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籌謀引賜婚

  金陵,大宰門,鑫春號江南總店。

  正午剛過,驕陽似火,賈琮從杏花巷出來,便頂著酷熱趕到總店。

  而他進店沒多長時間,江流便獨自離開店堂,去了鑫春號在成賢街的分號。

  沒過去多久,成賢街分號的後院,騰空飛起幾隻灰鴿,在屋頂的天空,撲稜稜盤旋了一周,便展翅向東飛去。

  而在這天的日落時分,城東郊外農莊,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離開,順著東向的官道而去。

  ……

  賈琮一直忙到日落時風,才重新回到明澤巷宅院。

  剛進了內院,便看到齡官迎了上來,說道:「三爺,我等了你好久,你總算回來了,我有急事找你呢。」

  賈琮見她神情異樣,正要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卻被齡官牽著手進了鄒敏兒的房間。

  齡官拿起桌上那副畫像,說道:「三爺,我就想告訴你這事,這個人我在姑蘇見過。」

  賈琮聽了這話心中猛然一跳,因為齡官手中拿的正是周正陽的畫像。

  靠在床上的鄒敏兒說道:「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在金碧園,第一次看到齡官的時候,她被戲班班主罰洗衣服。

  因為那次蘇州衛指揮使羅雄帶人在金碧園包場,那次是齡官第一次上台唱戲。

  齡官唱完曲目之後,羅雄的朋友看上了齡官,還讓齡官唱清樓小調灑金扇。

  結果齡官不願意唱,還和羅雄的手下起了衝突,摔壞了戲班裡價值不菲的頭冠,這才被班主責罰。」

  齡官在一旁說道:「三爺,那個羅指揮的朋友,讓我唱灑金扇的壞蛋,就是畫像上這個人。」

  賈琮臉色一變,問道:「齡官,你可曾記仔細了,那人真的就是畫像上的人。」

  齡官很認真的說道:「三爺,這事雖過去不少時間,但是那人這麼無恥,竟然讓我唱青樓里的小調,他化成灰我都記得。

  他長得和這份畫像太像了,幾乎就是一模一樣,我不會記錯的。」

  賈琮從懷中拿出姑蘇來的那份信報,快速翻閱一遍。

  那上面寫著周正陽數次去姑蘇紅香樓嫖宿,每次都點樓里擅長唱曲的花娘過夜。

  而且每次讓花娘唱的青樓小調,正是那曲《灑金扇》。

  毫無疑問,當日羅雄包下金碧園聽戲,和他一起來的那個朋友,就是逃匿在外的周正陽。

  賈琮的心中滿是震撼,他和鄒敏兒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

  彼此都讀出了對方眼中的意思,堂堂的蘇州衛指揮使,竟然一直和周正陽沆瀣一氣。

  周正陽之所以一直難尋下落,無法落網,蘇州衛指揮使羅雄藏匿和包庇,顯然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麼另外一個問題就顯而易見,蘇州衛指揮使羅雄必定也和水監司大案有所牽扯,不然他不會包庇一個朝廷欽犯。

