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諸事露隱憂

  姑蘇,榮翔客棧。

  客棧處在姑蘇繁華街市,時間還未到正午,夏日陽光還未到炙熱之時。

  街道上人來人往,沿路店鋪生意興隆,路邊的攤販高聲叫賣,一副江南大埠的榮盛景象。

  突然一隊幾十人的衛所官兵,在街道上飛奔而來,氣勢梟然,令人側目。

  頓時街道上一陣混亂,行人紛紛迴避,沿途幾個攤販來不及躲閃,被飛奔的衛所兵卒撞翻在地。

  這隊衛所官兵衝到榮翔客棧前,一些兵卒便繞到了客棧的後門,其餘人留在客棧前面,隱隱有包圍之勢。

  客棧里的掌柜和客人,被突如起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何事。

  好在這些官兵似乎有所顧忌,全部都守在客棧之外,只有帶隊的總旗一人進入客棧。

  那總旗對店老闆的說道:「掌柜的,你店裡是否住了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名叫小福?」

  那掌柜的戰戰兢兢說道:「軍爺,昨天住後院的賈公子,倒是帶了個小丫頭回來,看樣子就十二三歲,叫不叫小福,小人就不知了。」

  那總旗眼睛一亮,說道:「就是這個小丫頭,她我們指揮使大人買的丫鬟,昨天逃走了,快去把人給我帶出來!」

  這名總旗來時得了吩咐,店裡的賈公子來頭不小,讓他謹慎處置,不要輕易衝突。

  把那丫頭要回來就行,要不回來也把人看緊了,絕不能讓人走脫了,上面的人再想其他辦法。

  那掌柜回道:「軍爺,一大早賈公子就帶著女眷出門了,如今人都不在店裡。」

  軍官急忙問道:「他們去了那裡,可是離開的姑蘇?」

  那掌柜連忙回道:「他們還沒結帳,好像是出去辦事,應該沒離開姑蘇。」

  ……

  這時,街角兩個人正向客棧走來,頭前那人正是江流,看到客棧門口圍了大隊官兵,立刻機警的停住了腳步。

  今天一早賈琮帶著鄒敏兒和齡官去找鄭小海。

  江流便帶著另一個叫劉振的親兵,去吳縣縣衙去給新買六個小戲,變更造冊身契文牘。

  剛回到客棧附近,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江流帶著劉振轉身上了附近一家酒樓的二樓。

  江流在金陵見過衛所官兵的妝束,這些突然包圍客棧的官軍,必定就是本地蘇州衛的軍士。

  昨日賈琮在金閣園買小戲子,江流就在他的身邊,他知道剛買的那個齡官,和蘇州衛指揮使有些瓜葛。

  對方也要買小福,甚至還下過一半定金。

  如今看到眼前這場景,江流自然猜出大概的緣故。

  江流覺得賈琮實在很有先見之明,如果他不是隨身帶著齡官,只怕就要被蘇州衛的官兵截在店裡。

  齡官要是被蘇州衛的人擄走,賈琮想再討回就難了。

  蘇州衛的人會到榮翔客棧找齡官,那必定是去過金碧園,從那個叫陳有財的班主口中得知。

  江流讓劉振去金碧園打探動靜,自己沿著去鐵嶺關渡口的路途,準備半路截住賈琮等人。

  不然賈琮等人在不知就裡的情況下,回到客棧撞上蘇州衛的官兵,就再沒任何迴旋之地了。

  ……

  姑蘇,金碧園。

  這半年以來,人氣已顯冷落的戲園子,今天的氣氛卻變得有些異常。

  金碧園的前後門,竟然都有衛所的兵卒把守。

  金碧園左側粉牆,一個瘦小靈巧的身影,從牆頭上露出腦袋,打量牆外小巷的動靜。

  那是個八九歲大小的女孩,頭上梳著雙丫髻,生得細眉大眼,一副古怪精靈的模樣。

  小巷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這條小巷是金碧園和隔壁酒樓的夾道,一向很少有人經過。

  小姑娘年紀雖小,但是從小學戲練功,身手卻很是靈活,見巷子裡沒人,便輕便的翻過牆頭。

  小手摳著牆壁上的縫隙,像是小壁虎一樣,三兩下就滑下了牆壁。

  然後,邁開小腿,一溜煙就往巷口跑去,剛跑到巷口就和一個人撞了滿懷。

  那人揉著被撞的生疼的胸口,奇道:「你不是戲院子裡的小戲子嗎?」

  劉振那天跟著賈琮去金碧園,知道他買了幾個小戲子,這女孩就是其中一個,但他不記得她的名字。

  那女孩也被撞得頭昏眼花,翹嘴揉著額頭,看了一眼那人,發現竟是個熟人。

  連忙說道:「我認識你,你是賈少爺的隨從,那日和他一起到過金碧園,你家少爺在那裡,我要去給他報信呢!」

  ……

  賈琮的馬車走到半路就江流截住了,他見江流的臉色不對,連忙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三爺,蘇州衛的官兵圍了客棧,好像是要找齡官,三爺還是先不要回去,看看情況再說。」

