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打圈兒
「好姐姐,這舞伎排的是什麼舞?」
就在雅閣里鼓樂喧天,舞伎們身姿曼妙,排起一支舞蹈時。 謁演廳下東邊的桌案旁,賈蓉與顧盼兒也在耳鬢廝磨,眉來眼去,相互咬著耳朵。
「哥兒只會胡鬧,怎麼連笙鶴翁(元·喬吉)的《兩世姻緣》都不識得?這是第一折《混江龍》呢。講的是韓玉簫(女伎)與窮秀才韋皋相愛,但韓母從中阻撓,催逼韋皋進京趕。哎呀!爺,輕些呢……」
顧盼兒一雙黛煙眉微微蹙起,眼裡浮現無奈。嬌哼著提醒一句。卻強撐著力氣,夾了塊鹿肉脯送入賈蓉嘴裡咀嚼,又倒了杯菖蒲酒,遞到了賈蓉唇邊。
賈蓉卻不接,眉眼裡泛起桃花,挑逗道:「這杯子冷冰冰的怎么喝?好姐姐不如拿皮杯子餵我。」
顧盼兒嬌嗔著飛了個白眼,「哥兒慣會作弄人。」
話是這麼說著,但卻把一杯菖蒲酒仰頭飲盡。然後抬起團扇,遮掩旁人視線,唇齒相濟,有滋有味的渡給了賈蓉。
菖蒲酒是北地晉省傳統保健名酒,自漢代起就已經名聲大噪。深受達官顯貴們的喜歡。此刻賈蓉只感覺入口甜香,甜而不膩,略帶藥味,卻使人不厭,釀和爽口,辣不嗆喉。飲後神清氣爽。
「好酒。」
賈蓉曬然一笑,讚嘆美酒香甜。
顧盼兒眉眼含春,仿佛會說話般,水汪汪的勾著賈蓉的魂魄。許是酒意上臉,顧盼兒肌膚白裡透紅,讓賈蓉暗暗垂涎,不禁輕輕愛撫著。
一支《兩世姻緣》跳完第一折《混江龍》,廳上放浪形骸的爺們,紛紛鼓掌叫好。有那闊氣的,便紛紛拿金銀玉器之類的小玩意,扔到了舞伎面前。
賈蓉也有準備,只從茄袋裡摸出一枚「吉慶有餘」的金錁子,隨手扔了出去。
身邊賈璉和賈薔也扔了一份。
賈璉且不說,他和媳婦王熙鳳在榮國府掌家,自然不缺那一份玩意兒。
可賈薔就比不上兩人闊氣了。
只從荷包里掏出一枚「筆錠如意」的銀錠子,隨手扔了出去。
吳憐兒瞧見這一幕,不禁黯然神傷。而顧盼兒瞧見這一幕,卻自覺臉上有光,伺候起賈蓉就更主動了。
一雙纖白玉手,突然伸進賈蓉的裙底,準備暗地裡施展些手段。
可是讓顧盼兒詫異的是,賈蓉卻笑著攔住了她。
「我去別的閣子裡轉轉,跟哥兒們打個招呼。好姐姐乖乖在這裡等我。」賈蓉溫柔笑著,在顧盼兒耳邊呢喃一句,猶如蜻蜓點水般啄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後便整了整衣衫,從蒲團上站了起來。
此時,閣子裡鼓樂聲停止,一眾舞伎正撿拾地上的金銀小玩意兒。
久違的出現一絲「清淨」。
端坐上首的老爺們,也整肅儀容,彼此端起酒杯互相敬酒。
賈蓉站起身,緩步來到廳上,很快吸引了一眾老爺的注意。迎著一雙雙好奇目光,賈蓉叉手一禮,笑道:「老爺,孩兒去別的閣子裡轉轉,跟哥兒們打個招呼去。」
此言一出,眾老爺們看向賈蓉的眼神里頓時流露出欣賞之意。
今兒本來就是賈蓉的「東道」。
他才是宴會的主人。
一眾老爺們,也都是聽說賈蓉出息了,過來瞧一眼他。
所以從進入太平樓,賈蓉迎接他們的時候,一眾老爺們就暗暗端詳打量他。開始沒看出什麼,只道尋常。便是進了閣子裡放浪形骸,也只是輕笑。直到這一刻,眾老爺們方才眼睛一亮。
賈蓉在廳里的表現,其實都暗暗落在眾人的眼裡。
與女伎的耳鬢廝磨,那不算什麼。哥兒頑一頑,什麼要緊。老爺們年輕的時候,比他還會頑呢。賈蓉的「手段」,比起他們大人來,只能算小兒科了。