  至於羅雄為何會敢冒如此風險,仔細想想其實並不奇怪,當年鄒懷義會留下所謂的秘帳,周正陽必定也會留下轄制保命的手段。

  賈琮對鄒敏兒說道:「當年的水監司大案,似乎牽聯愈來愈大,剛開始是水監司,接著是金陵衛,現在連蘇州衛都難逃干係!」

  金陵都指揮司下轄水監司、金陵衛、鎮江衛、常州衛、蘇州衛、松江衛,總共統領各地衛軍過萬。

  如今竟有一半衛所都沾惹上水監司大案流毒,這也未免太聳人聽聞。

  賈琮此次南下雖做了充分準備,甚至暗自調來可以應對危機的不小力量。

  但如今周正陽有羅雄的庇佑,賈琮手中所掌握的力量,想要對峙蘇州衛麾下一千五百名精銳衛軍,將是極其危險的舉動。

  賈琮雖是領秘旨下金陵,但聖旨只是讓他協同大理寺抓捕周正陽歸案,並清查水監司大案後續。

  聖旨沒有賦予他處置正三品武官的權利,更何況還是一名統軍過千的衛指揮使。

  如果出師無名,一旦應對處置不慎,可能會引發軍中譁變,甚至於激出江南兵禍,震動江南六州一府。

  賈琮自己就曾是統兵之將,他自然明白什麼叫兵連禍結,這其中蘊含的風險極大。

  賈琮想起自己離京之前,曾去拜別老師柳衍修。

  柳衍修曾告誡過他:如查有所獲,秘而不驚,急報中宮,等待聖裁,切忌急功妄動,牽連過深,反受其害。

  ……

  金陵,興隆坊,賈家老宅。

  賈琮正奮筆疾書,起草寄往神京的奏章,周正陽一事錯綜複雜,其中牽連之深,已超出秘旨授權的範圍。

  賈琮想起老師柳靜庵提醒,將事情詳情上奏嘉昭帝,是必須要做的一步。

  奏章中將在姑蘇發現周正陽的蹤跡,及蘇州衛指揮使羅雄藏匿包庇周正陽之事,都進行詳細奏報。

  還附上對張康年、杜衡鑫的排查和推測,以及當年甄家甄應泉的在幕後所起的作用。

  他之所以將這些信息也寫進奏章。

  是因為這些信息與周正陽事件,甚至當年水監司大案,都有若隱若現的聯繫。

  可以讓嘉昭帝對金陵之事有一個完整的信息了解和判斷。

  而且這些調查信息,就算他不上報,許七娘必定也會通過中車司渠道報入宮中。

  賈琮考慮到這位九五之尊的多疑性子,也就不在奏章上節省這點筆墨。

  奏章寫好之後,他又仔細看過一遍,做了修改潤色,又重新謄寫,將奏章裝入秘盒,用火漆封蠟。

  接著又給兵部尚書顧延魁寫了一份書信,書信的內容和奏章的內容基本一致。

  他走出書房,出了內院,進入二門外宣和堂,將秘盒交給早等在那裡的江流。

  對江流囑咐道:「你帶上五個火器兵護衛,要日夜兼程,全力加快速度,四天內必須將奏書送到神京。」

  從金陵送信件到神京,正常情況下驛站更換快馬,需五天才能到達神京,賈琮將時間壓縮到四天,也是極快的速度要求。

  賈琮又說道:「這份書信也要第一時間送到兵部顧尚書府上,並請他回信,讓你儘快送回金陵。

