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時機到了

  第520章 時機到了

  皇帝突然的發作,直言點出了國朝最大的潛規則,令殿中群臣驚駭莫名。

  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並不是說這個規則是律法之所允。相反,這個規則實際上是踩在律法所允的邊緣。

  從根本上來說,它就不是合法的,違背了國朝律法。

  譬如逃稅,士紳的操作不可謂不毒!

  太祖立國之初,士人雖然有優免田賦徭役,但是朝廷免除的只是他們的雜役而不是全部賦稅。

  朝廷還出台優免則例,特意確定了士人各級優免額度:京官一品優免役糧三十石、人丁三十丁,以下遞減,至九品優免役糧六石、人丁六丁;外官減半;舉、監、生員優免糧二石、丁二人;致仕優免本品十分之七。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皇帝也對士紳階層的優免情況進行了更改和確定,按照優免新例的記載來看,其規模如下:現任甲科京官一品免田一萬畝,以下遞減,八品免田兩千七百畝;外官減半;致仕免本品十分之六;未仕進士優免田最高可達三千三百五十畝,未仕舉人優免田一千二百畝;生員、監生八十畝。

  歷代帝王對於士人的優待,一來是用於籠絡士人,二來也是勸學助學之策。

  至太宗時,朝廷對於士人的優待已經達到了極致。

  一名舉人就可以優免田一千二百畝,如此大的優待力度,按說已經足夠令其成為一方士紳大戶,家族再無憂患,完全可以安心備考或是直接為朝廷效力。

  但朝廷的優待不但沒有令這些人安心為朝廷效力,反倒成了他們鑽空子的藉口。

  士紳們拿著雞毛當令箭,隨著時間的推移,政策變動,適用範圍擴大,再加上吏治敗壞,制度執行力低下,士紳們暗地裡還利用權能肥私,成功的將只免雜役後來變成「合法」的逃稅逃役。

  直至昭武時,士紳能享受的優免幅度越來越大,上面的規定是規定,下面的執行是執行。

  具體就是大量士紳和官員勾結,將徭役和稅賦轉移到老百姓身上。

  比如士紳們有一種騷操作就是勾結官吏,偷偷將自己的土地劃到普通百姓身上。

  這樣官府收稅的時候,自然就到百姓家裡去收取,搞得很多百姓明明沒有多少土地,卻要繳納大量稅賦,普通百姓還無法反抗官老爺。

  有的士紳甚至可以鑽空子一分錢都不用交,不當差、不納糧,甚至是他們的家人們,包括奴僕都是不用納稅不用服徭役,不繳納田稅。

  由於官紳們不用交稅,稅賦自然就主要由普通百姓們(一切沒有功名的人)來交了。

  稅賦的擔子全壓在他們身上,並且百姓們不光要繳納朝廷定下的正稅,各種地方官的攤派和雜稅也別想跑,這些攤派和雜稅可比正稅狠多了!

  這些皇帝是一清二楚,他一直隱忍不發,不代表他不厭惡這些事,而是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朝廷清丈田畝,爾等百般阻撓。動輒祖宗家法,祖宗家法就是讓你們將你們本該繳納的田賦轉嫁到百姓的身上?」

  嘶!

  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深吸了一口涼氣,完了,這蓋子怎麼可以揭開?

  殿中眾臣神色各異,有臉色煞白的,有幸災樂禍的,有滿目憂慮的。

  六部的幾位尚書互相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內閣的大佬均是穩坐太師椅,閉目養神。

  首輔大人更是冷眼掃視一圈被皇帝嚇傻的那些人,眼神中儘是嘲諷。

  傻了吧?當今皇帝可不是太上皇,人家壓根就不在乎你們傳什麼刻薄寡恩。

  清丈田畝搞了三年,什麼事能瞞得住皇帝?

  皇帝一直不提這件事,不是說不打算處置,而是在等爾等這群蠢貨自己送上門去。

  「我成不了官老爺和舉人,我成為他家家奴總可以了吧。我種地,伱收我稅還讓我服勞役是不是?那我不種朝廷的地了還不行嗎?舉人老爺的地不是不收稅嗎?那我就把我家的地給舉人老爺不就行了嗎?連丁銀都不用交了。」

  嗯?

  皇帝突然說出了一段話,令群臣又是嘶聲做起。

  完了,完了,事兒鬧大了!

