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姻事溝壑深

  金陵,榮裕坊,甄宅。

  甄老太太斥聲嚴厲:「世文,也怪不得你父親生氣,你也太過荒唐,怎能去做私運火槍的險事。

  家中所有鋪子因為這事,都被錦衣衛搜檢,鬧得如此沸沸揚揚,以後誰還敢和甄家作生意!」

  大太太聽了這話,心中一驚,生怕老太太揪著這事,免了自己兒子看顧生意的權柄,那家中的生意,大房還怎麼插手。

  連忙說道:「老太太,世文這次的確做得不對,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他也知道利害了。

  這次能從錦衣衛安然回來,事情也就過去了,他必定會痛改前非,用心管好家中的生意,再出事故,我和老爺都斷不能饒他的。」

  這時,甄老太太身邊的甄芳青說道:「三哥這件事,已鬧出不小的風波,雖然現在人安然回來,但事情卻不會輕易過去。

  錦衣衛最擅長秘緝窺探,行事陰森詭異,他們這次賣賈琮面子,放了三哥回來,只怕背地裡定會派人監視三哥的舉動。

  為了防止節外生枝,三哥這段時間還是先呆在府中,避一避外面的風頭,才最為妥當。」

  甄家大太太聽了這話,也覺得有些道理,她也聽說錦衣衛陰險冷酷,一旦沾惹上都是大兇險,並不那麼容易甩脫乾淨。

  讓自己兒子居府躲避風頭,也是穩當安全的法子。

  可是她轉念一想,兒子這樣不是等同變相禁足,生意上還怎麼管事?

  鋪子裡的事情,還不由著三丫頭折騰?