  宮中的聖旨只會禁軍傳送,但顧尚書的回信,卻會讓你來回送,你拿到回信之後,讓艾麗用飛羽傳送給我,片刻不可耽誤,切記!」

  賈琮之所以在奏報之外,還特地給顧延魁寫了封書信,並囑咐江流儘快拿到回信。

  就是想讓信息比正常聖旨傳送,以更快的速遞到達金陵。

  他的奏報只要抵達神京,嘉昭帝必定會叫顧延魁入宮議事,顧延魁必定會是最早知道回旨內容之人。

  而宮中下詔聖旨,由宮中內侍和禁軍急送金陵傳旨。

  因此,聖旨是江流無法接觸到的,江流也無法最快得知聖旨內容。

  而賈琮給顧延魁的那份書信,內容和奏報幾乎一致,顧延魁的回信必然會寫到回旨的內容。

  賈琮只能用這種曲折的辦法,才能江流得知回旨內容。

  通過艾麗的飛羽傳信,從神京到金陵的距離,賈琮不到兩天時間就會收到信息。

  而聖旨從神京傳送至金陵,一般情況下需要五天時間。

  賈琮能提前三天知道嘉昭帝的旨意,能給他在金陵行事提供充足的時間緩衝。

  他這樣做還基於另外一種顧慮。

  當初大理寺審訊周素卿的供狀被泄露,導致周正陽提前得知信息,逃之夭夭。

  雖然神京經推事院一番血腥清洗,掃除了泄密的來源。

  但是,神京官員多如牛毛,關係盤根錯節,能接觸到宮中信息的人物,更是五花八門。

  誰也不能保證,泄密的事情會不會再次發生。

  他能在聖旨傳送金陵之前,提前幾天知道最新消息,就能提前進行布置,杜絕可能的泄密,以及造成的不良後果。

  ……

  金陵,甄府,裕和堂。

  甄老夫人這天的心情悲鬱難平,因為五年前的今日,正是她的二兒子甄應泉出海的日子,從此一去不復返。

  時間已過去整整五年,說是生死未卜,那只是一種無力的自我欺騙。

  不僅甄老夫人已徹底放棄了希望,就連和甄應泉伉儷情深的甄二太太,原先百般無法接受丈夫的離去。

  二年前也無奈死心,並將今天作為甄應泉的忌日,每年到這天都會在自己院中祭奠,並斷煙火一天。

  甄二太太自甄應泉出事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前段時間舊疾復發,家中曾去福壽巷請張友朋過來診治。

  但正遇上張友朋出一個急診,之後連著十多天時間,都不見這位神醫的人影,也不知他在外面忙些什麼。

  而這幾天臨近甄應泉的忌日,甄家二太太心情愈發悲楚,今天又斷了煙火進食,更加衰了氣色,今早不知何緣故,突然昏厥不醒。

  甄家慌忙請了城中名醫急救。

  甄青芳又差人再去福壽巷,總算遇到張友朋在家,趕緊將這位神醫請到甄府,給母親診病。

  張友朋到了甄家之後,給甄二太太把脈開方,又給她下了幾針,就穩住了二太太的病情,讓甄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甄老太太去看過兒媳婦,心情鬱郁的回了裕和堂,想起自己的二兒子,又一頓長吁短嘆。

