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重陽節菊花詩會

  又過了一會兒,十二道題勾全了。大家把自己的詩寫下來,然後交給迎春。迎春又拿來一張質地潔白、有波浪形暗紋的寫詩專用紙,把所有人的詩匯總在一起抄錄下來,每首詩的下面都註明了作者的號。李紈等人從第一個開始看:

  憶菊  蘅蕪君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痴。

  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惆悵的望著西風,心裡感到鬱悶;看著紅色的水蓼和白色的蘆葦,更是讓人心碎。

  秋天來了,往日的籬笆和園子顯得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痕跡;只有那細瘦的月兒和寒霜似乎懂得我的心情。

  我的心隨著南飛的大雁越來越遠;靜靜地坐著,聽著傍晚的搗衣聲,沉浸在無盡的思念中。

  有誰能憐惜我因菊花而生的愁病呢?有人安慰我說,等到重陽節就是相逢之時。)

  訪菊  怡紅公子

  閒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藥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趁著天氣晴朗無霜的日子,試著出去遊玩一番;別讓酒杯和藥碗拖住了你的腳步。

  在霜凍之前、月光之下,到底是誰家種了菊花;在門外籬笆邊,哪裡有秋天的意境?

  我穿著防滑木底鞋遠道而來,心中充滿喜悅;邊走邊低聲吟詩,感到無比舒暢。

  如果那些黃花能夠理解一個愛詩之人的心,就請不要辜負了我今日提杖漫步的這份雅興吧。)

  種菊  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

  (我拿著鋤頭在秋天的菜園裡移栽了一些菊花,特意種在籬笆旁和庭院前。

  沒想到它們昨晚經受了雨水後竟然成活了,今天早上還帶著霜花開得正美。

  這美景讓我詩興大發,寫了上千首關於秋色的詩,還邊欣賞邊喝了一杯慶祝的酒。

  我用心地澆水、培土,細心照料這些菊花,希望這條田間小路能保持乾淨,不受世俗打擾。)

  對菊  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從別處移來的花兒珍貴如金;有的顏色淺些,有的則深些。

  我不戴帽子,豪放不羈的坐在稀疏的籬笆旁;在這清冷的香氣中,抱著膝蓋吟誦詩歌。

  環顧四周,沒有誰能像這些花一樣傲視塵世;似乎只有我懂得它們的心聲。

  時光匆匆,我們不應浪費這美好的秋色,應當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

  供菊  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很高興在彈琴和飲酒的時候有菊花做伴,桌子上的菊花顯得幽靜雅致。

  我們隔著座位也能聞到菊花上的露水香氣;拋開書本,我們一起觀賞這枝秋日的美景。

  我在清冷的紙制床帳中做著未來的夢;夕陽西下,在清冷的花圃中,回憶過去的時光。

  因為彼此有著共同的追求才走到一起,春風中那些桃李之人不能長久的留住。)

  詠菊  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我被詩魔侵擾,不分晝夜地沉浸在創作中;倚靠在圍著籬笆的石頭上獨自沉吟。

  我迎著寒霜書寫下那清秀脫俗的文案;對著月亮口吐芬芳。

  滿紙都是我的自憐和那蒼白無力的愁怨,到底有誰能理解我,聽我訴說這秋日的心事啊。

  自從陶淵明評價過菊花後,她那高尚的品格就被一直傳頌至今。)

  畫菊  蘅蕪君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

  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

  莫認東籬閒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寫完詩後我信筆塗鴉,渾然不知自己的狂放;雖然不是專業的繪畫作品,也費了我不少斟酌與構思。

  國畫中攢三聚五的畫葉子的方法我不用,我用潑墨的方式使畫面呈現千點墨的樣子;然後菊花畫出被霜凍過的痕跡。

  用水墨濃淡的表現手法,表現出菊花的精神,以追求神似,好像在風中搖曳。那跳躍靈動的姿態仿佛從我的腕底生出香氣。

  不要以為這只是無聊時效仿陶淵明採菊的情景;把這幅畫貼在屏風上,權作對重陽節的一種慰藉吧。)

  問菊  瀟湘妃子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

  (想要探尋秋天的情愫,卻無人能懂;只能喃喃自語,背著手去菊花園問。

  像我這樣明顯的身份和地位能帶著誰一起去隱居呢?同樣是開花,為什麼我開得這樣遲?

