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琛的身體微微抽動,斜嘴邊流涎水,邊口齒不清地喚著:「老師……」
他企圖用這副可憐的面孔打動阮箏,令她生出惻隱之心。
高琛懷疑了許多人,唯獨沒有懷疑宋清!偏偏就是這個人,他竟然是宋家的遺孤、餘孽!高琛又恨又憋屈,卻不得不面對現實——他如今就如同待宰羔羊、案板上的魚,無力反抗,動彈不得。
高琛自然也看出宋清對阮箏的愧疚順從,他相信,如果老師願意救他的話,宋清一定不敢不從!
他哀哀地看著阮箏,這個時候,他倒是想起了自己年少時,阮符兄妹對自己的悉心教導。
「老師——」淚水和涎水糊了一臉,他含糊不清道,「我、錯了。」
「阿姊!」宋清神情緊繃,生怕阮箏心軟,「阿姊,你別相信他說的話!他根本不是什麼後悔!」
宋清把這些年來,高琛明里暗裡打壓阮閒的事情和盤托出。有些阮箏心裡清楚,有些則被蒙在鼓裡,在她所看不見的地方,阮閒驕傲地仰著臉,把眼淚拭淨,裝出無所謂的模樣。
阮閒確實不愛高琛,但既然嫁了人,她也是做好相敬如賓的打算。只是沒想到,高琛胃口大得很,想要娥皇女英,想要她絕嗣,又想要利用阮家。
典型的既要又要。
許多細枝末節的小事,阮閒懶得計較,她雖然嬌氣,但不是真的愚蠢。她總不能隔三差五地找阿耶阿姑給自己做主吧?
若是尋常人家,或許有可能。
但她嫁的是天子,從身份上來說,她是君,阿耶和阿姑是臣。哪有臣下敲打君上的道理呢?
阮閒也不想阿耶他們因為自己的緣故,再與高琛心生嫌隙。
她是皇后!她能跟誰告狀去?又有什麼告狀的必要?
姑父說了,一力降十會!
誰惹她不痛快,她直接讓宮人上手給他們吃巴掌!難道她身為皇后還沒有教訓以下犯上的人的權利?
就算是高琛和林氏也不例外。
如果說阮閒對高琛還有點顧忌,對林氏就是直接上手,甚至有一次,阮閒直接給了林氏十幾個巴掌。把自己的手都打疼了!
阮箏聽說又氣又無奈,只能一邊兒上摺子,哭訴是自己未能教養好皇后,一邊兒讓阮符等人給高琛找點事,省的他去找阮閒麻煩。
阮閒也因此挨了頓罵。一力降十會不假,但沒讓她親自動手打人啊!林氏的臉是腫得跟豬頭一樣,但她自己不也手疼了好幾個時辰嗎?
罵歸罵,阮箏也因此以為侄女不是個會忍氣的吞聲的性子。
她低估了阮皇后的隱忍,也高估了高琛的品行。
這世上多的是殺人不見血的法子。
有時候,嘴可比刀子毒多了。
宋清知道阮閒在阮箏心中的重要程度,他在宮中多年看,可以說是目睹了所有高琛對阮閒做的事情。
阮閒服用的避子湯就是出自他之手。
避子湯可不是什麼簡單的湯藥,裡頭多是陰寒傷體的藥材。
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既想要避孕,又想要不損傷女子身體?
墮胎也是如此。
不知道多少女人身懷六甲,被棍棒狠狠打掉孩子。
是以女子懷孕,多的是一屍兩命。
宋清低著頭,輕聲道:「阿姊還記得五娘懷孕之時鬱鬱寡歡的事情嗎?」
阮箏看向他。
高琛刀子似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該死!他要是能動,第一個殺了宋清!
宋清心中冷笑一聲,道:「那是因為高琛一直耿耿於懷,五娘未成婚之前心裡有人的事情。他不止一次疑心,五娘對他不忠,因而越發寵愛林氏,就是想逼五娘對他低頭。」
阮閒那樣的脾氣,她能容忍?
自然不行。
但偏偏鬧得最厲害的時候,她恰好懷著孕。
前朝後宮都盯著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無比重要。
阮閒忍了下來,不想鬧的大家面上不好看。
誰成想,高琛把她的退讓當成心虛,將她未出閣前來往的所有男子都猜忌了個遍兒。
包括衛平侯兄弟三個。
當然,那個時候他們也都成婚了,衛平侯和衛敞長得還不如高琛,他倒是沒那麼懷疑,至於衛韶,高琛疑心阮閒心中藏的人是他,卻找不出任何證據。
畢竟在他看來,阮閒對三個表兄的態度一視同仁。而衛韶當時和安陽郡主在豫州為官,也沒見阮閒提過半句。他才把目光放在了別人身上。
阮箏笑了一下,眼中卻毫無笑意。
她點了點頭,「你猜的沒錯,阿鏡的心裡,確實一直藏著一個人。」
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畢竟高琛現在都這副模樣了。
阮箏淡淡道:「你以為你憑什麼娶到我的侄女?不過就是投了個好胎,又有先帝強行賜婚,才癩蛤蟆吃上了白天鵝。就你這樣的下三濫貨色,還想阿鏡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你當我阮氏女瞎了眼不成?」
一通毫不留情的刻薄話,把高琛氣得渾身發抖。
他死死瞪著阮箏,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凸出來,顯得突兀又可怕。
仿佛下一刻,眼珠子就要滾下來一般。
阮箏嗤笑一聲,「你這樣的窩囊廢,也只能用這種方式發泄不滿了,你能做什麼?你甚至還不如你那寵妾林氏擅長隱忍,知道謀劃。」
「你——」高琛氣得眼前一黑,身體癲癇般抽動起來。
阮箏卻自顧自道:「阿鏡喜歡誰?我心裡有數,只是因為先帝賜婚,不好說出口罷了。」
阿鏡不也是如此嗎?她知道自己的宿命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她是要嫁給高琛的,成為這大魏的皇后。
就算有喜歡的人,也只能、必須將他深埋心底。
不可能的人或事,就得趁此打住,絕不可以留給自己一絲一毫的幻想。
阿鏡懂事,阮箏也從未提過。
畢竟各自都已成家生子。
高琛氣得哆嗦,從牙齒里擠出來的字,混著口水,一一同流出來。
「是……是誰……?」
阮箏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像是看一隻無力掙扎的螻蟻,滾落泥里的老鼠。
「你這麼想知道,那就由我來親口告訴你。」一道女音響起。
腳步悄然無聲。
阮閒也是才來沒多久。
她身著錦衣華服,頭上金釵精妙絕倫,襯得人越發美艷而不可方物。
阮閒看著高琛,粲然一笑,語氣輕描淡寫道:
「我喜歡的人,就是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