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借勢防未然

  金陵,工部衙門,火器司。

  陪都六部之中,工部和禮部是兩個清閒衙門。

  這兩個衙門不僅空置尚書之位,常例官職也多有縮編,以減少人浮於事。

  所以,這兩處衙堂平時雖算不上門可羅雀,但人氣寡淡,整日也沒多少人出入忙碌。

  比起公務繁忙,手握實權的陪都兵部、戶部等官衙,兩相比較猶如冰火兩重天。

  但自賈琮到金陵之後,原先十分冷清的工部衙門,似乎一下子轉變頹勢,日益人氣旺盛起來。

  不僅常有金髮碧眼,奇裝異服,膚色古怪的夷人,每日出入火器司官廨。

  連陪都兵部、戶部、金陵都指揮司等官衙,都常有官員來往交接公務。

  這讓工部正堂那些清閒度日堂官,不禁為之側目,甚至有些汗顏。

  都覺得這位年未弱冠的賈監正,之所以能少年享有盛名,的確有他自己一番本事。

  這才來金陵多少時間,只有吏目四人的小小火器司,竟能被他整治出里外交絡、熱火朝天的景象。

  這麼能折騰的人物,也難怪年紀輕輕,官位仕途攀升如此輕捷順暢。

  但這天大早,一個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百戶,出現在工部官衙大院,卻讓這些工部堂官驚詫了。

  而這位錦衣百戶去的地方,正是臨時設立火器司官廨的東小院。

  錦衣衛這種陰損狠厲的鷹犬之輩,歷來被文官忌憚,尋常情況之下,錦衣衛和六部並沒有公務往來。

  如果有往來的話,多半也是上門拿人……。

  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的工部堂官們,都在心裡揣測,被這些鷹犬找上門,多半是沒有什麼好事的。

