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脊背發寒
自入園之後,一切便都順利了許多。
眼下還未有能全部通過門前三道考試的人,只要身處園中,皆是有請柬在身。
能夠獲得請柬的,大多是江南之地的名家,在園中也都受人尊敬。
直到泛舟過水,來到中心的滄浪亭,岳凌才見到這宴席是怎樣的布置。
里外圍了好幾圈桌案,而最中心的亭內還有身份地位最高貴的幾人。
「妙玉師父,這邊請。」
被引路至東北最外圈的席案上坐下,陪侍的人便就離了去。
岳凌看著這一張席案,還要同坐兩個人,不禁皺眉道:「還真是小氣,擺這么小的席案讓人坐,兩個人都快坐不開了。」
挨著岳凌坐下,妙玉的心情卻是正好。
她還從未與岳凌坐得這般貼近,只要身子微微晃動一下,就能感受到手臂的觸碰,不由得垂頭暗暗笑了下。
「師父以前從來不會下山,多半人家都沒想過我們會來參加,所以席位就是在最外面了。」
「看起來是越靠近中心的席面要越好,湖上泛舟的,都只有一方小案呢。」
「近來我只是下山做過一些善事,名聲還不顯,只因是蘇州本地,所以被優待了些。若是讓您不快了,您別介意。」
岳凌搖頭,思忖著道:「你師父每一次都會被邀請嗎?為什麼你的師父這麼有名?」
因前面的席位來了人坐,岳凌腦袋湊近了幾分,與妙玉低聲說著話。
岳凌的臉湊得有些近了,妙玉下意識想躲避,可又被自己硬控住了,就當面接岳凌的話道:「這我倒是不太清楚,自我小的時候,師父就很少下山了,也沒提起過以前的事。」
岳凌皺眉點了點頭,便也沒再多問。
倏忽之間,卻感身後一寒,岳凌猛地抬頭往前望去,也沒發現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人。
岳凌暗自思忖道:「怎麼回事,方才竟有股濃濃的殺意。這不是雅集嗎?難道還能有刺客不成?」
岳凌隨之搖了搖頭,除非刺客是佯裝的非常好的死士,否則在人這麼多的地方,殺一個人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而且,岳凌的身份也沒暴露,不至於來對柳湘蓮不利。
「呵,真是冤家路窄。」
前方席位的人轉過頭來,竟然就是在門前起了口角的沈瑛。
「爹爹,你看看這廝,不知將表妹誆騙到哪裡去了,出來和這個女師父你儂我儂的,成什麼體統?」
又一中年人轉過身來,自是沈家家主沈逸書了。
沈逸書十分有涵養,先是與柳湘蓮頷首示意,而後開口問道:「不知柳少俠打的是什麼主意,只是你帶著英蓮離去了,總也要好好待她,我作為她的長輩,怎能不過問此事?」
岳凌應道:「她如今很好,正在客棧歇息。這位小師父與我有舊,便由我來護送她雅會此行,沈家主不必多念。」
「不必多念?爹爹你是不知,這廝懷揣著請柬,方才還在門前試題。口吐一句狂言,藐視在場的所有學子,只為掙得這女師父的歡心。」
妙玉聽得垂下了頭,心裡念著,「若真是這般,那就好了。」
沈逸書聽了兒子的憤憤之言,先是一怔,「柳湘蓮身為四王八公家的子弟,多年行走江湖不曾歸家,只是武藝不錯,也沒聽聞過還通文采呀?」
沈逸書不禁皺起了眉,面上還是將兒子扯了回來,「休要再胡言亂語,擾亂雅集的秩序了。」
沈瑛冷哼了一聲,最後向岳凌道:「你進來也好,看一看我徐兄是如何在大比中奪魁的,看一看徐兄是如何賺得堂堂安京侯的青睞。」
「安京侯的青睞?安京侯會青睞賭約都沒膽量兌現的小人?」
「你!」
沈逸書瞪眼道:「還沒完了嗎?」
見父親真的生氣,沈瑛便也不再搭話了,啐了口,便回過了身。
身旁妙玉湊近來,與岳凌方才如出一轍,「侯爺,您打算什麼時候表露自己的身份?」
岳凌端正坐著,等到妙玉湊過來,方才知曉這動作有多曖昧。
本來兩人坐得就挨近,再湊近了些身子,臉頰就離得不遠了。
一股淡淡的香氣傳入鼻息,清香淡雅,如同梅花。
一抹皓白的頭頸露了出來,連帶著寬大的法袍抖動了下,便能窺見胸前深邃的一角。
妙玉心有所感,用手捂了下衣襟,再抬頭望岳凌,眸光閃閃等著岳凌的答案。
妙玉的相貌是真的出眾,更搭配上這海青衣的法袍,一個帶髮修行的女尼,也多了別樣的味道。
試想一個外人面前冷若冰霜的女師父,在自己面前有如此小女人態,是個男性可能都無法抵擋。
可能這就是職業加成?
