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喝得酩酊大醉,薛姨媽心疼兒子,忙就陪著去了,倒剩下個寶釵和賈琮相對而坐。偏偏兩個小丫頭又去了廚房幫忙,一時屋子裡只剩下二人。
風光旖旎。
薛寶釵見賈琮頗有才華,又有心機,又是個知道人家疾苦肯上進的,一時便想起自己哥哥種種不堪,家裡種種困頓。她越想越傷心,不由得便低頭流淚,把賈琮看得心疼無比。
二人默默坐了一會子功夫,寶釵這才好容易忍住傷心,強笑道:「好兄弟,本來是請你來吃飯的,可誰知這頓飯就吃成這樣,你可別怪我,改日我再賠罪吧。」
賈琮聽了忙笑道:「姐姐,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家不是這樣呢?要不是這樣那也不叫家了。我倒想這樣呢,可惜我不過是一個孤魂野鬼罷了,也沒什麼親人,我倒是羨慕姐姐你呢。」
薛寶釵聞言忍不住為他酸楚起來。賈琮的事兒她早就打聽明白了,知道他親生母親不過是燒火丫頭出身,且賈琮剛一出生就死了。賈琮在賈府里也不知是怎麼長到了這麼大。
如今他雖然一鳴驚人、驚才絕艷,引得眾人對他關注,但那都是各懷心思,不能當真的。
越是知道眼前這人的不易,寶釵就越是看重賈琮,不由得便長嘆了一聲道:「好兄弟,雖說咱們兩個也沒正經說過什麼話,可在我心裡你……」
一席話未說完,寶釵頓覺這話說出來不妥。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自己這麼說怕是叫賈琮誤會了。因此忙把後半句就咽了下去,又低頭不語了。
賈琮怎麼能猜不出她的心思,當下便微微一笑,柔聲安慰道:「姐姐什麼也不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也知道姐姐的苦處,咱們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寶釵聞言心中一動,不由得就抬眼看了賈琮一眼,眼波溫柔,欲語還休。
賈琮正好一眼望過去,二人四目相對,默默凝望了片刻,彼此大起知己之感。兩人雖是初次單獨相會,卻好像是認識了許久,心意相通。
時光沉沉流去,此時無聲勝有聲。
又不知過了幾何,薛寶釵低聲輕嘆:「再過幾日就要大選了,我來京城就是為了待選,也不知這次成是不成……」
賈琮明知薛寶釵選秀失利,最終還是要嫁與寶玉做了個空頭夫妻,但他怎敢劇透?更何況,面對如此美貌溫柔又心懷大志的女子,他又怎麼肯說她的未來竟然是一塌糊塗?
不得已,他只得低聲安慰道:「好姐姐,以你的容貌才學,別說是選秀了,就是選公主也是綽綽有餘,又何必為這個擔憂呢?」
寶釵聞言慘澹一笑,扭頭看過來,目光中滿是憂傷。賈琮見了她的目光不由得心疼,忙低下頭躲避,不忍再看。
只聽寶釵嘆息道:「傻兄弟,你不懂,這選秀選的不是容貌、不是才學,選的是家世背景,如今我薛家落敗已久,誰知道還有幾分把握能選上呢?更何況這天下的好女孩兒太多了,我算又什麼呢?」
賈琮聽她言語神態間滿是落寞灰心,想要開口勸勸她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正沉吟間,就聽寶釵又苦笑道:「好兄弟,和你說實話,我自己一點兒也不想來選什麼秀,但沒法子。一來這是規矩,不得不來的。再則,如今我家連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眼瞅著偌大的家業就快被哥哥踢騰光了,我怎麼也要博一把,萬一能行呢,到時候也能為家裡出一份力……」
薛家歷代皇商,祖上靈活知變通又肯吃苦,因此創下了很大的家業。可惜這薛家一來人丁不旺,二來對後代太過溺愛,慣得驕奢淫逸,因此這買賣一代不如一代。更是到了薛蟠這一代只剩下他一個男丁,且每天光知道大把大把花錢,何嘗賺回來過一個銅子兒?
眼看著家業凋零,積攢了數輩的銀錢越來越少,薛寶釵心急如焚卻偏偏她又是個女兒家,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的,更無力挽回薛家頹勢。因此,她這才想到要選秀入宮,奢望著能在宮中有一番作為,也好能幫薛家東山再起。
世人都說寶釵心機深城府重,可這其中的心酸無奈又有幾人能知道?
賈琮聽寶釵不住嘆息,一面又不住低頭擦淚,一時情不自禁便靠過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聲撫慰不停。
他這舉動委實有些過份親密了些,可他全然出於無心,況且他年紀又小,寶釵又正在傷心迷茫之時,猛然被賈琮握住了手卻也不覺反感。不僅如此,她心裡反倒覺得賈琮是真性情之人,對自己也是真心關愛,一時情難自禁也就輕輕伏在他身上低聲飲泣起來。
前途茫茫,人生漫漫,能得一知己哭訴,也是難能可貴的了。
原來薛寶釵自幼聰明,性子又要強,就再大的委屈也不肯訴諸於人。
何況薛家就薛蟠一個男丁,父母親自打他出生就視其為眼珠子一般寵溺無比。及寶釵出生後,雖然父母待她也是不差,但事事總是以薛蟠為第一,寶釵雖小卻也只能拍在哥哥之後了。
她自幼目睹父母太過寵溺哥哥,到後來再大些了,也曾勸說過幾次,但父母或是置之不理,或是一笑了之,再說得多了,父母反倒勸她要多讓著哥哥,多擔待他些個。
因此她也只能不再多言,自強自立,每日反省自身了。
到她七八歲的時候,父親又得了急病撒手人寰,留下她孤兒寡母。寶釵心疼母親,就更不肯隨意多說哥哥不好。偏那薛蟠自沒有了父親管束後,更加變本加厲,把家業揮霍無度,眼看就要坐吃山空了。
寶釵看在眼裡,也不敢和母親說,怕她老人家著急上火,每每只能自己憋在心裡。她這許多委屈也從來沒有和人說過,今日賈琮一直溫言勸慰,她再也忍不住,趴在賈琮身上就哭開了。
這一哭可是非同小可,寶釵十幾年的委屈化作淚水長流不息。可憐賈琮小心翼翼一動不敢動,肩頭很快就被寶釵的淚水濕透了。
頸項邊是絕世美人在嗚咽,賈琮一時間尷尬得渾身僵硬,本想大著膽子抱一抱,可始終不敢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