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鵝卵石小道鋪滿金黃枯葉,遠遠望去,宛若一地黃金。
貴女們或挽著手抿唇輕笑,或分出目光欣賞衛平侯府的景致,差不多一刻鐘後,守在書房外的僕婢朝她們屈膝行禮。
「去沏一壺雲頂雪尖來。」衛瑾吩咐了一句,僕婢應是,挽開暖簾,請幾位女郎入書房。
衛瑾的書房不向陽,夏季還好,到了冬季,便會格外的寒冷。
盧九娘等人甫一踏進,便有一抹桂花的清甜香氣撲面而來。
「好香啊。」崔六娘不禁感嘆道。
香而不膩,又與外頭的那些香粉、香膏有著極大差別,像是……鮮花獨特的自然芳香。
盧九娘心細如髮,很快注意到房內的烤爐。
她面露詫色:「阿希,這還未入冬,你便用上爐子了?」
衛瑾回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道:「讓諸位見笑了。我這屋子朝西,平日裡沒什麼太陽,一入秋,大母便讓底下人備起烤爐……長輩慈愛,我也不好推拒。」
她們這才想起,衛瑾好像就是因為身子不好,命格有問題,才會一出生就被送到外面養著。
「老夫人一片慈心,確實不該推拒。」王十二娘點頭道,說完,就見盧九娘走向暖爐。
她微微彎腰,拾起暖爐背後掛著的幾隻香囊,發出一聲疑惑:「嗯?」
其他人也好奇地圍上來。
「這是什麼?」
「聞著,像是桂花。」
「阿希,你這滿屋子的桂花香,莫不是暖爐烘出來的?」
「可怎的如此清爽?就像桂花仍綴枝頭,新鮮極了。」
衛瑾也不藏私,笑著解釋道:「這也是大母教的法子。采新鮮的桂花,用山泉浸泡清洗,再晾乾放入匣子,與香餅一同密封幾日……」
「這樣便能保留桂花香氣?」
衛瑾頷首,「暖爐烘烤的並非桂花,而是保留了桂花香氣的香餅。」
盧九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來如此。
「如此看來,老夫人年輕時候也愛鑽研這些風雅之事。」崔六娘捂嘴笑道,「我還以為,老夫人只愛看兵書、鑽研學問。」
談及阮箏,衛瓊便來勁了。
「大母會的可不止一點兩點!聽夫子說,大母打從會走路,便被她祖翁大母等長輩帶在身邊教養……」她侃侃而談,白皙精緻的小臉滿是驕傲。
崔六娘算是一群貴女裡頭,對阮箏比較熟悉的了,但也沒想到她如此出色。
這樣的天之驕女,竟然會下嫁衛家這種門第。
真是令人惋惜。
另一邊,盧九娘已經開口,「阿希那一手簪花小楷實在清麗,用的可是前朝衛夫人的字帖?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可以一觀。」
衛瑾知道她們的來意,笑了笑,極其大方地拿出了最近在用的字帖與之分享。
「衛夫人的簪花小楷乃是一絕,至今無人超越。恰好阮家長輩多年前曾留下衛夫人名作的手抄本,後來大母出嫁,舅公又親自抄了些孤本手抄本作陪嫁……」
說著似乎想起什麼,書架上取下幾本書籍。
「我的字在家中實在算不得什麼,天賦有限,便是舅公親自教導,也不過學到二三。」
「這、這是尚書令的字帖?」盧九娘捧著手中的東西,驚喜交加,甚至還有些不敢置信。
但凡喜愛書法的,沒有一個不崇拜阮符,
盧九娘年幼時,家裡人還想讓她拜在阮符門下,可惜到底沒什麼姻親,又男女授受不親,最後還是作罷了。
沒曾想,有朝一日,她竟然還能捧著阮符的書法細細觀摩學習。
越看,盧九娘便越是驚嘆,也愈發明白自己與這些書法大家的差距。
只怕她終其一生,也無法到達阮符這種大人物的高度。
能有一半水平,也心滿意足了。
「這是,無涯先生的《青峰遊記》?」忽然一聲小小的驚呼,素來端莊的貴女吸著氣,難掩震驚,甚至聲音都有些顫抖。
無涯先生也是前朝的大儒名士,只可惜身世坎坷,一家幾十口人死於仇殺,手稿盡數被一場大火吞噬成灰燼。
這自然不可能是真跡。
盧九娘走過來看了一眼,道:「這不像是尚書令的字跡。」
「自然不是舅公的字跡,」衛瓊心裡哼了一聲,「這是大母的曾祖留下的手抄本。」
因為被宋樾逼著學習的緣故,衛瓊就算達不到博覽群書的地步,可好歹衛瑾書房裡的這些書,都已經了解得差不多。
阮箏的曾祖……
盧九娘等人不住輕吸一口氣。
那可是名留青史的大人物!
是了,阮箏的曾祖與無涯先生也算是知交好友,也只有他,能留下這樣的孤本手抄本。
盧九娘抑制不住怦怦直跳的激動心情,她忍不住看了衛瑾一眼。
曾經還有人說在鄉下長大的衛家大娘子粗鄙不堪,盧九娘甚至信以為真。
如今看來,真是可笑至極!
衛瑾並沒有嘲笑她們的一驚一乍,嘆為觀止,反而極其友善地讓出位置,又讓僕婢給她們沏茶。
「既然大家感興趣,不如就先坐這裡看會兒書?一會兒用午食,我再讓人來叫。」
「好啊。」崔六娘直接答應下來,沖衛瑾笑著眨眼道:「我這可算是老鼠掉進米缸,只怕阿希想趕人,都趕不走呢。」
衛平侯府的藏書實在豐富。
且當下不比後世造紙術和印刷書發達,如同阮家這些個書法大家留下的手抄本已是孤本,士族也不是善人,這樣的珍寶向來概不外借。
是以,就算在場的高門貴女家中亦有千百藏書,可也絕不會出現重疊現象。
衛瓊雖然不愛讀書,可也知道這些書籍多麼寶貴,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比商周時期的青銅器、秦漢的稀世美玉還要珍貴的存在。
年幼時,她曾天真地問宋樾。
「夫子,書籍如此珍貴,阮家祖先為何不多抄一些留給後人呀?」
時隔幾年,但衛瓊到現在還記得宋樾看自己的那個眼神。
像是看什麼山里跑出來的傻子。
宋樾真誠發問:「筆墨紙硯都是天上掉的不成?爾可知,這樣一刀紙,在前朝價值幾何?」
即便是當下,都是以竹簡為書寫材料,而非竹紙。
放眼望去,多少寒門子弟,終其一生都用不上紙張這樣昂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