  ……

  工部衙堂東小院,火器司官廨。

  賈琮見到了錦衣衛來人,甚至還是他的老熟人。

  當年曾看守大慈恩司營造現場,協助過賈琮剿滅東瀛浪人,如今的錦衣衛千戶所百戶劉海。

  兩人見面寒暄了兩句,劉海便取出神京錦衣衛指揮司,發往金陵錦衣衛千戶所的公文,並請賈琮瀏覽。

  這讓賈琮心中微微奇怪,按照常理,錦衣衛公文沒道路給一個工部官員過目。

  等他快速看過公文的內容,心中不禁凜然。

  錦衣衛的公文上說,上月在遼東鴉符關武庫,九支損耗故障的改進型魯密銃,突然不翼而飛。

  武庫官張浩東擅離職守,在距離鴉府官以西五十里處,被人發現他的屍體,系讓人背部刺殺喪命。

  當今聖上震怒,讓各地錦衣衛和衛所官軍,對過往道路關卡進行盤查,但時間過去大半月,依舊毫無所獲。

  九支失竊的改進型魯密銃,至今下落不明。

  聖上又讓神京錦衣衛指揮司下諭,各地錦衣衛嚴查當地火器私運與流通,希望能找到那失竊火槍的線索。

  ……

  賈琮清楚嘉昭帝如此興師動眾的原因,改進型魯密銃是自己親手研製,代表大周最領先的火器技藝。

  如果不把那些失竊火槍找回,改進型魯密銃的技藝,很快就會被人拆解仿造,後果難以設想。

  不過九支改進型魯密銃已失竊一個多月,至今還未找回,或許魯密銃改進原理,已被人分解研習獲得,早就沒有秘密可言。

  ……

  劉海說道:「金陵錦衣衛依令諭,會對城內火器私運與藏匿之舉,進行嚴查。

  我們已從市舶司調來相關文牘,記錄最近半年時間,金陵各港口在案火器違禁私運記錄,一共涉及二十一起。

  雖然私運火器已被當場收繳,但根據市舶司官員描述,原先市舶司官員未輪換之前,皆存在包庇火器私運之舉。

  江南各地富豪,最喜好西洋奇淫技巧,歷來有以火銃打獵取樂的嗜好,真實存在的私運火器,絕不止眼前這些。

  另外,神京地處北方,乃天下樞紐之地,有人從北地盜取新式火槍,必定知道官府為保神京無虞,會在北邊盤查森嚴。

  所以,盜取新式火槍之人,很有可能攜帶贓物南下,南方富庶,人口稠密,又有數州可通外海,是藏匿和逃遁上佳之地。

  而金陵是江南大埠,人流品雜,是南北交匯之地,這些失竊火器如果過境金陵,並不是沒有可能的。

  所以,葛大人讓錦衣衛對在案火器私運人員,挨個進行搜檢問詢。

  一是震懾火器私運藏匿之行,二是希望能找到有關新型火器失竊的線索。

  但錦衣衛中沒有熟悉火器之人,對失竊的改進型魯密銃,更是一無所知。

  所以葛大人讓我來找賈大人,請火器司委派熟悉火器的幹員,配合錦衣衛搜檢訊問可疑之人。

  葛大人還交待,賈大人是火器大家,大周火器強軍的首倡之人,一向足智多謀,深得到聖上器重。

  此次火器私運偵緝,所有要秘關竅,對賈大人務必開誠布公,也請大人多加提點指教。」

  ……

  劉海又遞給賈琮一張清單,說道:「這便是依據市舶司文牘,摘錄的查獲私運火器人員名單,也是錦衣衛此次偵緝對象。」

  賈琮聽了這話心中一動,金陵錦衣衛千戶葛贄成,在偵緝失竊火槍一事上,對自己如此坦誠,毫無保留,讓人有些意外。

  也有可能是神京錦衣衛指揮司,得到過宮中允許,讓金陵錦衣衛因地制宜,就地借重自己這個火器司監正的能量,也未可知。

  畢竟連改進型魯密銃,都是自己研製出來的,論對火器的熟悉,極少有人能勝過自己。

  ……

  賈琮說道:「這沒問題,我這次從神京帶來的護衛,都是火器營的火槍手,熟悉改進型魯密銃的使用。

  我抽調幾個出來,與你們一起協查違禁私運之人,再合適不過了。」

  賈琮看了幾眼劉海給他的清單,其中一行字引起他的注意。

  『金陵甄氏,捐五品同知,甄世文。』

  賈琮問道:「這個甄世文莫非是金陵甄家子弟?」

  劉海回道:「此人正是甄家子弟。

  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應嘉,膝下有二子,長子就是甄世文,因為行三,外頭都稱甄三公子。

  甄應嘉還有一個幼子甄寶玉,從小就養在內宅婦人之手,平時足不出戶,不過紈絝嬌寵之子,並不足慮。

  倒是這位甄三公子,很有幾分不俗。

  自從甄家二老爺甄應泉出海遇難,甄三公子就開始介入甄家生意的打理。

  這兩年在外頭場面上甚是活躍。

  這月初,他名下海船入龍潭港,被市舶司新調任官員王維安,搜檢出船上私運三支全新外洋魯密銃。

  所以,甄世文也在這次錦衣衛搜檢問詢之列。」

  賈琮聽了這話眉頭一皺,不知怎麼突然想到,當初賈赦曾慫恿賈薔入火器工坊的事。

  雖然這事被賈琮嚴辭回絕,並未造成什麼不良後果,卻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似乎每個大族,總會出一兩個不太安分守己的傢伙……。

  ……

  金陵,鳳和街。

  這條街道的核心位置,新開一家叫繡文閣的新鋪,連排的三間開臉,店面甚大,店堂裝飾精緻高雅,所有物件用料考究。

  店鋪開張伊始,便招攬了四方賓客光顧,店門口人頭攢動,車馬接踵,成為鳳和街上最引人矚目的風景線。

  這家店鋪的老闆,就是甄家二房頗有名氣的甄三姑娘。

  如今金陵城各大世家,哪個不知這甄三姑娘的過人之處,甄家如今在海貿生意上的蓬勃,都是這位甄三姑娘一手操持。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甄三姑娘突然在鳳和街開了新鋪,除了售賣精緻的外洋商貨,還有許多江南本地精緻之物。

  甚至還有鑫春號熱銷的上等香水。

  坊間都在傳聞,甄三姑娘之所以開辦新鋪,是和金陵城的皇商鑫春號搭上商路,將來可能會合作分銷經營。

  至於其中細節,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但必定不是空穴來風,因為繡文閣的展柜上,竟然擺了四十瓶上等的鑫春號香水。

  要知道普通商戶去鑫春號批量採購,每次數量不得超過二十瓶上等香水,而且每年採購次數,還被鑫春號做了嚴格限制。

  鑫春號這樣操作的目的,就是防止散客批量採購上等香水,會衝擊削弱鑫春號在各地專賣分店的銷量。

  所以,繡文閣有能量,一次性擺出四十瓶上等鑫春號香水。

  依照行內人猜測,甄三姑娘必定和鑫春號簽訂了大額合作契約。

  鑫春號這兩年在江南各州鋪設商路,又有內務府皇商的身份護佑,生意日益興隆發達。

  如今鑫春號已成江南香業翹楚,金陵城中赫赫有名的皇商金字招牌。

  甄三姑娘新開的繡文閣,隱隱以皇商鑫春號做背書。

  這樣一場奇特的造勢之舉,為繡文閣的開張,帶了意想不到的火爆人氣!