  這時就見大兒子甄應嘉進來,說道:「老太太,我寫去榮國賈家的書信,剛剛收到回信。」

  甄老太太一聽這話,精神微微一振,他可是知道大兒子寫信給賈家的用意,是和榮國賈家互通聲氣,給家中的三丫頭議親。

  連忙問道:「賈家回信可有什麼說道?」

  甄應嘉回道:「賈存周在回信之中,言語很是恭敬客氣,他已和賈太夫人提過賈琮的親事。

  但是那邊太夫人說,賈琮明年才滿舞象之年,年紀還太小,所以想晚一二年議親。」

  甄老太太聽了這話,心中有些失望,說道:「人家這話也是道理,未過舞象之年是早了些。

  但三丫頭可比琮哥兒還大幾歲,這幾年她操勞家中的生意,眼界又高,金陵世家子弟沒一個能入她眼。

  就這樣生生把年歲熬大了,琮哥兒等得起,三丫頭可等不起了。

  況且,這裡面還有一樁事呢,賈太夫人和我也算手帕之家,她生在公候之家,嫁在公候之家,這心中彎彎繞繞可不少。

  雖說琮哥兒年歲小是個道理,只怕她這做祖母的,還有些待價而沽的心思。

  外頭現在都說,琮哥兒如今是宗人府入檔勳爵之中,年歲最輕的一位,為人矚目,也很受當今聖上恩遇。

  像他這樣的少年伯爵,等到成年後,聖上多半是要賜婚以示榮寵,這在國朝都是有慣例的。

  賈太夫人生在公候之家,比我更知道這個規矩,說琮哥兒年紀小,不急著議親,不過是委婉的託詞。

  她哪裡會輕易就訂了孫子的婚事,白白丟了將來賜婚的榮耀。」

  甄應嘉笑著說道:「還是老太太通透,一知道來信的內容,你就能斷出裡面的根由。

  其實我也早想到這一層,兒子給賈存周去信,也從沒想過單憑一份書信,就能議定兩家的親事,不過是事先互通聲氣罷了。

  男女婚姻,既講究有緣,也講究有份,他榮國賈家有賜婚之榮,我甄家也未必就沒有。

  所以,兒子在給賈存周去信的同時,也給宮中老太妃去了一份家信,並讓二丫頭轉送到宮中。」

  甄老太太聽了這話,一下明白了兒子的心思,剛才因二兒子帶來的傷感,也淡去了大半。

  笑道:「你這事做的妥當,當年三丫頭入宮陪伴老太妃,在宮中教養長大,老太妃對三丫頭一向愛逾珍寶。

  那琮哥兒在神京這麼響亮的名頭,老太妃定會滿意這門親事,只要她在上皇跟前撮合,這事就能成。」

  甄應嘉笑道:「老太太所言極是,賈太夫人想要聖上賜婚的榮耀,我們甄家不過想讓青兒覓得佳婿,終生有靠。

  二家其實殊途同歸,予以成全,正是兩全其美,三丫頭有了著落,也了了老太太一樁心事。」

  甄老太太嘆道:「你那兄弟命數不好,好端端一個人,只是出趟海,就怎麼不明不白的沒了。

  他就三丫頭一個女兒,他把女兒看得眼珠子一樣,如果芳青和琮哥兒能成,我也算對得起她老子了。」

  ……

  甄府,甄二太太宅院。

  二太太早上昏厥,著實把甄芳青嚇得不輕,好在那位張先生妙手回春,幾根金針下去,就穩住了母親的心脈。

  她今天本想去鋪子去盤帳,臨時都把事情推掉,留在府中陪伴照顧母親,

  今天她換掉在外行走的男裝,一身柔媚大方的女兒家打扮,

  上身穿了淡藍底折枝菊花刺繡對襟,白色交領紗綢裡衣,下身是條米黃菊花刺繡長裙,娉婷裊娜,風姿綽約。

  剛服侍過母親喝藥,便聽丫鬟傳話,說大太太過來探望。

  甄芳青把大太太讓進內房,自己帶著丫鬟去了外間,拿出做了一半的刺繡消磨時光。

  自從甄應泉出事後,大太太對二房的生意,便生出覬覦心思。

  大老爺甄應嘉只是個無權的清貴官身,外頭看著體面,其實大房就是個虛架子。

  甄家之所以能在金陵世家中立足,很大部分還是因二房手中豪闊的海貿生意。

  這也就免不了大太太會生出這種念想。

  誰讓二房只有一個女兒,並無男丁可以傳嗣……。

  其實以甄青芳的精明,她卻清楚得很,這種念想豈止大太太有,自己那位貌似清貴嚴正的大伯,心中也是這般算計。

  只是大伯顧著官場和家主體面,從來不會輕易表露,只讓自己夫人出面搖旗籌謀。

  大太太平時雖做不少動作,但還算顧及體面和底線。

  世家大族,歷來都不是至清之水,這種宅門陰私,免不了的事情。

  只要大太太做事沒到擾亂門風的地步,老成多識如甄老太太,精明聰慧如甄芳青,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甄芳青坐在外間,就聽到大太太和母親說道:「二嫂,常日還要保養好身體,將來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你還要送女兒出嫁呢。」

  甄芳青一聽這話,目光微微一閃,便對裡間的話留了意。

  又聽自己母親說道:「芳青這丫頭一門心思做生意,她的親事八字都沒一撇呢。

  我聽老太太說過,大老爺曾給榮國二老爺去過書信,提起議親之意,這事不是還沒準信嗎?」

  大太太笑道道:「貴勛世家的親事,那能一份書信就落定,不過兩家先通了聲氣罷了。

  大老爺可不止給榮國府去了信,還給宮中老太妃也去了書信,說了芳青的事情,今天他剛收到神京二姑娘的回信。

  說宮中老太妃對這門親事很滿意,她得了合適的時機,會親自和上皇進言,這門親事再沒不成的……。」

  在外間刺繡的甄芳青,一聽這話心中劇震,手腕抖動,繡花針便刺破了手指,一顆殷紅的血珠冒出指尖。

  她下意識的將手指放在柔唇中吮吸,芳心生出漣漪波動,一陣喜意溢上心頭,但隨之又有一陣擔憂。(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