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大獄
對於茅大慶的出現,陳恆的反應並不像守將那般驚慌。♟✎ ➅❾𝔰н𝕌ˣ.ςόM 👻♪經歷過清風寨洗禮的陳恆,遠比一般人更能看穿部隊的底細。
茅大慶的部下,乍看之下有兩、三千之多。可大多數人連件像樣的盔甲都沒有,更缺少攻城的利器———火炮等物。只靠著對方手頭的刀槍棍棒,想要砸開重兵把守的建南關,無疑是痴人說夢。
正是看穿對方的底細,陳恆才更奇怪對方為何會來此。帶著這樣的部下,茅大慶又缺少名留青史的智謀、勇武,是什麼樣的底氣支撐他率部來犯呢?
陳恆想不明白茅大慶的緣由,只因他不清楚對方最近的際遇。
清風寨的草寇,從一開始就以家仇、家恨的名義聚集。這些人雖來自天南地北,可相似的出身和際遇,才是造就他們人心齊、難剿滅的根本原因。
暗地裡雖少不了水溶的資助和通風報信。可水溶和大當家都沒想到一個問題,清風寨得以發展壯大,他們預設的敵人和目標,正是像馮紫英、衛若蘭一類的豪門世家。
從一開始,這兩者之間,就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初期大當家還能依靠往日威信,以帶著大家重造朗朗乾坤的理由,來說服弟兄們接受招安、共處。
等到茅大慶等人,在軍中越發感受到馮紫英、衛若蘭為首的排擠、蔑視,矛盾便在暗中急速加劇。
水溶和史鼎正是因為看穿這點,才會選擇分兵兩處。既能圍點打援,也能趁機消耗一波流寇的人數。畢竟比起鬧意見的流寇,馮紫英、衛若蘭能帶來的政治助力明顯更大。
其中涉及的取捨和政治妥協,都是為了重新整合,做到軍中上下一心,哪怕只是明面上的和氣。
水溶和史鼎的盤算是好的,可他們沒料到辛素昭來的這麼快,打的這麼狠。
仗著手頭都是能騎善射的邊關老卒,辛素昭充分發揮部隊的機動性。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偶爾半夜來射幾隻火箭,也能引起一些騷亂。
連日的受挫,以及戰事上的不力,遲遲未能趕來匯合的馮胖子,都在加劇矛盾的爆發。眼見水溶始終無意拿世家開刀,只會做些和稀泥的舉動。
再想想當年落草為寇、呼嘯山林的快樂自在,倍感失望而心生去意的茅大慶,當即聯繫了幾個往日要好的弟兄。
數人一拍即合,原是想著自己脫身,重尋一方天地。
也不知哪個倒霉催的走漏消息,等到翌日茅大慶要走時,已經有數百人暗暗表態,想要跟著他一起離開。
這些都是清風寨的老弟兄,往日都是一個大鍋里吃飯,一個鋪上睡覺。真叫茅大慶棄之不顧,如何可能。
茅大慶是個性情中人,若沒有這份性情,他也不會放著上好的軍中前程不顧。
可如此多的人要走,萬一被發現,勢必會被水溶和大當家不容。
茅大慶想了個法子,他要等一個機會。
沒過幾天,這個機會就他等到了。
辛素昭再次率部襲營,又一次被水溶留下斷後的茅大慶,終於選擇徹底分道揚鑣。
追擊的辛素昭,並沒有為難這一小波脫隊的叛軍。也許是看不上這點蚊子肉,辛素昭至始至終都咬在水溶大軍的身後。
僥倖脫困的茅大慶,在平安州走上半日,發現又有不少兄弟聞訊趕來匯合。
眼看跟著自己的人馬越來越多,茅大慶沒辦法,只好選擇先帶人回清風寨暫時落腳。
可等他們回到烏獴山,看到已經被陳恆付之一炬,化作灰燼的山寨。
再回頭看看自己身後的弟兄,茅大慶亦是深深感覺到無力。
連視之為歸宿的清風寨都化作泡影,天下還有何處可以安身呢?
