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在賈府活了十數年,自從出生見一睜眼開始,探春每日所見的就是賈府那些個勢利小人。
如今她瞧這些人早就瞧得心裡直犯噁心,寧可遠赴他鄉,寧肯此生再不還鄉,也是心甘情願,只要這一生再不要遇見這些人。
她所有的痛楚,所有的悲傷,所有的卑微都來自這些人。
這許多年,她只覺自己活得不像個人,卻像是被人豢養在身旁的一條狗、一隻貓、一隻鳥,時時刻刻都要窺視主子的臉色。主子高興了,她也能活得高興些;主子生氣了,她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何苦呢?
她累了,真的累了。
她再也不願意這樣卑微地活著。
與其這樣她寧願一死。
可如今有了遠走高飛,重新活人的機會,她怎麼肯放過?
她巴不得立刻就去那荒涼野蠻之地和親去。
哪怕就不是和親,就是把她一個人流放去她也甘之若飴,只要叫她離開賈府,再不和賈府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她都甘之若飴!
賈府就是一個墳墓,一個吃人的陷阱,她還那麼年輕,那樣有志氣,又精明又有才幹,她想為自己好好活一回,那才不愧來這人世一回!
瞧著探春堅定、甚至是頗為期待、歡喜的目光,賈琮知道她是真心愿意的。
一時間賈琮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孩兒,她比許多男子都強百倍,她那樣美麗,那樣勇敢,或許在異域他鄉果真能闖出一番廣闊天地來也說不定。
撲拉拉……
賈琮正為了探春讚嘆出神的時候,猛然就聽窗戶上頭一陣亂響,把他二人都嚇了一大跳。
賈琮忙緊走了幾步打開窗子往外瞧。誰知窗戶才一打開就又是一陣響,二人眼前一花,就見兩頭色彩斑斕的大孔雀直飛到窗戶上,鳴聲清悅,一副睥睨天下的高傲模樣。
原來這兩頭孔雀是南方一個名叫「孔雀城」的小國進貢的異種,體型碩大,色彩極為美麗,猶如鳳凰一般。
皇上視賈琮為嫡長子轉世,一心想著彌補前世之過,再加上賈琮又極是招人喜歡,因此皇上一得了這樣好的一對孔雀,立即就賜給了他。
一見是這兩頭猛禽不知為什麼從後花園一路飛來了這裡,再加上此刻陽光普照,那金燦燦的光芒更是把兩頭孔雀渲染得無比輝煌,其美驚心動魄。
賈琮見了登時大喜,扭頭笑對探春說道:「好姐姐,你才說要去異邦闖蕩,這兩頭鳳凰一樣的神鳥就飛來了,這可是大吉大利,看來姐姐你此行一定是前途無量!」
探春也正為這兩頭孔雀的煌煌之美而震驚,聽了賈琮的話不由得便笑道:「承你吉言,若是這一番出去果然能闖出一番事業來,我一定不忘請你去縱情豪飲三天三夜!」
賈琮聽得心胸為之一振,登時便把心中的憂慮悲傷統統拋卻,當下爽朗一笑道:「好,我等著你的好消息。等到了那一日,即便是萬里之遙我也一定赴約!」
探春聞言亦是豪邁一笑:「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到時候可別嫌遠爽約!」
賈琮忙正色道:「只要姐姐請我,莫說是萬里,就是十萬里、百萬里我也照去不誤!」
二人正歡暢說笑間,猛然就聽外頭一陣鳥鳴聲響起,不由得都扭頭往外看去,卻見不知從哪裡又飛來了許多各色鳥雀,或立於牆頭、或落於庭院,嘰嘰喳喳衝著兩頭孔雀歡叫不已。
而那兩頭孔雀此刻更是昂首挺胸,全然是一副王者風範。
瞧見眼前這奇景,賈琮與探春更是震驚不已,一時間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只見庭院中的鳥雀越聚越多,色彩斑斕至極,鳥鳴聲更是清脆好聽異常。
不多時竟然有上百隻各色鳥雀聚集在院內,俱都是衝著賈琮的兩頭孔雀歡欣鳴叫。
那兩頭孔雀此時更是一派威嚴,似乎是正承受百鳥朝拜的鳳凰一般,兩對寶石般的眼睛光芒璀璨。
眾多鳥雀歡鳴了半晌,那對孔雀這才微微迴轉過頭去,引頸鳴叫了數聲,那聲音清亮異常,猶如鳳鳴。
諸鳥雀聽了這一聲鳴叫登時便不敢再作一聲,都是恭恭敬敬低伏下頭去。
賈琮與探春此刻更是驚訝萬分,都是盯著那一對孔雀不住讚嘆。
賈琮忙就悄悄走近探春,低聲說道:「好姐姐,這一對孔雀可是大大的吉兆,姐姐你若是當真要走,我把它們送給你……」
探春一聽便明白了賈琮的心意,當下不由得眼圈兒立刻就紅了,情不自禁抓了賈琮的手落淚道:「好兄弟……你如此待我……我真不知……不知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二人說話的當兒,猛然就又聽見那兩隻孔雀清亮的鳴叫聲響起。庭院中諸多鳥雀再聽了這一聲登時忙都振翅高飛。
卻見各色鳥雀只在空中又盤旋了數圈,這才依依不捨地四散飛去……
這一番壯麗奇景,把賈琮與探春兩個瞧得目瞪口呆。賈琮當下就決意一定要把這兩頭異禽送給探春,不為別的,只為了討個好彩頭,預祝她這番遠行旗開得勝。
探春見賈琮深情如此,一時心中感動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伸手扯著賈琮的衣袖只是掉眼淚。
從小到大還從未有人肯對她如此用心,心裡能巴望著她好。
即便是趙姨娘,雖說是她的親娘,可一來她手頭拮据,本來就沒什麼好東西;二來她的心早就被兒子賈環填得滿滿登登的,況且探春又著意遠著她,自然更是從未顧及到探春這個女兒。
至於王夫人、寶玉等人對她更是面子情罷了。就寶玉出門去買些個不值錢的、哄小孩子玩兒的小玩意兒還好意思和她要錢呢!
虧得探春時不時還要費了無數時光做鞋做襪地送於他!
賈母雖然到後來甚是看重探春,可也是因為她會來事兒、又有才幹,盼望著她日後能找個好女婿,日後對賈府能有所助力。老太太對她的疼愛是有所圖的,並非真心疼惜。
聰敏如探春怎麼會瞧不出其中的關竅?
可賈琮對她能求什麼?
或許唯一所求的就是她從此能歲月靜好,從此能活得真正像個人,不必再仰人鼻息,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