岳凌並不是個榆木腦袋,兩人如此親近,便已知曉些心意了。
只是還沒開始多想,脊背又是一寒,令岳凌不禁正襟危坐,往四周打量了一遍。
「畢竟是盛會,當場打攪了不好。且看下文風比試,誰能奪魁,在最熱烈之時,我已安排了人來。」
還是沒看到異常,岳凌沉住口氣,與妙玉低聲回應著。
妙玉輕輕點了點頭,面頰已經有些染紅了。
不知是不是方才沈瑛的話,戳中了她的內心,才讓她有如此大膽的行徑。
要知道在邢岫煙面前,姊妹之間,如此輕挑的動作,她都不常做的,如今卻在一個男人面前……
「真有能為你做成事的人,你願不願意以身相許?」
邢岫煙的話迴蕩在心間,妙玉低垂著頭,再偷偷的瞄了一眼在吃茶的岳凌,心裡好似有了答案。
……
砰的一聲,林黛玉將茶盞拍在了案上,一雙罥煙眉緊皺著,面上看著是氣憤不已。
薛寶釵暗自皺眉,以摺扇遮面,低聲問道:「怎麼了?」
林黛玉湊到薛寶釵耳邊道:「我看到了岳大哥了。」
「那你不應該開心嗎?」
「岳大哥身邊有女人,還跟他卿卿我我的!」
薛寶釵聞言一怔,再低聲回應,「你怕不是看錯了,侯爺不是風流浪蕩的人,怎會月余就與別家的女子攀扯上,而且雅會上不是不讓女子來參加的嗎?」
「這這……那女子,我看著像是帶髮修行的女尼。」
薛寶釵又寬慰道:「帶髮修行也是修行,林妹妹還是不要多心了,免得被人看出了破綻,誤了大事。」
林黛玉忍住了一口氣,再端起茶盞小抿了一口。
當下林黛玉便想到了皇后所言之事,若是有一天岳凌遇到了一個十分主動的女子,她該怎麼辦?
林黛玉當時還不信,會有這樣的女子,眼下卻不得不信了。
一個帶髮修行的女尼,竟然也往岳大哥的身子裡鑽!
腦中迅速回顧了一下皇后的囑託,林黛玉輕吐了口氣,內心暗道:「等見面了再算帳!」
林黛玉和薛寶釵兩人的小動作,在旁人眼裡看起來,就好似是林黛玉等得不耐煩了,而安京侯在小聲安慰著一般。
如此交頸親密之舉,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實在惹得眾人避嫌,扭轉過頭,佯裝未見。
但心裡,一個個未看出端倪的人,不由得暗嘆道:「林如海之女與安京侯關係竟然如此緊密,看來林如海往後仕途,定然順暢無阻了。我等在之前,怎得就沒遇到這麼好的機會。」
「看來徐家主的三萬兩白銀收效甚微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望向徐耀祖,而徐耀祖卻處變自若,嘴角掛著笑意。
他內心如明鏡,知曉眾人都在想著什麼,而他自己卻以為穩操勝券。
畢竟他剛在范鵬程口中得知,安京侯一連幸了一十二女,甚至只是微微出汗。
徐耀祖唯一後悔的事,便是沒能再多找些,讓安京侯更滿意些。
適時,有家僕入內,於徐耀祖耳邊低聲絮叨了幾句。
徐耀祖聞聲皺眉,低聲吩咐道:「那就去岸邊也擺些座椅,只供些茶水糕點就是了。」
似是雅會有變,錢仕淵只怕怠慢了安京侯,便詢問道:「徐家主,可是出了什麼事?」
徐耀祖起身拱手道:「不是什麼大事。滄浪亭外為了篩選人才設立了三道題,答對可不憑請柬得到入園的資格。」
「只是今年準備的這三道題,只有第一道最難,藉此一勞永逸的將絕大部分人都拒之門外,卻不想出了變故,被人解開了。後面的題難度不大,導致眼下入園的人有些多了。」