  ……

  繡文閣,二樓內室。

  易釵而弁的甄三姑娘,一身青色男裝軟袍,秀髮如墨,玉簪瑩潤,瀟灑絕麗,風姿綽約,難以方物。

  一雙纖纖玉掌,十指修長細巧,柔白如玉,毫無瑕疵,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美好,接過丫鬟蓓兒端來的香茶,意態嫻雅的抿了一口。

  對著侍立身邊的劉顯說道:「顯叔,從下月開始,大房參股的五家店鋪,我們的分紅和余銀,都慢慢劃撥到繡文閣帳上。」

  劉顯臉色微微一肅,作為二房的大管事,那五家店鋪他是再清楚不過。

  都是二老爺一手創辦,是甄家最賺錢的鋪子,無異於五隻會下金蛋的鵝。

  自從甄家二老爺甄應泉出事,甄三姑娘以女兒之身,靠著和甄老太妃的親厚關係,還有自己出色的才幹。

  順利掌管了父親留下的生意,但是也不可避免的付出一些代價。

  因為,不管她如何能幹,歸根結底都是一個女子,總有一天她要嫁做他人婦。

  雖然甄家的生意都是她的父親一手創辦,但她有朝一日出閣,最多只能帶走幾間鋪面做嫁妝。

  父親開辦的生意,十之八九都要留在甄家,作為甄家繼續榮華富貴的保障。

  不管是族產還是家產,傳子不傳女,這是宗規鐵律。

  甄三姑娘雖爭取到對父親生意的掌管權,但卻不得不將父親名下五間最好店鋪的股權,分潤三成給甄家大房。

  在外人看來,這並不算什麼過份的事,甄家二房已經絕嗣,只剩下她一個女子。

  如今甄家老太太讓三姑娘代父掌管生意,已算是對一個姑娘家極大榮寵。

  讓她將這些店鋪三成股權讓給大房,作為大房子嗣參與打理生意的憑仗,似乎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因甄家大房有兩個嫡子,將來她出嫁之後,這些生意店鋪必定要歸大房掌管,更不用說如今先出讓三成。

  雖這事是家中老太太提的,但大太太必定是背後說了話,大老爺甄應嘉對此事不置一言,似乎漠不關心。

  但不說話不表態,就代表作為家主的甄應嘉默許這件事,沒有親自開口,只是顧忌臉面上不好看罷了。

  ……

  劉顯作為二房的心腹管事,對甄應泉父女十分忠心,對甄家的這個決定,雖心中不服,但以他的身份,也是無可奈何。

  歸根到底,三姑娘再出色能幹,也只是一個女兒身,這個世道就是如此。

  如今,他聽甄三姑娘提出這樣的要求,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說道:「三姑娘,這事是能夠辦的,不過抽調老店銀流,三爺那邊定會有話說,只怕對三姑娘有些被動。」

  甄三姑娘微微一笑,說道:「如果大房三哥問起,或者有心刁難,你就說繡文閣新開張,需要銀錢運作。

  而且,繡文閣已和鑫春號簽訂契約,將來會在江南聯手開拓商路,互通商貨售賣,所以也需要大量銀錢投入。」

  劉顯聽了這話目光漸漸亮起,他突然明白了最近一些事情。

  鑫春號曲大掌柜要買甄家城東的閒置農莊,按常理甄家祖業是不輕易出賣的。

  當時三姑娘不顧大房三爺反對,還是平價賣給了鑫春號,唯一爭取的條件,就是和鑫春號簽訂一份香水售賣契約。

  那份契約涉及的數量,在劉顯的眼中十分微不足道。

  這讓劉顯曾經非常迷惑,一向精明厲害的甄三姑娘,怎麼會做這樣一單明顯無利可圖的生意。

  因那張契約上寫明,繡文閣每月只能從鑫春號購入二十瓶上等香水。

  如今展柜上用來造勢的四十瓶香水,還是事先積攢了兩個月的數量,然後一次性在展柜上展示。

  原來自家三姑娘在這事上,早有一份籌謀……。

  但劉顯在甄家呆了一輩子,太清楚大宅門裡彎彎繞繞有多少,何況如今大房虎視眈眈盯著二房的產業。

  於是提醒道:「姑娘,就算三爺攔不住我們,保不住把話傳到老太太和大老爺那裡,到時事情就難辦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