  賈琮和鄒敏兒聽了江流的話,各自心中一驚,一旁的齡官臉色變得煞白。

  幾人重新找了家客棧落腳,江流又出去一會兒,便帶了劉振回來,另外還有個細眉大眼的的小女孩。

  賈琮和鄒敏兒一臉驚詫,那女孩竟然是豆官。

  豆官一見到賈琮,便說道:「賈公子,我特地爬牆出來給你報信的,事情就這麼巧,今天一早,那個羅指揮就派人來接齡官。

  他們發現人不見了,問清楚了原由,就就派了許多官兵,把金碧園前後門都堵了。

  不許戲班子所有人出門,還逼著班主說了齡官的落腳點。

  班主說了公子也是當官的,那些羅指揮的人,好像還是不肯罷休,他們一定是去客棧找你們了。

  師傅擔心齡官被羅指揮抓走了,就讓我溜出去給你報信,還好你們都沒事。」

  賈琮和鄒敏兒聽了這話,心中十分詫異,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勁。

  他讓豆官去裡屋陪伴齡官,又讓江流和劉振出去打聽風聲。

  鄒敏兒對賈琮說道:「你不覺得這事十分奇怪,羅雄堂堂衛所指揮使,正四品武官,也是見多了場面的人,怎麼像沒見過女人一樣。

  齡官雖然生得出色,他也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派兵圍了客棧和金碧園。

  戲班的班主說了你的身份,那怕出於官場規矩和顧忌,他一個地方官,也不該為了個小戲女,和聖眷正隆的威遠伯叫板。

  他要是如此不知進退的人,也做不到四品指揮使吧,這事太不合常理。」

  賈琮看了眼在裡間說話的齡官和豆官,兩人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什麼。

  齡官生得和黛玉有七八分想像,俊雅纖巧更是獨具韻致,如今不過盈盈十二,等長大了不知有多得意。

  但是,鄒敏兒說的沒錯,羅雄這樣高級武官,手握一州兵權,無異於姑蘇城裡的土皇帝。

  蘇杭自古出美女,他什麼樣的美人沒見識過,絕不會單單為了貪圖齡官的美色,就如此興師動眾。

  這其中必定有其他原因,他進來又問了齡官幾句,齡官說那日羅雄來金碧園包場聽戲,是她和羅雄唯一一次見面,其他再無交集。

  賈琮又問起齡官的家人,據齡官說他父親只是個普通農戶。

  前幾年旱澇不斷,田地顆粒無收,為湊齊一家逃難投親的路費,就把她賣給了戲班。

  聽起來也並無奇異之處。

  賈琮和鄒敏兒想了一遍,一時之間並無頭緒。

  沒過一會兒,江流和劉振先後回來。

  說起外面的情形,金璧園和客棧依舊有衛所官兵守候,城裡游弋巡邏的兵卒也突然多了起來。

  賈琮和鄒敏兒一聽這話,臉色都變得凝重,沒想到羅雄對齡官居然如此在意,實在太過古怪。

  在鄭小海那裡打聽到周正陽的動向,他們此行的目的已達到,本就決定先行返回金陵,調集人手再做查探。

  如今羅雄鬧出的動靜不小,雖賈琮和鄒敏兒各自身份,足以在姑蘇自保,但身邊並無其他助力,帶著齡官多有難測風險。

  而且,實在沒必要和這位姑蘇土皇帝,針鋒相對的叫板,不僅毫無實際意義,這也不是他們來此的目的。

  兩人商量了片刻,決定即刻離開姑蘇,好在早上出門之時,官符文書等重要物件,都是隨身攜帶,想走也十分便宜。

  ……

  賈琮又讓江流先去了渡口,找鄭小海租用船隻,這人熟悉沿途水道,有躲避沿途兵船巡查的本事。

  賈琮不清楚羅雄是出於什麼原因,對齡官如此在意。

  這人是掌控蘇州五千兵員的衛指揮使,在蘇揚地區,此人手中的能量不小。

  賈琮不能預料,他會因此事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所以還是多些準備為好。

  在榮翔客棧等候的衛所官兵,再也沒見住在客棧後院的賈公子回來。

  而在金碧園守護的官兵,同樣沒察覺到,戲班子裡有個八九歲的女孩爬牆逃走。

  賈琮帶著鄒敏兒、齡官、豆官坐著馬車,沿著水道走了半盞茶的功夫。

  在距離鐵嶺關渡口半里遠,一個偏僻的小河口,江流坐著鄭小海的船早已等候在那裡。

