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哲淑皇貴妃

  元澤九年春,直隸爆發痘疫。

  痘疫來勢洶洶,迅速擴散。塔石哈派出八旗軍隊鎮壓疫情,每軍配五名太醫隨行,另召集天下杏林,最先研製出平疫藥方者,賞黃金千兩。

  按照歷朝歷代留下的治疫方針,感染者和未感染者必須分開管理,文淵閣大學士蘇闞請命,征民房,京師以正陽門,永定門以東為未感染者安置區,以西為感染者及難民安置處。

  戶部尚書,也就是愉妃的父親,請命押送賑災錢糧,每日於宣武門,崇文門施粥。

  年輕的剛安大人還沒來得及定下婚事,臨危受命,領五萬大軍前往已經爆發痘疫的各個省份,助各省總督鎮壓暴亂,安置災民。

  剛安啟程離京之前,塔石哈已經下令罷朝一月,那日卯時的乾清門,格外冷清。

  塔石哈和皇后烏仁哈沁立在城牆上,旁邊是堅持要來送一送將士們的大格格哲哲,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城牆上的風吹得戰旗獵獵作響,哲哲旗頭上墜下的穗子被風吹起,她眯著眼睛想要看清高頭大馬上身著鎧甲的少年將軍,卻是枉然。

  她向皇瑪嬤求了整整一日才能來這裡,年輕女孩的心思,太后和塔石哈都明白,只是他們也知道,剛安實在並非良配。

  大軍啟程,塔石哈幾人也該回去了,皇后擔憂地看著塔石哈:「萬歲爺為了國事操勞許久,不如回去歇歇,身體要緊。」

  塔石哈沒同意,吩咐人將皇后和大格格送回去,「雖入了春,天氣還涼,皇后也要注意自己身體。」

  「哲哲要聽皇瑪嬤的話,下回不能這麼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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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翊坤宮裡炭火很旺,塔石哈進來沒一刻鐘身上就發汗,可是蘇貴妃和玉裹在厚重的被子裡,嘴唇都是白的,總是喊冷,用了三四個湯婆子還覺得不夠。

  看塔石哈來了,和玉強撐著坐了起來,宮女趕緊塞了兩個枕頭讓她靠著。

  在塔石哈印象里,和玉是個乾淨利落的人,她說滿語帶有漢人獨有的溫和,卻又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怎麼病成這樣,要不是朕今天來了,你又要說只是尋常風寒。」

  和玉強扯出一抹笑容,「奴才也沒想到這風寒這般嚴重,」還沒說一句話,她就咳嗽起來,緩過來後才接著說:「奴才模樣難看,髒了萬歲爺眼。」

  宮女收走痰盂,塔石哈瞥見了一抹紅色,心底擔憂更盛。聽見她這樣說,責備道:「胡說什麼,朕讓太醫院撥幾個太醫過來,開幾副藥好好調養。」

  心知他在安慰自己,和玉輕輕搖搖頭,她早就看淡了生死,也就塔石哈不願意接受罷了。

  「何必這樣浪費人手。」

  和玉的手已經瘦到只剩下一層皮了,她輕輕握著塔石哈的手,一如當初惠敏貴妃彌留之際握住她的手。

  「奴才最近總是會想起以前的事,萬歲爺陪奴才說會兒話吧,就說從前的事。」

  說是塔石哈陪她說話,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和玉在說,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從前沒說過的話。

  「奴才以前羨慕佟佳氏的女兒,羨慕她們,能得到萬歲爺獨一份的疼愛。」

  她說了很多,塔石哈才知道,和玉也是期待過他的真心的,只是她從沒表現出來過。

  和玉在塔石哈面前,一直都是以一個賢內助的身份出現。她讓雅沁梧來勸塔石哈南征,她在宮變時幫忙斡旋,照顧二格格莽古濟才讓金仙姬安心替大清做事。這才讓塔石哈忘了,她也是個女人,在後宮等待帝王,期盼帝王之心的女人。

  和玉沒講後來她的失落,也沒講後來她的放手。

  她怎麼能跟這座宮殿的主人說,她已經看透了這吃人的紅牆,早就不對包括塔石哈在內的所有人抱有任何期望。

  塔石哈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和玉,「是朕負了你。」

  輕輕闔上了眼眸,再睜開眼睛時,和玉已經藏起來眼裡的冷漠,露出了假的不能再假的溫情,「奴才不怪您。」

  兩個時辰了,和玉也累了,她唯一能為紅牆裡這些女人做的,大概就是她昏睡前留給塔石哈的最後一句話,「珍惜眼前人。」

  總有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在和玉這裡得到十足十的印證。只是和玉的善,沒有對自己,也沒有對塔石哈。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入宮近十年卻從未傳出喜事,南方特供的茶葉,整個後宮只有她一人愛喝,聰穎如她怎麼會不知道其中貓膩,她太聰明了,早已經看破了自己的命運。

  和玉想過今天要不要問塔石哈,為什麼要在她的茶中下藥,不過這些能改變什麼呢,只能讓塔石哈更加忌憚蘇佳氏。

  還有皇后在她藥方中做的手腳,與惠敏貴妃如出一轍的症狀,和玉都知道。但是她一想到當初小心翼翼問她自己的規矩學得怎麼樣的皇后,她就不捨得讓她被塔石哈厭棄。

  宮裡哪個女人不可憐?渴盼帝王寵愛的皇后,紅顏薄命的佟佳氏姐妹,驚弓之鳥一樣的額爾敦塔娜,生不如死的佛爾果春,還有那些仿佛是為了塔石哈而生的后妃們。

  與她們相比,和玉顯得格外幸福,既然如此,何不利用塔石哈的心軟,讓她們往後好過一點。

  晚間,二格格下了學,一路上不敢停歇幾乎是跑回了翊坤宮。

  跪在和玉床前,二格格莽古濟捂住嘴,肩膀聳動,靜靜聽著額娘給她安頓後路。

  「我走了,不管你在誰宮裡,給太后和皇后請安,一日都不許落下。」

  莽古濟心裡針扎一樣,第二回了,「額娘,求您,別走好不好,別走,求您了…….」

  翊坤宮的宮女聽到莽古濟的話,都忍不住掉了眼淚,蘇貴妃待她們的好,她們都記得。

  和玉咳得越來越頻繁,她的手都快要抬不起來了,還是拼盡全力將莽古濟摟進懷裡,「好格格,嫁到蒙古去,每年給額娘上柱香。」

  說完,她用眼神示意二格格的乳母,後者明白貴妃的愛女之心,強忍著悲痛硬拉著二格格出了內室。

  莽古濟就像那年在宮道上一樣,抱著乳母的胳膊求她別帶她走,哪怕莽古濟已經長大,不再是當年那個話都說不清楚的孩子,可還是和當年一樣被帶走。

  元澤九年四月,蘇貴妃蘇佳和玉薨,追封哲淑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