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對賈琮愛得極深極重,甚至遠甚於他的親生子女。
賈琮自己心裡卻明白,皇上愛的不是自己,卻是那個早已逝去的嫡長子。
若是再深究,他如今一廂情願認賈琮是他投胎轉世的嫡長子,又對他如此深愛,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彌補早已逝去、再也無法本彌補的一腔抱憾。
若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不能彌補,即便是歷經九死一生終於得以掌控天下,掌控天下萬民生死,那又有什麼意思?
賈琮不過是命運兩濟,機緣巧合下被皇上選中,又無可奈何被迫承受其厚重如山的父愛罷了。他就如同是山中一隻無辜的小鳥,被人強行抓了來,豢養在最珍貴的籠子裡。究其原因不過是主人以前最珍愛的鳥兒死去了,他不過是替代品而已。
可雖然如此,主人的那一份厚重的愛卻是極真的,雖說這份愛若深究起來是出於自私,出於一廂情願的自我滿足,可這份愛卻是真的。
矛盾異常。
但天下哪一段情又是能經得起深究的?
即便是世間最偉大無私的父愛母愛,誰又敢說其中全然都是無我的付出而不求回報呢?即便是愛子勝過自己的性命,可是天下父母在愛憐稚子的同時,自己何嘗又不是樂在其中?
這天倫之樂本來已經是豐厚的補償。
人終究還是自私的。
賈琮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不會傻到把事情全盤托出,除了傷人傷己,恐怕再無益處。
想通了這節,賈琮不再糾結,反倒是伸手攬住了皇上的胳膊,親昵萬狀道:「好,孩兒知道了。不過您放心,這天下真能傷我的人恐怕還沒生出來呢,爹爹不必擔憂。」
皇上聞言更是笑得慈和溫厚,從賈琮手中小心翼翼拿過槍來托在手中細細給他講應該如何裝子彈、如何卸子彈、如何開火又如何瞄準、如何射擊……
雖說賈琮對此早就熟悉,根本用不著皇上這個生手來教,可瞧著他那關切異常的眼神,一遍又一遍苦口婆心的嘮叨,反反覆覆一遍又一遍囑咐他千萬要小心,千萬不敢走了火傷到自己……
那一份真摯的拳拳愛子之心還是把賈琮感動得一塌糊塗。他當即就決定永遠不會說出真相,永遠都要認眼前這個鬚髮半百的男人當父親。不論他是皇帝也好還是乞丐也好,他心裡總是認定了這個父親,即便再為此吃遍千般苦頭也不後悔。
一時間這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的兩個男人真情流露,相濡以沫,伴隨著夜色漸濃,二人的溫情也越來越濃,再也無法分開。
皇上直嘮嘮叨叨講了許多遍,直到眼前一片模糊,他這才驚覺夜色已深,再抬頭卻見院子裡不知何時已經點上了燈籠。
賈琮此刻心情大好,笑嘻嘻拿著手槍笑道:「皇上老爹,你講了這麼大半天我也始終是聽不大明白,不如咱們就出去當真開上一槍試試如何?」
皇上一聽賈琮稱呼自己為「皇上老爹」,雖說這稱呼怪異得很,可比單叫他「皇上」來得親密了許多,不由得也是心胸為之大爽,當下便哈哈大笑道:「好呀,那有何不可,走,咱們這就試槍去!」
二人邊說便笑來到院中,此刻早已是夜色深沉,暢春園外雖然有無數侍衛把守卻靜悄悄不聞一絲聲響。賈府眾人不聽動靜更是個個都嚇得縮在屋子裡不敢吭氣,連廚房裡都是死氣沉沉,不見一絲火星兒,不見一縷炊煙。
賈府內一片沉寂,月色卻頗為皎潔,眼前院子裡高高掛起數盞紅燈籠,也是靜悄悄燃燒,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皇上指著其中一盞燈籠,笑對賈琮說道:「好孩子,你按我教你的法子,對著那盞燈籠開上一槍,瞧瞧會怎樣?」
賈琮聞言點頭,舉起槍,眯起一隻眼睛,對準半空中的燈籠便扣動了扳機。
卻說碧蘿極慘,躲在帳子後頭一聲不敢吭,一下子也不敢亂動,也不管她情願不情願,總是瞧著帳子外頭的兩個男人一會子哭一會子笑的演出了好一場父子苦情大戲。
她先前還瞧得滿心激盪偷偷跟著流眼淚,可看到後來著實有些膩煩了,也不知他們兩個既然已經相認為父子了,哪裡還有那麼多囉嗦,哭哭笑笑得惹人難受。
她早就渾身酸困難支,好容易見這兩人出了屋子,忙就起身下了床,一扭頭就往後門跑。
誰知這丫頭才跑出去沒有兩步,猛然就聽見屋子外頭一聲炸雷般的巨響,緊跟著就見外頭一團大火球轟然炸裂,崩得窗戶紙嘩啦啦亂響,把個小丫頭當即唬得魂飛魄散,兩條腿一軟就摔倒在地上。
院子裡賈琮和皇上兩人卻也被這巨響嚇了一大跳,再看被火藥轟成了碎片的燈籠,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賈琮前世也是玩兒過槍的人,可他再也想不到這槍的為了居然有如此之大!
一槍射出,半空中的燈籠瞬間被轟成了一個大火球,猛地竄起多高,瞬間在空中炸裂,分崩離析成成千上萬朵小火球緩緩飄落。其壯美雄渾無法言喻!
皇上也被這一槍的威力驚呆了,傻傻望著空中無數飄落的小火球咋舌不下。
震撼未落,他隨即又是狂喜:這西洋的武器如此厲害,看來賈琮安危大有保障。
他們兩個是如此,賈府里無數侍衛更驚魂,聽見暢春園裡的巨響,再見到半空炸裂的大火球,無數侍衛先是一呆,隨即便清醒過來,忙潮水一般涌了過來,個個高喊「皇上」、「皇上」……其吼聲之大腳步聲之嘈雜好懸沒把賈府這些人給嚇死!
頭一個王夫人本就一天心神不安,猜測了千百遍也猜不出皇上究竟為何而來。直到了夜色深沉,她將將才坐在榻上歇腳,猛然聽見了這聲巨響,又聽得滿府的侍衛吼聲震天,把個王夫人嚇得登時臉色煞白,身子一軟就從榻上滑落了下來,竟然連屎尿都控制不住,登時就拉尿了一褲子。
賈母這時也剛剛才忍住腹飢睡著,猛然間被這驚天動靜嚇醒,老人家一翻身就坐起來,一把抱了在身畔不住安撫她的鴛鴦,哆哆嗦嗦問道:「丫頭……好丫頭……外頭到底……到底出了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