  幾人上船之後,江流說船隻在鐵嶺關渡口出航時,渡口上已出現許多衛所的官兵,在設卡巡查。

  這讓賈琮和鄒敏兒臉上的表情,變得愈發凝重,他們幾乎不約而同看向船艙中。

  船艙中一臉興奮和豆官說話的齡官,臉色有種逃出生天的歡喜和激動。

  ……

  神京,大周宮城,乾陽殿。

  空曠陰森的大殿,御案之前,垂首跪著一人,身材高大,鬚髮灰白,年過五旬,氣勢老而彌堅,正是兵部尚書顧延魁。

  御案兩側的福壽銅鶴,閃動著沉重幽黃的光芒,尖利鶴喙中吐出乳白色龍涎焚煙,沁人心脾,幽幽繞繞。

  將御座後嘉昭帝的面容,遮蔽得多了幾分神秘森嚴。

  大殿中氣氛異常凝重,似乎壓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前段時間大理寺審訊周素卿,為當初的水監司大案重新打開缺口,但隨著而來的供狀泄密案,讓整個神京捲入跌宕兇險的風波。

  大理寺、五軍都督府、吏部等重要官衙紛紛受到牽連,許多曾經仕途得意的官吏,在推事院的瓜蔓清洗下,紛紛折戟沉沙。

  嘉昭帝在內廷秘議此事時,不僅有事涉其中的大理寺卿韋觀繇、推事院院事周君興參與其中。

  於供狀案置身事外的兵部尚書顧延魁,也被嘉昭帝召入宮中商議,可見一貫謀深疑重的皇帝,對他這位老臣殊異的信重。

  那個時候,顧延魁處在旁觀者的位置,從頭到尾沒牽扯半點厲害關係,那時他的思路異常清晰,常常能高屋建瓴,一語中地。

  比起深陷其中的韋觀繇,那時的顧延魁是幸運的。

  但是幸運不會永遠眷顧一個人……。

  今天上午從遼東總兵府寄來的信報,讓顧延魁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他微微抬頭,視野的餘光,看到嘉昭帝正在翻看他剛呈上的兵部信報,臉色已變得一片鐵青。

  聖上有這種反應,顧延魁並不覺得意外。

  自從賈琮首發推行火器之法,火器不管在實戰和演練,其蘊藏的巨大軍國威力,已是有目共睹之事。

  以火器之威強軍鎮國,已成為聖上心中最要緊事務之一。

  賈琮作為火器之業的首倡之人,在火器研發上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奇思妙想,更屢次向聖上強調火器技藝保密的重要性。

  在火器司的人員遴選,以及火器工坊營造管理上,賈琮已將保密之事,做到事無巨細、毫無漏洞的地步。

  但是,就算賈琮再智慧高絕,他也只能管好火器司和火器工坊,他堵不住天下所有火器技藝漏洞。

  終於,還是在遼東鴉符官武庫,生出了令人擔憂的亂子。

  據遼東總兵府信報,上月鎮守鴉府關火器營,接到神京兵部令諭,率軍和神京五軍火器營士兵進行換防。

  有人乘兩軍換防的空擋,從鴉符關武庫盜取了九支改進型魯密銃。

  這幾隻魯密銃在裝備過程中,因為使用損耗出現發射故障,全部登記存入武庫,等待處置。

  當初賈琮在遼東之時,曾制定嚴密的火槍庫存維護規則。

  這類損耗故障火槍,根據損壞程度不同,或發回神京火器工坊翻新維修,或者就地徹底銷毀。

  不管採取那種處置辦法,都必須有嚴密的文牘記錄,避免出現泄密紕漏。

  但是最嚴密的制度,也需要人來執行,只要是人執行的事務,必定存在各種錯失和漏洞。

  這九支魯密銃雖然是故障火器,甚至都無法正常發射使用,表面上它們不具備讓任何危險和殺傷力。

  但是,它們都是根據賈琮的構想,研發出來的改進型魯密銃,代表了大周目前最先進的火槍技術。

  即便一支存在使用故障的改進型魯密銃,但它完整涵蓋改進型的所有營造原理、構思、部件。

  任何一支這樣的故障新式火槍的丟失,就是預示著賈琮研發的改進型魯密銃技術的泄密。

  而且還是一下子被盜取了九支。

  如果只是民間的雞鳴狗盜之徒所為,多少還有些慶幸。

  但如果是有人別有用心,或許在不久的將來,被仿造的改進型魯密銃,將會出現在大周某個陰暗的角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