事,怎麼不和隔房的幾位老爺,給大房重新生一個兒子出來。」
「放肆!」馬氏的臉上瞬間漲紅,又是憤怒又是羞窘,特別是在看見陳修鐵青的臉時,恨不得上前堵住江善的嘴巴。
「阿善,馬氏再如何,也是你的婆母,不可對她不敬。」陳老夫人睜開眼睛。
她這話倒不是偏袒馬氏,而是不想兒子對江善生出芥蒂。
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兒,被旁的男人碰觸,就算是口頭上的說話,也會讓他們心生不滿。
「很快就不是了......」江善悵然地呢喃一句,抬起眼睛掃過房內眾人,神色鄭重堅決道:「請老夫人和大老爺成全,允我和表哥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