可是能在這種溫柔鄉里,還能牢記使命,卻不容易了。
很多人,只顧著在閣子裡頑,討大人們的喜歡,卻忘了別的哥兒也是朋友,是年輕人未來的政治力量。
而賈蓉能看清這一點,這很好。
「好,去罷。」
或許是感受到旁人的讚許目光,賈珍撫須含笑,語氣溫和的點了點頭。
賈蓉恭敬的轉身離去。
他還沒走遠,一眾廳上的老爺們,便紛紛露出笑臉,端著酒杯開始恭維起賈珍,「世珍兄,教子有方啊。」
「是啊,是啊。」
盧諶(魏晉)的《答劉琨詩》有句曰:「不待卞和顯,自為命世珍。」
賈珍的表字,便是取自這一句。
此刻,瞧見賈蓉果然是個「成氣候」的哥兒,一眾老爺們便紛紛綻放笑臉,語氣里流露出滿意的態度。
賈赦、賈政、賈珍等賈府爺們聽了,俱是臉上有光,心裡十分得意。
在朝堂上混,沒有這些世交老親們的幫扶可不成。
譬如說賈珍,原就打算請各府爺們坐一坐,商議商議賈蓉的仕途之路。事先沒有讓爺們「過過眼」,以後怎麼好說話?而現在,賈珍非常滿意。
賈蓉這個孽子,該清醒的時候,還是有幾分堅毅的。
京營嗎?也罷。既然這孽子有意,又有幾分本事,便讓他去闖一闖試一試罷。只凡事小心些,又有王子騰庇佑著,想來也不會惹出什麼大禍。
「諸位抬舉了,他才多大,能有什麼本事。還得靠世交老親們互相幫扶著,才能勉強成人,在官場上走的更順當些。」
賈珍舉起酒杯,滿臉謙遜的說著。
賈赦和賈政這會子,也與賈珍一個鼻孔里出氣,幫著他說話。
各府爺們對視一眼,看出了賈府的態度,卻願意接受。只紛紛頷首點頭,說了賈蓉不少好話。
當然,現在表態還早了些。
老爺們在官場上混,多少有些城府。賈蓉目前的表現,只能說中規中矩。距離真正接納,卻還差了不少。須得再看看。至少等下半場再說。
******
有人說:天朝人的社交文化,其實就是酒桌文化。
沒有什麼是不能在酒桌上談的。
如果不能,那麼只能說明你喝的不夠多,不夠讓人盡興,不夠讓人滿意。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文化糟粕」。
但是,對於賈蓉這種身體變態,解酒能力超強的人來說,就變成了一種社交文化中的「金手指」。
從主閣里出來,賈蓉沿著欄杆遊廊,在一盞盞彩色琉璃宮燈的映照下,推開一間間閣門,走入閣子裡,開始「打圈兒」。
今兒,賈蓉主打一個「賓主盡歡」,誓要在酒場上打出名氣。
所以,他來者不拒。
進入閣子裡,面對放浪形骸的哥兒們,賈蓉眼睛裡透露出清醒之意,故意作出「東道主」的姿態。跟每一位哥兒都打招呼,說幾句客套話,攀交情講關係,吹捧對方的能力。
然後開幾句令人捧腹大笑的黃腔,努力去打破社交距離。
偶爾也爽朗大笑,與哥兒們勾肩搭背,推杯換盞的敬酒和陪酒,只把哥兒們全都哄高興了。
與他頑的好的幾個哥兒們,瞧見賈蓉這麼猛喝,不禁露出擔心。提醒他這么喝,會喝醉了損傷身體。
賈蓉卻哈哈大笑,當著眾人的面兒,故意大聲說道:「這點酒算什麼,只要哥兒們高興,我賈蓮華什麼不能做!」
此言一出,廳上氣氛轟然沸騰,每個人都興高采烈,覺得賈蓉夠義氣。
有幾個哥兒,暗暗被賈蓉的豪邁姿態所吸引,忍不住熱血沸騰,滿腔豪氣,主動跟著他去打圈。想要替賈蓉擋幾杯酒,免得他剛開宴便醉了惹人笑話。
可是,賈蓉的酒量,很快打消了他們的顧慮。那真是海量,宛如酒仙重生,李太白轉世。一杯又一杯的飲下去,小小的肚子裡竟裝了幾大壇。表面上卻沒有絲毫醉意,一雙深邃眼神越發的清亮。舉止形態也狂放豪邁,更加氣度灑脫,讓人敬佩了。
