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天機

  眼下距離晚食的時辰早已過去好久,寺里的大小和尚做了晚課便都回房休息。

  灶台重新起火,阮箏瞥了眼那方矮木桌,高隱默不作聲找了塊布擦拭乾淨,正要問老和尚還有沒有新的乾淨蓆子,便見阮箏坐了過去。

  高隱只好閉嘴。

  明淨大師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幾碗素麵便熱氣騰騰端上桌。

  清湯寡面,沒有半點油水,僅少許蔥花點綴,是與外面截然不同的鮮香。

  阮箏幾人又是坐馬車,又是爬山,若不是在路上吃過雲因帶的那個餅子,只怕早就餓的飢腸轆轆。

  阮箏夾了一筷箸素麵,正要吃,又似想起什麼,假惺惺誇讚道:「大師手藝不減當年,正如這永葆青春的容貌,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大晚上的,還勞煩您為我們下廚,實在是不好意思。」

  話是這麼說,但臉上可找不出一點兒不好意思。

  明淨大師笑呵呵道:「阮施主若是喜歡,貧僧再去住上一碗。」

  卻是隻字不提自己為何能容顏不改。

  兩人過了一招,阮箏沒討著半點好,心中冷哼一聲,倒是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用了素麵。

  明淨大師煮了四碗面,高隱一人吃了兩碗,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頗有先見之明。

  吃飽喝足,身上也跟著暖和起來。

  阮箏擦了擦嘴,盯著明淨大師道:「想必大師也知道我深夜來此的目的。明人不說暗話,我想知道,大師今日給我家小孫女算命,都算出了些什麼?」

  明淨大師詫異道:「貧僧以為,那兩個小施主已經和阮施主說過了。」

  阮箏笑道:「小孩子懂什麼,被家裡寵的不知天高地厚,幾句話都說不大利索,反倒讓人聽著怪嚇人。這不,我一猜,便知是您大顯身手,救人於水火。只心裡還有些不明白,所以深夜前來,請您解惑。」

  這一番話說得可謂滴水不漏。

  先是貶低自家孩子,又點明其中利害關係,最後再捧一捧明淨大師,嘖嘖。

  「阿彌陀佛,貧僧何來這麼大本事,阮施主實在謬讚。」明淨大師撥動著手中的佛串,搖了搖頭道,「不過是窺得幾分天機,算到小施主將來有一大坎坷,恐危及性命,這才多說幾句。」

  「什麼坎坷?」阮箏問道,語氣中已然有了幾分焦急。

  她知道,明淨大師不是那種空穴來風的人。

  到這,高隱也算是弄清楚來龍去脈。原來是和阮箏的孫女有關,難怪她便可也等不得,輕裝簡行出城。

  高隱見不得阮箏著急,開口道:「若得大師解惑,改日高某必定為其佛祖塑上金身,報答一二。」

  阮箏冷淡道:「我佛慈悲,不沾俗物,你豈可用黃白之物玷污佛祖?」

  高隱抿了抿嘴,一旁的明淨大師著急道:「阿彌陀佛,阮施主怎能一概而論?我佛普度眾生,自然也是要受香火的。」

  阮箏:「哦?大師跟我孫女可不是這套說辭。」

  明淨大師笑眯眯道:「阮施主不是說那兩位小施主話都說不利索嗎?」

  阮箏:「……」

  高隱怕她氣過頭,咳了一聲道:「大師有話直說,若能化解此難,必定塑上金身。」

  明淨大師笑眯眯,道:「好說好說。」

  阮箏忽然出手,五指成爪,抓向對面的明淨大師。

  「阮施主好大的脾氣。」她出手迅速,打了個人措手不及,等閒人哪裡招架得住。然明淨大師卻仿佛身下有風,掌心抵著桌沿,輕輕一推,整個人便後退幾步。

  他仍是笑眯眯的模樣,道:「阿彌陀佛,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

  阮箏冷冷道:「我所認識的明淨大師,此刻早已年近八十,頭髮蒼蒼,視金錢如糞土,字字真心,興許都已不在人世。而你——」

  忽然被打上「冒牌貨」的明淨大師:「……」

  「阿彌陀佛。阮施主,自梵音寺一別,已有三十餘年,人都是會變得。」他滿臉無奈,為自己辯解道,「況且阮施主不也是變化很大?從前忠告,想必阮施主並未放在心上罷。」

  「如今竟也開始相信算命這些東西。」他挪揄道。

  阮箏:「……」

  高隱抓住了重點,問:「什麼忠告?」

  阮箏詫異道:「幾十年前,大師叮囑我莫嫁給高家人,我怎麼不算聽勸呢?」

  高隱目光如炬,冷冷地看向明淨大師。

  明淨大師:冤枉啊!

  「阿彌陀佛。阮施主怎能信口胡說?」明淨大師無奈嘆氣,「罷罷罷,直說倒也無妨。」

  阮箏道:「三十幾年過去,我都成老婆子了,難免記性不好,說錯了話。大師不會同我一個老糊塗計較罷?」

  明淨大師搖了搖頭,「若是計較,我便不會為府上的兩位小施主看手相了。」

  他慢悠悠坐回原位,道:「阿彌陀佛,我這皮子是自己長的,貨真價實,阮施主可莫要掀我麵皮了。」

  阮箏真心實意道:「大師永葆青春,實在令人好奇。」

  明淨大師意味深長道:「人生在世,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阮施主不也是如此?又何必計較我這點修行呢?」

  阮箏臉上的笑容凝固一瞬,頃刻間恢復正常。

  明淨大師不再賣關子,道:「十年內,貴府小施主遠離平京,便可化解一切危機。」

  阮箏欲問,明淨大師忽然肅容道:「天機不可泄露,阮施主莫要再追問。」

  他起身往外走,頓了頓,又回頭道:「阿彌陀佛,另一位小施主頗有慧根,若能從苦海自救,掙扎而出,貧僧願收為親傳弟子。」

  阮箏:「……」

  雲因:「……」

  高隱看了阮箏一眼,大步走過去,追上明淨大師。

  「大師,你剛才所說忠告……」

  「高施主,何必苦苦執著?」明淨大師留下這麼一句話,不等高隱出手攔截,他身形如鬼魅,幾個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竟連他半片衣角都未碰到。高隱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裡的手,有些懷疑。

  這人,當真活了八十年嗎?

  在這五十歲都算高壽的時代,八十歲,都可以稱得上是老妖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