  菊花圃中的寒露、庭院裡寒霜是何等的寂寞;秋雁南歸,蟋蟀停止了鳴叫可曾引起你的相思?

  不要說這世界上沒有可以交流的人;如果有誰能理解我,哪怕只是一兩句簡單的對話,也足夠了。)

  簪菊  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每天忙著剪花插瓶和在籬笆邊上種花;折來的花不要當作是鏡中的妝容。

  有花癖的長安公子和愛酒狂的彭澤先生。唐代詩人杜牧有愛菊花的癖好;東晉田園詩人陶淵明是個酒狂。

  鬢角的短髮上還沾著田園中的露水,頭巾也染著深秋的寒霜。

  這樣超脫世俗的情趣不被當時的人所理解,那就任憑他們在路邊拍手取笑吧。)

  菊影  枕霞舊友

  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秋天的夜晚,小路上的菊影被燈光月光照的重重疊疊,且悄悄地移動著。

  稀疏的燈光隔著窗戶照到外面,描繪出遠近不同的菊影;月光穿過竹籬的縫隙投射在地上,呈現出玲瓏的投影。

  菊花投下的影子裡駐足了它的精神;影子裡地面上的霜印像夢一樣空幻。

  請珍惜這菊花的暗香,不要輕易踐踏;不管是誰,都像醉眼看花一樣,朦朦朧朧。)

  菊夢  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深秋時節在籬笆邊上酣睡一場後醒來,分不清夢裡是與雲共舞,還是伴月同飛。

  嚮往仙界,並非羨慕莊周變成蝴蝶;而是想起曾經追尋陶淵明隱居生活的誓言。

  入夢時,我依依不捨地隨著南飛的大雁遠去,夢中又被蟋蟀聲驚醒而懊惱。

  醒來後心中的憂愁能向誰訴說?只有枯草和冷煙一直陪伴著我。)

  殘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

  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半床落月蛩聲病,萬里寒雲雁陣遲。

  明歲秋風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露水凝結成寒霜,日漸寒冷,菊花漸漸傾斜;宴會剛剛結束就到了小雪時節。

  花朵尚有淡淡的余香,金色卻已黯淡;花枝上的葉子掉得七零八落。

  月色只映照著半張床,蟋蟀的叫聲透出病態;萬里長空寒雲密布,大雁的隊伍飛行遲緩。

  我知道明年秋天還能再相會;短暫的分別不必太想念。)

  大家看一首,贊一首,互相稱讚個不停。

  李紈笑著說:「讓我來公評。整體看下來,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警句。今天公評結果是:《詠菊》第一,《問菊》第二,《菊夢》第三。這些詩不僅題目新穎,內容也新穎,而且構思更是別出心裁,所以不得不推瀟湘妃子為魁首;接下來是《簪菊》、《對菊》、《供菊》、《畫菊》、《憶菊》。這幾個也不錯。」寶玉聽了很高興,拍著手說:「太對了,這個評價很公平。」

  黛玉說:「我那首也不行,有點過於追求纖巧了。」

  李紈回答:「巧的才好,這才不顯得堆砌和生硬。」

  黛玉說:「在我看來,最好的一句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是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這句巧妙絕倫,將供菊說完,再翻過來回想到未摘未供之前的情景,意義深刻。」

  李紈笑說:「儘管如此,你的那句『口齒噙香』也是極好的。」

  探春接著說:「還是蘅蕪君最穩重,『秋無跡』,『夢有知』,幾個字就把回憶的感覺烘染出來了。」

  寶釵笑著說:「你的『短鬢冷沾』,『葛巾香染』,也把戴菊的意境描寫得無懈可擊。」

  湘雲說:「『偕誰隱』,『為底遲』,真把菊花問的無言以對了。」

  李紈笑著說:「你的『科頭坐』,『抱膝吟』,竟讓人感覺不能離開了,要是菊花有知,恐怕也要嫌煩了。」說得大家都笑了。

  寶玉笑著說:「我又輸了。難道我寫的『誰家種』,『何處秋』,『蠟屐遠來』,『冷吟不盡』,都不是『訪』。『昨夜雨』,『今朝霜』,都不算『種』嗎?我只恨比不上『口齒噙香對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鬢』、『葛巾』、『金淡泊』、『翠離披』、『秋無跡』、『夢有知』這幾句罷了。」又說:「改天閒了,我一個人寫十二首詩出來。」

  李紈說:「你的也好,只是沒有這幾句新穎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