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四面都有散布的樓宇,宮人們每隔幾步便立著一個。
柳曼如打量著沏茶的楚王,說道:「山上清冷,這彎皓月倒是明亮輝澤。不瞞王爺說,我正看這月色極好,所以才出來的,原本還要去尋沈妹妹說話,只是不料去晚了一步,沈妹妹已經有人約了出門,只好四處瞎逛,不想在這裡倒遇見了王爺。」
楚王點點頭,又抬頭道:「雁兒出去了?」
「是啊。」柳曼如撫著翠玉方盞,隨意地望著頭頂一樹芙蓉:「方才我打宮裡出來,正好就遇見沈妹妹被韓將軍邀走了,兩人說說笑笑的,也不知要去哪裡。害我一路叫喚跟隨,到了側宮門,眼睜睜看著他們出了門,他們也不曾聽見。」
說著她撮了把茶葉丟進已裝了沸水的壺中,帶著微嗔的笑自如的洗茶沏茶。
楚王執著那把玉壺蓋子,則像是被定住似的頓在那裡。
大晚上的,沈雁出去了,而且還是跟韓稷一道出去的。他們不走正宮門,而是走的側宮門,這是何意?避人耳目?大家都是貴門子弟,有接觸往來十分正常,他們有什麼好避人耳目的?楚王的心情忽然有些不好了,他看向柳曼如,後者面容恬淡,專注地低頭暖著茶盞。
「王爺這茶定是今年的雨前,這芽尖細嫩,果然是上品。」
柳曼如沏出一杯來,含笑說道。
楚王亦笑了笑,望著挪過來的玉盞,手指輕叩了兩下桌面,說道:「柳姑娘果然是個行家。小王聽說姑娘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子史經集均有涉獵,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今日雖只與姑娘偶得一面,卻也欽佩著姑娘的風采。
「只是恕小王冒昧,昨夜在山上時,姑娘與雁兒曾鬧出點小風波,不知道姑娘今夜何以又會主動前去相邀於她?」
他揚唇將玉盞端起來,停在頜前望過去。
柳曼如微微變色:「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她扭過頭來微哼一聲,說道:「我與雁妹妹不過是有了點小誤會,何至於連往來都斷了,王爺好歹也已經出宮開府。總不至於連姑娘家之間這種白天鬧晚上好的小氣性兒也當了真。」
楚王笑道:「姑娘不必動怒,我不過是好奇多了句嘴而已。本來還擔心沈姑娘是否有得罪姑娘之處,姑娘既說沒有什麼,我也就放心了。——請喝茶。」他舉起杯來,作了個請勢。
柳曼如抽了抽嘴角,抿了口茶。放了杯子,又往楚王這邊斜睨了眼,說道:「王爺這麼關心雁妹妹,甚至還擔心她有什麼地方得罪我,難道王爺跟妹妹關係很不錯?」
楚王望著她:「柳姑娘也想多了。你們皆是此次受邀而來的貴賓。容小王放肆一些來說,你們又可算作我的妹妹,我這半個東道主關心一下賓客們之間的相處關係。應該不算逾矩。小王對柳姑娘其實與對沈姑娘一樣,都是放在心上的。」
柳曼如哼笑望著前方,而後搭著扶手站起來,說道:「多謝王爺煮茶相待。我去那邊看看花兒,先失陪。」
楚王起身目送,等到她消失在花樹那頭,才上前兩步招來馮芸:「去打聽打聽沈雁和韓稷的下落。」
這邊柳曼如放下撩起的花枝,冷笑著轉過身來。緩緩步入了花徑。
沈雁在小樹林裡由陶行他們陪著等到韓耘他們到來才一起上山去。
韓稷在他們到達山下時回到了山坡,才拴了馬,賀群卻是又緊隨著追了過來:
「少主!小的在少主走後又去盯住了柳曼如,結果發現鄭王走出來與她說了好半日的話,小的深怕被人發覺未曾靠近,但是柳曼如出來後便直接去了御花園,據園子裡守門的侍衛說,楚王現下正在彼處吃茶!」說著遂把打聽來的情況詳細又說了說。
鄭王也出來了?