圍繞在孤島外圍的船舫都不夠了,便只能在岸上遠遠的看個熱鬧了。
錢仕淵打著圓場道:「入園的人多了,倒也不是壞事。」
再衝著安京侯頷首示意,薛寶釵也是隨之點了點頭。
見安京侯態度如常,錢仕淵又問向徐耀祖道:「解開第一題的學子是哪位?」
徐耀祖道:「聽下人說,是理國公家子弟柳湘蓮,只是不知為何如今正盤發修行,似是要皈依佛門了。」
錢仕淵一怔,問甄應嘉道:「理國公家的子弟,甄家二爺可還熟悉?」
甄應嘉微微頷首,「倒是有些印象,這柳湘蓮是個遊俠,不以家族出身為榮,總是浪蕩於江湖。曾在康王府與安京侯比過劍,後來滄州也有他的身影,似是為侯爺做過事?」
眾人目光集中於薛寶釵的身上,薛寶釵則是聽得皺眉,低聲與林黛玉問道:「柳湘蓮,是那個在滄州查到販賣人口的那位?」
林黛玉則是嘴角噙著笑意,道:「哪有什麼柳湘蓮,那是岳大哥假扮的。」
薛寶釵一怔,問道:「那怎麼辦?」
林黛玉往東北方向翻了眼,道:「看我的吧。」
林黛玉回應著眾人的目光,應答道:「此人是與安京侯府頗有淵源,我也曾在侯爺口中聽聞過此人。在康王府上,侯爺欣賞其才華,對其手下留情,在滄州又見到他行俠仗義,便曾收留在身邊做過事。」
「只是他生性放蕩,不肯久居人下,不想今日在此處重逢了。」
錢仕淵頷首道:「既然如此,必然也是奔侯爺而來,不如就請到亭上來如何?」
林黛玉應道:「多謝錢大人的好意,如今亭內也不好再多加一張席案,而他的身份也不足以與各位同處,待一會兒雅會開場,再喚他入內敘舊兩句也不遲。」
錢仕淵點點頭,「也只好如此了。」
良辰已至,亭外落滿了人,更有泛舟湖上,人皆滿倉,再後來入園的人,便圍坐在岸邊,遠遠望著亭上的熱鬧。
入園參會者,已有數千人之多,實乃歷屆雅會之最。
雅會舉辦多年,其流程也被人所熟知,總共是四項,文辯、書畫、楹聯、賦詩。
不包括中間休息,文人們互贈手札,伴禮等小活動,最為人矚目的便是這四項比賽。
文辯,便是效仿古人,對經義古籍的不同學說進行思辨,探討學術。
書畫和楹聯就比較簡單了,作畫和對對子,也是比拼文采。
最後,以及最重要的便是賦詩了,詩詞第一名,便是雅會的詩魁,曾奪得這一名譽的無不是江南之地有名的才子。
而賦詩中的佳作也會被人編輯成冊,流傳天下,一文登榜,便可藉此去到京城裡拜訪達官顯貴,也算是不錯的履歷了。
所以最受人矚目的,還是這最後賦詩的環節。
當然,對林黛玉來說,她最喜歡的當然也是賦詩。
討論古文經義,她只是略有涉獵,字畫她多是畫人物,比名家的山水圖實在略遜一籌立意,楹聯更多是偏娛樂。
雅會如火如荼的進行著,直到來到了賦詩的環節,林黛玉的面前也被擺上了文房。
錢仕淵請著林黛玉道:「今日是才子爭魁,但林家小女也素有才名,豈可不留下自己的佳作?」
「若是林姑娘能奪魁,也算是留下雅會『一敏冠諸雄』的美談了。」
林黛玉還禮道:「多謝錢大人。」
林黛玉提筆沾墨,開始構思了起來。
她當然要寫,而且還要奪魁,讓岳大哥身邊的女孩子知道,什麼才叫才情,為什麼岳大哥會喜歡她!
林黛玉要將所有人都比下去,她自恃有這個能為。
再往東北向惡狠狠的盯了一眼,林黛玉便落下了筆。
雖也以秋為題,但林黛玉書下的題材,與一般詩賦還所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