  不過如今兒子的安危是第一要緊之事,所以大太太雖心中疑慮,卻不敢說甄芳青這法子不行。

  ……

  一旁的甄應嘉默默無語,看了甄芳青一眼,心中微微嘆息,自己這侄女聰慧機敏,心思縝密,最善於扼要取勢。

  自己兒子和她相比,終究差了一籌,也怪不得自己二弟出事之後,一個纖纖年華的姑娘家,卻能穩穩掌著家中的生意。

  甄家老太太說道:「青兒這話有理,這次事情鬧大了,世文就在府上避避風頭,外頭的生意讓青兒看著就成。」

  又對甄芳青笑道:「你只是送去一份書信,琮哥兒就這麼熱心幫忙,不然世文也不能這麼快脫險,這哥兒終究是個有本事的。

  你備上一份禮謝謝人家,過幾日就是我的壽宴,再寫份請帖送去。

  我也見見賈家的少年伯爵,坊間都說這琮哥兒文武雙全,而且生得極為得意,我也瞧瞧是否真如傳聞。」

  大太太聽出老太太話里意思,賈琮救了兒子出錦衣衛,讓老太太覺得他有本事,對賈琮竟開始稀罕起來。

  自己為了讓三丫頭儘快出嫁,本就在老太太面前說了賈琮許多好話,如今事情趕事情,老太太對賈琮更加上心。

  既讓三丫頭備禮相謝,又讓她寫壽宴帖子請人家過府見面,明擺著就是相看孫女婿的架勢。

  ……

  這一年賈琮少年封爵,聲名遠播,甄家即便在金陵也聽到他的名頭。

  上次大太太和甄三姑娘去神京朝拜老太妃,她的女婿北靜王水溶,更是對賈琮很是推崇。

  她那貴為北靜王妃的女兒,也說此人是世家子中的良配。

  當時大太太只想找個合適的人選,把二房能幹的三丫頭嫁出去,省得她在甄家生意上礙手礙腳。

  再說三丫頭配了榮國賈家的威遠伯,對甄家也是很好的聯姻合勢,這也是世家之間慣用的法子。

  且對將來大房掌管甄家,也是大有益處之事,當時她只是將事情往這些好處想。

  卻沒想到賈琮到金陵沒多長日子,就能如此長袖善舞,面對錦衣衛這樣厲害的衙門,也能輕易將兒子弄出來。

  以往她根本沒見過賈琮,並沒有直觀上的體會,如今意識到這少年可不單名聲響亮,也是個極有手段的人。

  三丫頭本就是家中極厲害的,要是她將來嫁了賈琮,兩個厲害的湊在一起,大房能不能真的拿捏住甄家的家業,還真是有些兩說了。

  想到這些事情,大太太頗有些給三丫頭挖坑,最後自己掉進去的懊悔。

  卻聽甄芳青話語輕快,對老太太說道:「老祖宗放心,我親自準備禮物,讓人送到興隆坊老宅,壽帖也會妥當寫好送去。」

  ……

  金陵,龍潭港。

  碼頭上人來人往,不遠處江濤之中,一艘從姑蘇啟航的客船,正緩緩向碼頭停靠。

  碼頭的涼亭里,賈琮和鄒敏兒並肩而立,身後跟著齡官,齡官的小手還牽著豆官。

  當初因為事情緊急,賈琮和鄒敏兒帶著齡官,連夜離開了姑蘇,沒來得及把其他四個小戲子帶走。

  那四個小戲,是鄒敏兒從十幾個小戲中篩選而出,都是做唱技藝俱佳之人。

  她們分別是芳官、藕官、艾官、葵官。

  這次賈琮和鄒敏兒派出幾十個人手,分路東進沿江各州府,進入姑蘇的那隊人,事先得了賈琮的吩咐,將這四個小戲送回金陵。

  這些小戲將來要進神京教坊司雜劇色,她們都是十多歲的女兒家,從未獨自出遠門,作為東道的鄒敏兒自然要到碼頭去接。

  齡官、豆官和這四人都是在戲班長大,平時情同姊妹,所以賈琮特地也帶她們兩個來接人。

  等到客船靠岸,四個十多歲的女孩兒,各自背著小包袱,怯生生的下了客船,一臉拘謹的看著眼前人流熙攘的碼頭。

  直到齡官和豆官跑著迎了上去,一幫小女孩嘻嘻哈哈樂成一團。

  她們都是自小離鄉背家,有些甚至根本不知家人何在,只有一起在戲班囫圇長大的姊妹,才是彼此最親近的人。

  等到她們嘰嘰喳喳互述別後之情,賈琮和鄒敏兒就帶她們回清音閣安頓。

  她們幾個都是第一次來金陵城,一路上都趴在車窗口,一雙雙好奇的眼睛,觀看這江南雄城的輝宏風光,言語目光都充滿驚嘆新奇。

  ……

  馬車跑了兩盞茶的功夫,照例在離清音閣正門不遠處停下,一行人下了馬車便要進入閣中。

  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一個中年婦人走來,對著鄒敏兒叫道:「小姐,真的是你,我上次看到還不敢認,這回算看真了。」

  賈琮回頭一看,稱呼鄒敏兒小姐的,是個衣裳鄙舊的婦人,身上還掛著販賣鬢花胭脂的貨盒。

  鄒敏兒回頭看了那婦人一眼,賈琮從她的目光中察覺到驚訝的神色,卻聽鄒敏兒冷冰冰說道:「這位大嫂認錯人了。」

  那婦人神情迷惑,喃喃說道:「小姐,我是廚房的吳嫂啊,自從府上被抄家之後,便再也沒有小姐的消息。

  只要活著就好,我從小看著你長大,怎麼會認錯呢。」

  鄒敏兒神情冷淡,說道:「我不是什么小姐,不過是閣中的曲樂娘子,你的確認錯人了。」

  鄒敏兒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進了清音閣。

  等到鄒敏兒安頓好藕官等人的住處,賈琮見她還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兩人又回了賈琮在三樓常包的雅間,關上房門,賈琮便問道:「我看得出那個婦人並沒有認錯你。」

  鄒敏兒說道:「我雖在金陵長大,但鄒家是官宦門戶,我自小長於內院,除了家中親眷外,外人很少識得我的樣子。

  即便如此,我來金陵還是用了化名,每次出入都帶著帷帽,就是為以防萬一,遇到當年相熟之人,被人認出身份。

  卻沒想到偏偏遇到她,這個吳嫂在我家做了多年廚娘,對我非常熟悉。

  她一直是我家僱傭之人,但並不是賣身家奴,所以抄家之時,她不會被發賣,只會遣散,她可能是最近在附近討生活,這才被她撞上。

  我剛才矢口否認,她大概會半信半疑,不過吳嫂只是普通民婦,我相信她不會妨害到我。」

  說到這裡,鄒敏兒目光複雜的看了賈琮一眼,又說道:「而且當年你入鄒府拿人,並沒有和吳嫂照面,她應該不認識你。」

  賈琮自然懂鄒敏兒這話的意思,如果吳嫂認識自己,發現鄒敏兒和當年破家之人,出雙入對。

  局外之人,哪裡清楚兩人之間錯綜複雜的糾葛,見到這種情景,第一時間就會驚訝生疑。

  消息一旦傳揚開來,就會對賈琮和鄒敏兒在金陵辦事,非常不利。

  賈琮走到雅間窗口處,向下面街面張望,卻已不見了那吳嫂的身影,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他對鄒敏兒說道:「照你這樣說來,應該沒什麼大礙,以後出入留意些,儘量不再遇到那婦人就是了。」