韓稷微頓半刻。冷笑了聲。
再沉吟片刻,他抬頭道:「楚王不是讓人打聽我麼?你索性就這麼著好了,讓人透消息給他的人,就說雁兒已經歇下了。柳曼如沒親眼看到楚王出來為難我,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你只要想辦法讓她知道雁兒宮裡的人在撒謊便是。如果機會得宜,再適當透露點我們的去向。」
賀群俯首:「得令!」
這裡賀群剛走。沈雁他們就到來了。
韓稷已然神情自若坐在石上,沈雁從馬上翻身上來,走到他面前道:「你這樣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險些以為你是說不過我才落荒而逃。後來一想你也不至於,算來比這更要命的氣你只怕也在我這裡受過,——老實交代,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韓稷雙手枕在腦後躺下去,漫聲道:「我哪有搞什麼鬼?你們這些小丫頭們才滿肚子花樣。」
薛晶從旁聽了老大不滿:「稷叔你怎麼這麼說,我就沒有。」
沈雁哼哼冷笑。
韓耘湊上來:「你們都太大驚小怪了。我大哥經常這麼故弄玄虛。」他可早就深深認識到他有個多麼難纏的大哥了,這算什麼?比這更厲害的還有呢。他以過來人的身份搖著頭。
韓稷立刻射過來一記眼刀。
韓耘搖的這幾下頭看在沈雁眼裡,卻成了他在嘆息她果真少見識。
她摸摸他的頭道:「天下事無奇不有,我自然未必全都見過。」
韓稷很無語的樣子,睨了他們幾眼,翻身上馬,又嗒嗒地遠去了。
沈雁也懶得理會他,與薛晶韓耘順著山坡溜彎兒去。
這邊廂楚王在月台上喝了大半盞茶,馮芸也把消息打聽回來了。
「永慶宮那邊的人說沈姑娘已經歇下,並不曾出去。門口的侍衛說是才換班,卻是也沒親眼見著沈姑娘和韓稷出現。」
「沒出現?」楚王拈著的一顆葡萄停在嘴邊,半日也沒曾言語。
沈雁如果沒出去,那柳曼如為什麼要捏造?他雖然對柳曼如沒有深入了解過,可他卻直覺她不會說謊,世間女子脾性雖如百花有千種,但出身高門的柳曼如就是再有心機,胡編亂造還是不至於,可如果沈雁當真與韓稷出去了,她又為什麼要說已經歇下了呢?
倘若她與韓稷真是清清白白的,她又為什麼要撒謊?
眼下天色才不過戌時初的樣子,說這會兒已然歇下他委實不能相信。
楚王心情又忽地沉下了,他竟不知韓稷與沈雁已然親近到可以孤男寡女私下夜遊的地步,沈雁是他必得之人,韓稷是他的股肱,而他居然比他搶先一步他還不知!
「再去打聽,他們去哪兒了!」
他低喝著,面上的文雅已然不見了蹤影。
回到了毓秀宮的柳曼如也派了人在宮門外守著,只要楚王或者沈雁一出現她便會立時得到消息。
這裡正在浴桶里沐著浴,丫鬟忽然匆匆進來,說道:「姑娘,楚王派去宮門口打聽的人又回去了,聽說永慶宮那邊謊稱沈雁已經歇下,而宮門口的侍衛今夜又提前調了班,馮芸什麼也沒打聽著,楚王方才在園子裡束手無策,這會兒似乎又派了人出去了。
「侍衛調了班?」柳曼如也怔住了。
永慶宮有所遮掩她是能猜到的,可是怎麼會連侍衛都調了班?守宮門的侍衛是神機營的將士,他們每日交班的時間核定在亥時、寅時與午時,眼下不過戌時而已,他們怎麼就交了班?他們這一交班,當值誰還會知道韓稷來找過沈雁?
「你們還打聽到什麼?」她問。
「還打聽到,沈雁他們似乎是去了後山?」
「後山?」她眯起眼來,居然還跑到山上去了,孤男寡女地這麼樣跑到外頭去,就算還是個半大孩子,對沈家這樣的人家來說也算是傷風敗俗吧?
「我去瞧瞧!」
她忽地拖來大布帕子擦著身,快速地跨出桶來。
倘若她不去,那麼不但達不到讓沈雁難堪出醜的目的,搞不好楚王還會認為她挑撥離間,她出身這麼高貴,怎麼能讓人懷疑她的人品?她可不是無中生有的人,她明明看見韓稷與沈雁偷偷摸摸地出去,就算出門在外大夥不會苛責她的規矩,可楚王會甘心嗎?
她怎麼著,也得讓楚王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也讓他們知道彼此追著捧著的是個什麼不知羞恥的貨色!
她本就怒火中傷,眼下又有鄭王為後盾,哪裡按捺得住。
片刻功夫,髮絲還帶著微濕的柳曼如松松挽了個髻又回到了園子裡。
楚王還沒有走,面前的茶汽也還氤氳,看上去很怡然的樣子。
柳曼如走上前,緩聲道:「王爺還在此處喝茶,可是因為尚有心事掛懷,長夜難寐?」
楚王望著她,「柳姑娘仿佛有窺人心曲之能,真是讓人愈看愈覺得愛慕。」
柳曼如微頓,面上染上層薄霜,但她很快又變得自如,在原來坐過的位置坐下道:「我知王爺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有眼光的人,沈家家世底蘊都是萬里挑一,只可惜雁妹妹活潑可愛,卻不懂珍惜王爺這一番心意,讓旁人看了未免替王爺不值。」(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