終於,最後一間閣子轉完,賈蓉站在遊廊里,望著樓下戲台子,長長吐出一口酒氣。
然後轉身望著幾個滿臉敬佩看著他的哥兒。
「今晚哥幾個陪著我打圈敬酒,這份情誼,我賈蓮華記著了。」
賈蓉面色肅然,語氣里透著感激和堅定,仿佛有一種無言的誓言意味。
「從今兒起,哥幾個便是我賈蓮華的親兄弟!咱們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共同做一番大事業。」
趁著酒意上頭,也趁著哥幾個這會子滿腔熱血還未涼,賈蓉加重砝碼,為哥幾個畫大餅講交情,提前拉攏。
今兒陪著賈蓉一起擋酒,哥幾個把自己都感動了。
現在聽賈蓉這麼一說,登時眼睛一亮,忙不迭爽快答應,生怕賈蓉反悔。
然後看向賈蓉的眼神里,突然透露出一股子親近之意。便是看向身旁幾個哥兒的時候,也都滿臉帶笑,自覺關係更近一層,與旁人情誼都不同了。
瞧見這一幕,賈蓉唇角含笑,不禁暗暗點頭。
這幾位都是勛貴子弟,出身自帶一份政治資源。便是蚊蠅腿也是肉。便是真的不爭氣,也有別的用處。趁著他們酒意上頭,滿腔豪氣還未散去,趕緊拉攏過來最要緊。
等他們酒醒了,可能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好,哥幾個先頑著,我去主閣里陪一陪老爺們。」
說到這裡,賈蓉流露出幾分凝重,語氣真誠道:
「你們也知道,我有意去京營里謀個職位。今晚須得在各府爺們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獲得他們的支持。所以只能先失陪了,待過了今晚,我再尋個好日子,單請哥幾個一頓。咱們私底下好好聚一聚。」
聽聞此言,原本興致沖沖的哥兒們,登時露出肅容,覺得茲事體大,紛紛「良言苦勸」起來。
「蓮華兄快去,你這是正經事呢。陪我們喝酒什麼打緊。咱們兄弟們相聚的日子多著呢。快別耽誤了伱的仕途。」
「正是呢。蓮華兄,快些去罷。我們幾個自去喝酒頑了。」
「蓮華兄,別磨蹭了。」
賈蓉深吸口氣,滿臉正色的拱手抱拳,邁步轉身離去。
瞧見他筆挺的身姿,一眾哥兒捏緊拳頭,眼睛裡閃爍激動和崇拜。
蓮華兄這麼有本事,自己跟著他,以後肯定差不了。原本就多喝了幾杯酒,此刻身體裡驀然湧起更多的熱血與豪氣。整個人熱血沸騰起來。
待賈蓉慢慢走遠了,幾個年輕哥兒眼睛裡閃爍跳動的火焰,相互對視一眼,突然鄭重抱拳道:
「今晚能結識哥幾個,真是三生榮幸。我提議單獨去一個閣子裡,咱們私底下好好聚一聚。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同去,同去。」
不一會,幾個「意氣相投」的哥兒們,就把臂言歡,徑直去了一個閣子裡,再度重開了一桌宴席。
而另一邊的賈蓉,此刻打圈完畢,身上衣裳酒氣熏人。他站在主閣外反覆深吸幾口氣,眼神里透露出堅定之意,突然推開閣門再度走了進去。
今夜「考核」的第二場,開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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