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兄弟,賈環,探春心裡忍不住就想笑。
雖說這小子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成天不學無術,書也不好好念,就連一個謎語都編不好,惹人恥笑。
可探春心裡就是喜歡她這個親兄弟。
或許是因為血脈的緣故?一想到這小子和自己同出一個母胎,她打心眼兒里就覺得和她親近。
不成器?
那怎麼能怪他呢?
若是賈府當真在他身上用過心,那他再不成器就是他的錯了。
可明明就不是這麼一回子事情啊!
從沒有人好好教導過他念書,沒人告訴他:你要好好念書,以後你要有出息,以後賈府都是你的,以後我們都指望著你呢!
沒有,從來都沒有!
旁人告訴他的就是:
你不是太太生的,你是姨娘養的!
你不過是個庶出的少爺,還不如我們這些個奴才呢!
奴才是奴才,可我們是嫡出!
您是少爺,可您不過是庶出,您別瞧這賈府這麼有錢,有這麼多房子,這麼多漂亮丫鬟,這些個和您可沒有一丁點兒的干係,那都是寶玉的!
如今您還小呢,就先能住在這裡,可等您長大了,您就得搬出去,這賈府和您一點子干係也沒有的,聽到了沒有,庶出少爺?!
庶出!
這兩個字就如同一把極頓的銼刀,一點點、一點點,把她們姐弟兩個磨得血肉模糊,把皮肉一點點挫掉,還不等新肉長出來,便又被挫得血肉模糊……
這一生,恐怕這姐弟兩個都不會有傷痕平復的那一日了。
面對如此慘痛,做姐姐的探春選擇的是隱忍不發,選擇的是自強不息,把自己鍛鍊得更強大,努力讓自己出色、出色、再出色!
可即便是她遠遠超出賈府一眾姐弟兄妹,可她還不過是個庶出!
為了活得更好一些,她只能昧著良心,假裝不認識自己的親生母親,假裝和那個心裡恨卻面兒上裝著愛她的女人親昵。
為了活得更有尊嚴一些,她只能顧自己,再顧及不了旁人。
這更叫她夜夜錐心刺骨、輾轉難眠。
賈環卻全然不同!
她這個兄弟就是個愣頭青,誰敢說他他就敢和誰打架,即便是打得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偏偏誰也拿他沒辦法,畢竟他還是個男丁,畢竟他身後還有個隨時為了保護兒子和人拼命的母親。
她面兒上不敢說什麼,可心底里著實是有些羨慕,甚至是有些佩服她這個親兄弟的。
他甚至敢明目張胆對寶玉下手!
唯一遺憾的是這小子果真太有些沉不住氣了,每每總是失手。如此一來反倒是打草驚蛇,叫人家生了戒心,叫人家處處防著他,更是和人家結了死仇!
若是她的話,不動手則已,一旦動手必定是要置其於死地的。
阿彌陀佛,探春當真不是那麼心狠手辣的人。她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這麼些年了,她可從未對寶玉下過黑手,倒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親兄弟通風報信過。
她之所以想著那可怕的事兒,實在不過是有些氣不過,實在是她口口聲聲叫的母親有些個太虛偽了,叫她看著噁心!
她只想知道,若是她真愛的孩子出了什麼事兒,她又會是怎樣一副嘴臉,是不是還會假惺惺的!
可如今,這一切突然都要與她無關了,她就要遠走高飛,要去一個這些人一輩子也不會去的地方了。
此生恐怕就要與這些人訣別了。
一想到此生恐怕再無相見之日,她心裡更是無比惦記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親生母親來。
這母子倆雖然都不笨,可性子未免都太毛糙了些,一點子也沉不住氣。
以往自己在她們身旁,好歹還能幫襯著些。可如今呢,她不在她們身旁,若是她們再做出什麼蠢事兒來,誰能幫這母子兩個收拾爛攤子?
一想到王夫人冷靜又歹毒,比毒蛇還毒的性子,再想到自己母親和弟弟成日間毛毛糙糙的樣子,她都忍不住心裡害怕。
若是自己不在,恐怕這母子兩個也好過不了多久。
她越想越是驚懼,臉色愈發難看。
相處了這麼多年,她太知道這個王夫人了,她面兒上裝菩薩,實則比毒蛇還要毒,只要稍有機會,她是一定不會放過那母子兩個的!
眼看探春的臉色愈發難看,賈琮忙就安慰她道:「好姐姐,若是你當真願意去和親,趙姨娘和環兄弟這裡你放心就是,我一定能把她們母子兩個照顧得好好的!只要有我一條命在,我決計不會叫她們受一丁點兒的委屈,你可信得過我麼?」
聽賈琮這麼一說,再想起賈琮和賈環平日本來就是關係極好的兄弟,賈環有他照料著,以後必定是無虞的。
且平日裡趙姨娘與賈琮也甚是親密,想來日後即便自己不在,這母子兩個也是能過得不錯。
想到這裡,探春終於也放下了心,對賈琮點頭道:「好兄弟,既然你能幫我照料好她們兩個,那我再也沒什麼可牽掛的了……」
嘴裡說著,探春想起她若是真的這麼一走,這一輩子恐怕再也難回故土了。
這賈府,賈府里的這些個人,她愛的也好、恨的也好,這一輩子是再也無法再見了……
她越想越覺心裡難受,眼淚忍不住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賈琮見了她這樣子,忙就開口安慰道:「好姐姐,你若是不願意去,那咱們總有法子,我這就去宮裡求皇上去,他願意找誰和親就找誰去,總是咱們不去了。你也不必擔心日後,就憑姐姐的人品樣貌,還有姐姐的精明強幹,你日後什麼樣的好男兒找不見,做甚麼非要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探春聽了卻是一面落淚一面搖頭道:「不,我願意,我真的願意去……」
賈琮忙又撫慰她道:「好姐姐,如今你千萬別多想,也別怕麻煩人,你若是有一絲的不情願就和我說,我去求皇上就是。再則,皇上那意思只要找個好女孩兒就行,也不一定非要是姐姐才行。如今皇上對我且是好著呢,你放心,我是一點兒也沒事兒的!」
探春見賈琮一臉的真誠懇切,急忙搖頭道:「好兄弟,我又不是那不知輕重的人。若是我當真不願意,那無論如何我也會和你說的。可我是真心想離這裡遠遠的,這裡的人,我一個也不想再見了,有的是不想見,有的是不忍見,我還是就這麼走吧,這與我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