  這回就連內閣跟六部的大佬都坐不住了,這次揭開的蓋子比上一個蓋子還要麻煩!

  「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嗎?這是徐青藤在南直隸清丈田畝時,某大人家的佃戶跟他親口說的。」

  皇帝猛地拍了一下龍椅,憤怒的站了起來。

  「投獻!爾等真是好算計,連大夏江山的根基都敢挖!」

  何為投獻?謂將田產托在縉紳名下以減輕賦役,這就叫投獻!

  只見皇帝老爺沖夏守忠招了招手,大太監就親自去了偏殿,片刻後就帶著幾名大漢將軍走了進來。

  這幾名大漢將軍可不是來砍人的,他們的手中也沒有什麼利刃,而是抬著一口巨大的箱子。

  嘭~

  箱子打開,裡面是滿滿一箱子的卷宗文書。

  皇帝走下丹陛,伸手在箱子中翻找了一下,最後從中取出一本冊子,嘩的一下扔向了滿頭大汗的黃毅。

  冊子不厚,卻將黃毅砸了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

  「黃毅,爾不是最喜歡說祖宗家法了嗎?祖宗家法就是讓你借投獻之機,強搶鄉鄰之田,逼的鄉鄰家破人亡嗎?撿起來,給朕讀!」

  黃毅差點被皇帝的怒喝嚇死,有些事知道的人不少,但沒人會說出口來。

  他或許沒有親手這麼幹,但他都是默許了。

  他今日為何如此反對黛玉所提的皇權下鄉之策,因為他的族兄,就是老家的里長。

  在皇帝的怒喝中,黃毅顫顫巍巍的撿起了那本冊子,只看了一眼冊子的書目,撲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浙江台州府黃巖縣清丈田畝事》,黃毅的老家就在台州府治下黃巖縣!

  徐晉徐青藤兩年前奉旨清查江南三省田畝,明面上只是清丈田畝,實際上就是去當皇帝的耳目,幾乎每一個州縣,他都會命人暗中查個底朝天。

  像黃毅家中的那些事,不說事無巨細,至少大方面的情況,皇帝早就一清二楚了。

  他一直引而不發,就是在等今天!

  見黃毅跪在地上打哆嗦,皇帝衝著大殿門口就是一聲厲喝:「賈琮,給朕進來!既然咱們的黃大人不敢念,那就你來念!讓朝廷諸公都聽一聽,滿口祖宗家法,滿嘴聖道仁義的黃大人都幹了什麼!」

  ……

  這個好!這個好!

  皇帝老爺有多憤怒,賈琮心裡就有多開心。

  他佯裝凝重,實際上歡欣喜悅的跑到殿中,躬身拜了拜,隨即就搶過黃毅手中的冊子,翻開就打算念了。

  不過他只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珠子。

  嘶!好傢夥,怪不得皇帝老爺會如此憤怒。

  浙江乃是國朝科舉大省之一,黃巖縣也出了好幾位進士老爺。

  進士、舉人搞投獻也算是慣例,但像黃家這麼狠的,那絕對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昭武三十九年秋,黃毅中舉,鄉鄰投獻田地三百二十畝,棄籍入黃家為奴者,一百零七人……」

  「昭武四十年春,黃毅高中二甲,鄉鄰再獻田地六百畝,其南下之書信,薦其族兄黃世仁為鄉中里長,並任糧官。」

  「黃世仁為得永寧江畔一百畝上田,強逼田主投獻。不從者,遣打手惡奴毀其家宅,奪其妻女……」

  「百姓投獻黃家之田,不出一年,原田主『病死』者十有七八,其田被奪,妻兒為奴……」

  「至元祐八年秋,黃家已占上田千畝,山林千畝,河川之地千畝……」

  隨著賈琮一條條的念出,那些以往跟黃毅關係要好的官員不無遮面退避。

  咱搞投獻雖然違背了國朝的規矩,可你他娘的搞這麼狠,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百姓給你繳納佃租,供養你黃毅,就是為了把土地掛在你的名下規避皇糧國稅。

  你黃家倒是夠狠啊,不滿足於名義上的地主,還要搞死人家徹底霸占人家的地,更是讓人家的妻兒給你當牛做馬!

  嘶!這黃毅簡直就是士林之恥!

  嘭!