茅大慶站在空曠的山道上,默默思考著。
眼下能供給他們的選擇不多,是帶著一幫兄弟繼續東躲西藏,還是獨身一人,落個自在清淨。
茅大慶其實很想選擇後者,可看著對自己寄予希望的弟兄們,他又很難說出讓大家各奔東西的喪氣話。
因盛名廣受兄弟信任的茅大慶,最終也為盛名所累。
一個人是光腳,幾千人光著腳,那就不是光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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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什麼不去占山為王?」
城門下,陳恆看著自縛雙臂,下馬走進來的茅大慶如此問道。
「人貴有自知之明。」茅大慶垂著頭,他的模樣,哪有昔日大鬧甄家的不可一世。
「我連字都不識一個,又怎麼能帶著他們搏個生路出來。到最後不過是一樣的結果!」
也不知道到底經歷了什麼,在陳恆的視線里,茅大慶萬念俱灰道,「反正不論我怎麼做、做什麼。在他們眼裡,都是一個種地的泥腿子。」
茅大慶口中的他們是誰?陳恆也有些猜測,只是不知道猜的對不對。
說完這話,茅大慶發出莫名的輕笑:「若是拉著弟兄們占山一方,驅使他們為我一人拋家捨命,我跟那些人又有什麼區別。」
許是自知自己死期將至,茅大慶當著周圍戒備的守兵,對著陳恆露出幾分悽苦的慘笑,「他們都說你是好官,陳大人你讀書多,我且問伱一句,天下真有我們這等下民安居樂業之地嗎?」
對於這位主動投誠,想用自己一條命換取弟兄安危的男人。
陳恆由衷的生出幾分敬意,能為常人所不能為,怎麼不是當世大丈夫呢?
「有的。」陳恆認真的說道,「書上所描述的天下大同,從來不是一個虛構的傳聞。它是人心所向,將來必然會實現,只是早晚的問題。」
聽著陳恆如此篤定的語氣,茅大慶沉默片刻,突然昂首大笑。
笑著笑著,竟有兩行淚從臉龐滑落。
良久後,茅大慶才對著陳恆唏噓道:「要真有下輩子,也讓我投個好胎。嘗一嘗世家子的日子,是什麼滋味吧。」
這話聽著,實在叫人心酸。陳恆想不到足以寬慰的話,只好坐視守兵上來,將茅大慶緝拿下去。
隨之而來的,是數千準備投誠的流寇。不知道茅大慶是如何說服他們,這夥人垂頭喪氣的走進來時,都小心翼翼看過一眼陳恆。
他們在看陳恆,陳恆其實也在打量他們。
茅大慶想要替他們求條活路,可朝廷自有法度在。擺在陳恆的難題,是如何替這些人爭取一條活路。
一旁的守將還在替陳恆開心,嘴上不無羨慕道:「恭喜大人,有了這份功勞,他日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陳恆什麼反應都沒有,只站在城樓的坡道旁,看著茅大慶遠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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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到了十一月的最後一天。陳恆終於收到黛玉的回信,信中所寫的字跡,都是為夫君平安無事的喜悅。
都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唐朝的詩句,拿到今日還能適用。不得不讓陳恆感慨一句,歷史的驚人相似性。
在建南關發閒的日子裡,能有這樣一份家書在,足以慰藉陳恆寂寥的內心。黛玉的溫言片語,更加勾起陳恆對家的想念。
趕在十二月來臨前,陳恆躲在建南關里,準備給朝廷寫一封公函,想要提前帶民夫們離開。最近趕來支援的府兵、州部別駕甚多,陳恆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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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在此地白白耗時間,還不如早點帶民夫們回家,也能趕在新年來臨前團圓。陳恆原本是這樣想的,卻被突然的訪客打亂計劃。
「殿下,你怎麼會在此?」陳恆對著李俊發出驚呼。
後者剛剛被護衛引進來,見到陳恆老神在在的坐在堂內,當下道:「父王放心不下你,就跟皇爺爺請命,讓我來看看你。」
沒想到千里之外的太子,此時此刻竟還惦記著自己。陳恆說不感動,那肯定是假的。畢竟對方派來的人選,是自己的長子李俊。
誰知這李俊也不是空手來的,他才見到陳恆,連茶都顧不上喝,就開始傳遞李贄的口諭,示意陳恆馬上入京面聖。
怎麼偏偏趕在這個時候?陳恆心裡泛起嘀咕。可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他沒法抗旨,只好收拾行囊,跟著李俊一同上路。
與他一道同行的還有柳湘蓮、賈寶玉等人。
寶玉啊寶玉,終於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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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七,陳恆重新回到闊別一年之久的京師。人剛在渡口處下了船,林家派來接人的馬車,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李俊知道林御史必然有一番話要對女婿囑咐,只跟陳恆約定明日早朝後,王府會派人來接他。