  ……

  賈琮離開時帶了齡官和豆官回府,藕官、芳官等人見她們居然不住清音閣,而是跟著生得很好看的賈公子一起,神色多有驚訝羨慕。

  賈琮回到興隆坊老宅,剛走到二門口,迎面看到管家金彩快步走來。

  說道:「三爺,金陵甄家的甄三公子,特來登門向三爺致謝,如今人在宣和堂奉茶。」

  賈琮聽了微微一愣,自己昨日剛把甄三公子從錦衣衛手中救出,他今天便上門拜謝,倒是來得及時。

  金彩看了賈琮一眼,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似乎有什麼話欲言又止。

  賈琮好奇問道:「金官家,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金彩神色古怪的說道:「為甄三公子駕車的是甄家二房管事劉顯,往年賈甄兩家年節禮尚往來,我曾見過幾次。

  只是那甄三公子和他隨身的小廝,都有些古怪,老奴發現他們耳垂上有姑娘家的耳洞……。」

  賈琮有些愕然:「……,金管家你可是看得夠仔細的。」

  金彩臉色有些尷尬,說道:「呵呵,老奴也是無意中看到,且她們進了宣和堂,那劉顯就守在堂門口,不許府上小廝進入。

  一應茶水都是劉顯接過,再由三公子隨身小廝送入堂內,舉止很有些古怪。

  老奴歷年與甄家有些來往,知道他們甄家一件稀罕事,如今甄家生意主事不是男丁,而是甄家二房的甄三姑娘。

  據說這位三姑娘才略出眾,甄家子弟無人能比,這幾年時間將甄家的生意打理得十分出色,在金陵城中傳為奇事。

  傳聞這位甄三姑娘經常易釵而弁,出入甄家店鋪打理生意,以老奴看,這位甄三公子,很可能就是那位甄三姑娘。」

  賈琮聽了這話,心裡已經明了,上次替甄三姑娘給自己送信,不就是甄家二房管事劉顯,今天他也是跟著一起來的。

  所以,不是金彩說的來的可能是甄三姑娘,而是必定就是。

  一旁金彩見賈琮若有所思的表情,心裡便開始嘀咕,三爺一向能招惹女兒家,不會連甄家三姑娘也招惹了,如今人家找上門了……。

  這位爺是真不得了,可別鬧出什麼事……。

  賈琮對金彩說道:「讓二門外小廝都離宣和堂遠些,不得靠近,把我院子裡兩個丫鬟調到堂外伺候。」

  如果真是甄三姑娘冒兄長之名上門拜訪,倒是真有些標新立異,不過畢竟是世家千金,禮數上還是要顧忌尊重一下。

  他叫住正要和豆官回內院的齡官,既然可能是女客,帶著齡官一起去見也方便些,也能避避男女嫌疑。

  等到他帶著齡官走近宣和堂,遠遠看到堂門口站著那日見過的劉顯。

  堂內一個身著青袍的高挑玉秀身影,正背對著自己,在欣賞懸掛在中堂上的書畫。

  雖然遠遠看去只見背影,但身形姿態卻十分清晰。

  卻見這人衣帶盈風,腰細背挺,烏絲如墨,倒背在身後的雙手,十指纖纖,白皙如玉,說不出的秀雅灑脫。

  賈琮曾聽迎春和黛玉都提到過甄三姑娘,只是自己一直沒見過。

  黛玉一向目下無塵,但凡聽到當家太太帶同輩姑娘拜訪,又拐彎抹角要見賈琮,她都會有些不屑的小醋意。

  當初甄家大太太帶三姑娘上門,雖然是來拜見賈母,不過三言兩語之下,也找了由頭要見賈琮,黛玉心中少不得不自在。

  不過當時賈琮正好被宮中傳喚,所以沒和甄三姑娘朝上面。

  事後黛玉還拿這事調侃賈琮,話語之間頗有些不服氣,但即便如此,她對賈琮也是直言不諱,說這甄三姑娘也算極出色的。

  賈琮對黛玉的目光,自然是十分相信,這姑娘單單一個背影,便透著軒然絕俗,英媚不羈,和賈琮認識的女子都迥然不同。

  賈琮剛到堂門口,便聽到劉顯對堂內傳話:「三公子,威遠伯已到了。」

  賈琮帶著齡官進了宣和堂,此時齡官也一臉迷惑,她不知賈琮為何帶自己見外客。

  只是齡官對賈琮十分信任,只覺得賈琮這樣做,必定有他的道理,自己跟著照做就是。

  剛開始齡官以為見的是男客,心中還有些怪異害羞。

  不過她出身戲班,日常唱舞走位,對女子形態比常人更敏感。

  看到堂中客人的背影,便覺得有些奇怪,這人頸細背挺,腰纖猶如扶柳,分明是個女子,偏偏一身男裝打扮。

  正在堂中欣賞書畫的甄芳青,聽到劉顯提醒轉過身來,映入她眼帘,是一道深如秋潭的璨然眸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