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探望寶玉

  襲人在賈母和王夫人離開後,走過來坐在寶玉身邊,含著淚問他:「「怎麼就打到這步田地?」寶玉嘆了口氣說:「還不都是那些事,有什麼可問的?只不過下半身疼得厲害,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把哪裡打壞了。」襲人聽了,小心翼翼地幫他脫下內衣。寶玉稍微動一下就疼得「噯喲」叫出聲,襲人趕緊停下來。這樣反覆了好幾次,才把衣服脫下來。

  襲人查看時,發現寶玉腿上有一半被打成了青紫色,腫了有四指寬的高度。她忍痛說:「我的娘,怎麼下得了這麼重的狠手!要是你早聽了我的勸,就不會這樣了。幸好沒傷到筋骨,萬一打成了殘疾,那可怎麼辦!」正說話間,丫鬟通報說:「寶姑娘來了。」襲人一聽,知道來不及給寶玉穿上內衣,就急忙拿了一條袷紗薄被蓋在他身上。這時,寶釵手裡托著一粒藥走進來,和襲人說:「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給他敷上,能幫助散淤血和熱毒,應該很快就會好。」說完,她把藥遞給襲人,又問寶玉現在感覺怎麼樣。寶玉感謝了寶釵,說感覺好些了,並請她坐下。

  寶釵見寶玉能睜開眼說話了,心裡寬慰了好多,便點頭說:「要是早聽勸,就不會這樣了。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我們看了,心裡也疼。」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住,後悔話說得太急,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下了頭。寶玉聽到寶釵這番溫暖又意味深長的話,特別是看到她欲言又止、羞澀低頭的樣子,覺得十分動人,自己身上的痛楚瞬間就忘得一乾二淨。他心裡想:「我只是挨了幾下打,她們就這麼關心、難過,真是既可愛又可敬。假如我哪一天突然死了,她們不知道有多傷心呢!她們能這樣對我,就算我真的死了,這一生的努力都白費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如果死後不能為此感到欣慰,那才是枉為人了。」正想著,寶釵問襲人是怎麼回事,襲人就把焙茗的話轉述了一遍。

  寶玉本不知道賈環說他的話,直到襲人說出來他才知道。他聽到這事和薛蟠也有關係,又怕寶釵心裡有負擔,趕緊阻止襲人說:「薛大哥不是那樣的人,你們別亂猜。」寶釵明白寶玉是怕她多想,所以攔著襲人。她心裡暗想:「他被打成這樣,還這麼細心,生怕得罪人,真是對我們挺上心的。他既然這麼細心,幹嘛不在大事上努力,讓老爺高興,也免得受這種苦。他知道我會擔心,所以攔著襲人,可我哪能不知道我哥的性子,他一向隨心所欲,不顧後果。之前為了一個秦鍾都能鬧得天翻地覆,可見現在肯定更厲害了。」想了想,寶釵笑著說:「大家別互相埋怨了。我覺得,主要是寶玉平時行為不夠端正,才會和那些人扯上關係,惹老爺生氣。就算我哥一時嘴快提到了寶玉,也不是故意挑撥,一來他說的是實話,二來他本來就不在意這些避嫌的小事。襲姑娘只見過寶兄弟這種細心的人,你哪裡見過那種天不怕地不怕,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的人。」

  襲人不小心提到了薛蟠,被寶玉打斷後,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害怕寶釵不高興。寶釵寬容的態度讓襲人更加慚愧。寶玉聽了寶釵的話,心裡既覺得她說話得體,又消除了之前的猜疑,心情變得暢快多了。寶玉正要開口,寶釵站起來說:「明天我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吧。我剛把藥給了襲人,晚上用了就會見效。」說完,寶釵離開了房間。襲人送她到門外,感激地說:「麻煩姑娘費心了。等寶二爺好了,他會親自去道謝的。」寶釵回過頭笑著說:「不用謝。你多勸他安心休息,別胡思亂想。如果他想吃點什麼或者玩什麼,你可以悄悄來我那裡拿,別驚動老太太、太太他們。要是讓老爺知道了,雖然現在不會怎麼樣他,只怕將來哪天對上了,又要吃虧了。」說完,寶釵離開了。

  襲人回到屋裡,心裡特別感謝寶釵。她看見寶玉躺在那裡,好像在想事情,似睡非睡的樣子,就悄悄地離開房間去梳洗了。寶玉默默地躺在床上,屁股疼得像被針扎刀割一般,火辣辣得又像火燒,稍稍一動就忍不住「哎喲」叫出來。天慢慢黑了,他看到襲人不在,但還有兩三個丫鬟在旁邊伺候,現在也不需要她們做什麼,就對她們說:「你們先去洗漱吧,等我需要的時候再叫你們來。」丫鬟們聽了就都出去了。

  寶玉昏昏沉沉的,恍惚間看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說自己被忠順王府抓了;接著金釧兒也走進來,哭著說為了他跳井的事。寶玉半夢半醒的狀態,沒往心裡去。忽然感覺有人推他,恍恍惚惚又聽見哭泣聲。寶玉猛然驚醒,發現是林黛玉在哭。

  寶玉擔心這是做夢,趕緊欠起身子湊近了仔細往臉上看去,發現兩個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滿臉是淚,不是黛玉,還能是誰?他想再細看,無奈下半身疼痛難忍,忍不住「哎喲」一聲,又躺了回去。他嘆了口氣說:「你怎麼來了?雖然太陽已經下山,地上還是熱的,走動多了會中暑的。我雖然被打了,其實並不覺得有多疼。我這樣子是裝出來哄他們的,為的是讓外面的人看到,好傳給父親聽,其實都是假的。你別當真。」這時林黛玉雖然沒有嚎啕大哭,但這種無聲的哭泣反而讓她如鯁在喉。聽了寶玉的話,她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卻一時說不出來,半天才抽泣著說出:「你從此可都改了吧!」寶玉聽後深深嘆了口氣,說:「你放心,別說這樣的話。我就算為了這些人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話沒說完,外面有人通報:「二奶奶來了。」林黛玉一聽就知道是王熙鳳來了,趕緊站起來說:「我從後院出去,回頭再來。」賈寶玉一把拉住她不解地問:「這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怕起她來了?」林黛玉急得直跺腳,小聲說:「你看我眼睛這樣子,准得被她取笑。」寶玉一聽,趕緊鬆手。林黛玉急忙繞到床後,從後院離開了。這時,王熙鳳已經從前門進來,問寶玉:「感覺好點沒?想吃什麼,讓人去我那兒取。」隨後,薛姨媽也來了。不久,賈母又派人來探望。

  天黑時,寶玉只喝了兩口湯,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之後,周瑞家的、吳新登家的、鄭好時家的,這幾個經常走動的媳婦們,聽說寶玉挨打了,都來看望。襲人連忙出門迎接,小聲笑著說:「嬸嬸們來遲了一步,二爺剛睡著了。」然後,她領著她們到隔壁房間坐下,倒茶給她們吃。這幾個媳婦悄悄地坐了一會兒,對襲人說:「等二爺醒了,你幫我們轉告他一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