  賈琮實在忍不住了,抬腳就狠狠踹向黃毅,將其踹倒後就騎在其身上拳腳並用。

  「他娘的,小爺實在忍不了了。平日裡你這老小子動不動就說我賈家奢靡無度,說我老子荒淫無道,說我賈家人欺壓良善,合著你這老小子才是真正喝老百姓血的畜生。」

  賈琮一拳就砸在了黃毅的臉上,差點將其直接送走。

  當大漢將軍將其拉開時,賈琮直接一口痰唾在了黃毅的臉上:「滿嘴的仁義道德,切開了心肝肺卻是漆黑一片,小爺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別說賈琮忍不住要捶人,事實上殿中大半的文武大臣都被黃家的操作給弄得噁心不已。

  投獻之風在國朝盛行百年,雖說的確是挖了朝廷的牆角,但大家基本上還都是遵守規則的。

  百姓投獻,士紳幫其避稅,令老百姓能多留些糧食養家。

  你黃家這麼操作,不就是在破壞規則嗎?規則被壞,將來誰還願意投獻?

  當然了,就今天這個形勢,投獻怕是要到此為止了!

  「刑部……」

  刑部尚書蔡荃立馬躬身出列:「臣在!」

  皇帝冷冷看了癱在地上的黃毅:「依律,黃毅一族該當何罪?」

  蔡荃沒有絲毫的停頓,稟道:「回陛下,依律,黃毅、黃世仁斬,從犯絞。黃氏一族,年十五以上,七十以下,杖百,流三千里,籍沒家產!」

  撲通~

  黃毅當即就忍著渾身的劇痛重新跪在地上,咚咚的磕頭求饒。

  「陛下饒命……」

  嘭~

  還不等其嚎完,賈琮抬腳又是一踹,直接將其踹飛了出去。

  「死在你那畜生兄弟手中的百姓,當初求饒的時候你家饒過他們嗎?」

  皇帝不但沒有怪罪賈琮,反而冷哼一聲,令道:「拖出去,斬!」

  大漢將軍入殿拖人時,蔡荃張了張嘴,最終亦是沒有多說一句。

  黃毅這種人什麼時候斬,他已經顧不上了。

  因為皇帝又從箱子裡取出了一本冊子,冷眼看向了臉色煞白的幾個人。

  「賈琮,給咱們的諸位大人繼續念!」

  嘩~

  大殿中先是譁然,隨即在皇帝的冷哼中變得鴉雀無聲。

  不過隨著賈琮的開口,殿中不時響起牙齒打架的聲音,以及一聲聲撲通撲通的跪地聲。

  夏令行看著殿中陸續跪下的十幾名官員,小聲跟左側首位的首輔大人說道:「周相,怎麼辦?看來陛下今日是要算總帳了。」

  周炯始終保持著閉目養神的模樣,眼睛都沒睜,任殿中的大戲一幕幕上演。

  徐青藤從江南回來的時候,何止帶了這一口箱子。

  當初清丈田畝時,徐晉被整個江南的宗室、勛貴、士紳針對,幾乎是寸步難行。

  恐嚇、刺殺、威逼利誘,徐晉耗費了整整兩年半的時間,才堪堪完成了江南三省的清丈事。

  江南的地主們拋棄了一部分利益,算是讓徐晉「心滿意足」離開了江南。

  殊不知,人家徐晉早就暗中派人收集了整個江南的士紳、勛貴、宗室的情況,事無巨細寫成了一本本卷宗文冊,一股腦都送進了皇宮。

  徐晉從江南送進宮的「江南土特產」,當初差點沒把皇帝給氣死。

  也就是他周炯一看要完,連忙去了龍首宮請了太上皇出山,這才沒讓皇帝氣急之下大開殺戒……

  不過,為了大局,這事能暫壓三兩年,不代表嫉惡如仇的皇帝能一直忍耐得住。

  今日之惡果,實際上早在元祐八年就埋下了根。

  周炯突然睜開眼睛,跟夏令行說道:「有時候,長膿瘡的地方必須狠下心來割了。陛下今日便是要殺空朝堂,老夫也會站在陛下這一邊。所謂的大局,不是殺幾個畜生就能亂了的。夏閣老不妨看看那邊……」

  夏令行隨著周炯的目光看向對面,以英國公張岳為首,榮國公世子賈璉、鎮國公府一等伯牛繼宗等一眾帝黨武勛,一個個面色凝重。

  但他們的目光中,都透露著興奮!

  是了,皇帝手中的刀,早就饑渴難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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