分道揚鑣後,陳恆拉著柳湘蓮、信達,當即坐上回家的馬車。才至門口,陳恆就見到林如海穿著官袍等在此處。一看對方,就是剛從署衙回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
陳恆趕忙跳下馬車,快步走到林如海面前,問候道:「岳父……」
林如海攔下正要行禮的陳恆,將他好一番打量,才安心道:「平安無事就好,平安無事就好。」
說這話的時候,林如海自己眼眶微紅,真看不出對方往日運籌帷幄的自信。
久違的聽到家人關心,陳恆的鼻頭亦是冒酸,強忍著心底的波動,陳恆主動握住林如海的手,翁婿兩人並肩走入家中。
已經在大堂等候多時的賈敏,才見到陳恆的身影,就開始數落女婿:「恆兒,你現在也是成家立業的人。你爹在信中沒告訴你,量力而行,保全自身嗎?你要有個萬一,你讓玉兒怎麼辦,你讓娘怎麼辦。」
知道賈敏是關心則亂,陳恆亦是不敢多言。只好低著頭,聽著長輩的教誨。
賈敏又是說上一通,才把心底的火發完。再去端詳陳恆憔悴的模樣,賈敏又忍不住嘆氣道:「這幾天在家裡好好養養,娘命人給你燉些補品。你要這般模樣回去,玉兒看到,不知要落多少淚。」
見夫人終於鬆口,林如海才適時的出聲道:「好了,若沒有恆兒的機變處置,平安州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
一家之主都這般說了,賈敏也不好多說什麼。她尋了個由頭起身,將大堂留給這對翁婿。
眼見沒了旁人,林如海再次看向昔日學生,良久後才道:「這事你做的好,我知道你的顧慮和擔憂。你能以天下百姓為己任,我很為你感到高興。」
師生二人,相交十數年。林如海了解陳恆,更能看出陳恆選擇的意義。
能得到恩師的理解,陳恆這才鬆了一口氣。剛剛賈敏發怒的模樣,就是他看著也後怕的很。
「你別擔心你娘,她說的都是氣話。她一心盼著你跟玉兒能過好日子,用不著什麼建功立業。」
「孩兒知道。」陳恆笑了笑,機敏的倒了杯,遞到林如海面前。
久違的享受女婿的伺候,林如海頗為自得的笑道:「明日陛下召你入宮,你可知是因為何事?」
這不是等著您老說嗎?陳恆嘿笑一聲,露出求教的表情。
「陛下有意徹查牽扯謀反的勛貴。」林如海知道陳恆的重要性,明日這孩子進了臨敬殿,一開口可能就是無數人頭要落地。
眼下只有翁婿兩人,陳恆直接開口問道:「爹,你的意思是?」
林如海就喜歡陳恆的一點就通,他當即招招手,對女婿道:「附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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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陳恆在臨敬殿再見李贄時,很為對方的憔悴樣子深覺意外。
他以為太上皇的離世,陛下不說老懷大慰,最少也該彈冠相慶。再看對方這副憑空老了幾歲的模樣,實在不像假裝。
今日殿內除了陳恆和李贄外,只剩下一個首輔韋應宏在場。是的,剛入內閣不久的韋應宏,在國葬期間已經升任首輔。
顧載庸這個老狐狸,趁著太上皇離世的檔口,連番上書請辭。
老顧不愧是在權力場浸淫許久,他選的時機是如此恰到好處。
又是稱病,又是借著各種理由告假,逼得李贄不得不點頭同意。
內閣的平穩更迭,直接導致顧載庸全身而退。連吏部尚書顏虎,都在有樣學樣開始裝病。
兩大核心權力機構的真空,加上外部情況的惡化。讓李贄不得不放過他們,先把注意力放在意圖謀反的勛貴身上。
君臣間久別重逢,李贄將陳恆上下打量後,倒是難得稱讚道:「比之前更有男人樣了。」
韋應宏心照不宣的看過陳恆一眼,才出聲回應道:「微臣倒覺得狀元郎更清瘦、憔悴一些。」
「林愛卿沖你發脾氣沒有?」李贄竟然還有八卦的閒情,看來心情還是不錯。
為了之後的談話做鋪墊,陳恆主動老實答道:「岳父沒有,岳母倒是發了些火。」
「應該的。」叫臣子如此坦誠,李贄還有些意外。索性點點頭,感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國葬禮要到年底才結束,李贄這話聽著,實在叫人玩味的很。
不過應該是陳恆想多了,因為李贄接下來的話,就是:「你這岳母,年輕時就是個不省心的。發些脾氣也正常,你不必多想。」
陳恆老實應了一聲,規規矩矩的站在兩人面前。
李贄見他這副拘謹模樣,就沖夏守忠招招手,給陳恆搬來一張凳子。
後者趕緊看了首輔一眼,見這位文臣之首眨眨眼,他才坐下。
其後三人稍作閒談,不外乎是拿林如海的事情打趣。當時陳恆決定在平安州堅守,林如海就猜背後是韋應宏和李贄的主意。
他這位岳父不好找李贄發脾氣,可對韋應宏就不用那麼客氣。
老林家就這一個女婿,陳恆跟黛玉更是新婚不久,連孩子都沒生下。
真要有個萬一,林家跟韋家的世交關係,怕是要當場斷在這裡。
韋應宏連道幾句:你幫我跟你岳父好好通融通融,咱們兩家可要把這事翻篇才好。
陳恆豈有不答應的道理,讓這位新晉首輔只管安心。等回去找個機會,他必然會替兩家長輩說和。
見他們聊的差不多,李贄終於出聲道:「跟朕說說你在平安州看到的東西。」
重頭戲終於來了,陳恆深吸一口氣,又在心中過了一遍林如海的提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