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雪下抽柴

  劉姥姥雖然是個村野人,見識卻不少,畢竟年歲也老了,經歷過許多事情。她見賈母聽的高興,加上那些哥兒姐兒們也聽得津津有味,就算沒什麼可說的了,也編些故事來講。她說:「在我們村里種地種菜,一年忙到頭,無論春夏秋冬,颳風下雨,那有個坐著的空兒。天天都是在地裡頭田邊上當歇馬涼亭休息,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沒見過。就像去年冬天,連著下了幾天雪,地上積三四尺厚。那天我起的早,還沒出房門,就聽見外面柴火響。我想肯定是有人來偷柴草了。我從窗縫往外看,卻發現不是我們村裡的人。」

  賈母說:「肯定是路過的客人們冷了,見有現成的柴火,就拿些去烤火也有可能。」

  劉姥姥笑著說:「也不是客人。說來真奇怪,老壽星猜是什麼人?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長得極標緻的小姑娘,梳著溜光的油頭,穿著大紅的襖子和白綾裙子——」

  剛說到這裡,外面突然一陣嘈雜,有人喊道:「不相干的,別嚇著老太太。」賈母等一聽,連忙問怎麼了。丫鬟回答說:「南院馬棚里走水了,沒事的,已經撲滅了。」賈母最是膽子小的,聽了這話,趕緊起身讓人攙扶著到走廊上看,只見東南方向還有點火光。賈母嚇得直念佛,馬上叫人去火神廟燒香。王夫人等也趕忙過來問候,並說「火已經被撲滅了,老太太回房休息吧。」賈母堅持等到看著火光完全熄滅了,才帶著大家回去。

  這邊寶玉急著問劉姥姥:「那女孩兒大雪天為什麼要去抽柴草?萬一凍病了怎麼辦?」賈母說:「剛說完抽柴草就著火了,你還問。別說這個了,說點別的吧。」寶玉聽了,心裡雖然不樂意,也只能作罷。

  劉姥姥想了想又講了個故事:「我們村東邊有個村,有位九十多歲的老奶奶,她每天吃齋念佛,誰知就感動了觀音菩薩。有一天晚上,觀音菩薩託夢給她,說:『因為你的虔誠,本來你家要絕後的命運改變了,玉皇大帝特許賜給你一個孫子。』原來這位老奶奶只有一個兒子,兒子也只有一個兒子,好不容易養到十七八歲死了,哭的什麼似的。沒想到後來她又得了一個孫子,現在十三四歲,長得雪團兒似的,機靈可愛。可見是真有這些神佛的。」這話正說到賈母和王夫人心坎里,就連王夫人也聽得入了迷。

  寶玉心裡一直想著抽柴的故事,琢磨著這事。探春問他:「昨天打擾了史大妹妹,咱們是不是該回請一下,再請老太太賞菊花呢?」寶玉笑著說:「老太太已經說了,她要擺酒回請史妹妹,讓我們作陪。等著吃了老太太的,咱們再請也不遲。」探春說:「天氣越來越冷,老太太未必高興。」寶玉回答:「老太太喜歡雨雪天。不如等下第一場雪時,請老太太賞雪,怎麼樣?我們可以在雪中吟詩,更有意思呢。」林黛玉趕緊笑說:「雪中吟詩?我覺得,還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更好玩兒呢。」說著,寶釵等都笑了。寶玉瞅了她一眼,也不答話。

  後來大家散了,寶玉悄悄拉著劉姥姥,問她那個女孩到底是誰。劉姥姥只好編了個故事告訴他:「那原本是我們村北面田邊上的一個小祠堂里供的,也不是神佛,過去的一個老爺。」說著又編名字。寶玉說:「不管叫什麼名字,你不用想了,只講講原故就好。劉姥姥接著說:「那位老爺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叫茗玉。這小姐讀書識字,老爺太太對她愛如珍寶。可惜這茗玉小姐在十七歲時生病死了。」

  寶玉聽了很難過,追問後來的事。劉姥姥說:「因為老爺和太太太想念她了,就建了這座祠堂,做了茗玉的塑像,還安排人來照看。如今日久年深,人也沒了,廟也爛了,那個像就成了精。」

  寶玉趕緊糾正:「不是成精,按照規矩,這樣的人是雖死不死的。」劉姥姥恍然大悟:「阿彌陀佛!原來如此。不是哥兒說,我們還以為她成精了呢。她時常變成人,在附近村子裡馬路上閒逛。我剛才說的那個抽柴火就是她了。外面村裡的人還在商量要拆了廟,打了這塑像呢。」

  寶玉連忙阻止:「快別如此。毀廟罪過不小。」劉姥姥說:「多虧哥兒告訴我,等我回去就跟他們說。」

  寶玉說:「我們老太太和太太都是大善人,全家上下都喜歡做善事,尤其是修建寺廟和供奉神像。我明天寫個募捐的文書,幫你籌集些錢,你可以負責管理這些錢,積攢起來修復寺廟,再把裡面的泥塑神像裝飾一新,然後每個月給你一些錢作為香火費,讓你燒香,好不好?」劉姥姥說:「要是這樣,我托那小姐的福,以後也有幾個錢花了。」寶玉又問她住的地方叫什麼名字,離這裡遠不遠,坐落在哪個方向。劉姥姥就隨便編了告訴了他。

  寶玉信以為真,當晚就在房間裡琢磨了很久。第二天一早,他給了茗煙幾百錢,讓他按照劉姥姥提供的方向和地點先去探查清楚,之後再決定。茗煙走了以後,寶玉左等右等都不見他回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好不容易等到日落,茗煙這才興沖沖地回來了。寶玉趕緊問:「找到廟了嗎?」茗煙笑著說:「爺聽的不明白,害我好一頓找。那個地方和爺說的不太一樣,所以找了一整天,最後在東北那邊田邊找到一個破舊的廟。」寶玉一聽,高興的眉開眼笑,連忙說:「可能是劉姥姥年紀大了記錯了。你快說說你看到的。」茗煙回答:「那廟門是朝南開的,也很破舊。我正找得不耐煩,一看到就心想『太好了』,趕緊進去。結果一看裡面的泥塑,嚇得我趕緊跑出來,那塑像跟真人似的。」寶玉笑得更歡了,說:「她能變成人,自然有些生氣。」茗煙拍著手說:「哪有什么女孩兒,是個青臉紅頭髮的瘟神。」寶玉一聽,啐了一口,罵道:「真是個沒用的東西!這麼點事都辦不好。」茗煙辯解道:「二爺不知道又看了什麼書,或是聽了誰的胡話,當真了,派我去幹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怎麼還怪我沒用呢?」寶玉見他急了,趕緊安慰他說:「你別急。改天有空你再去找找。如果她是騙我們的,自然找不到;如果真的有,你不也做了件好事嘛,我必重重的賞你。」正說著,有個從二門上過來的小廝傳話:「老太太屋裡的姑娘們在二門口找二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