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驚悚
跟黛玉聊了一夜史家的舊事,臨到第二日出門之際,這位陳夫人還在叮囑自家的相公。69ᔕᕼᑌ᙭.ᑕOᗰ
注意到夫人滿臉掛懷的神色,陳恆知道玉兒在擔心晚上的夜宴。除了寬慰幾句外,倒也說不出更多話。
將兩位夫人妥當送出家門後,陳恆先在縣衙內處理半日公務,就坐上馬車往府衙走去。
最近的宴席真的太多,偏他又不好飲酒,說起來真是叫人有些厭煩。
可人在官場,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明面上史鼎是拿著剿匪之事來的,有這槓大旗在,松江府內所有人都得圍著欽差打轉。
連陳恆都得把收拾一半的婁縣放下,更別說其他官員了。
不過叫人意外的是,今日的宴席參加的人不多。陳恆到了府衙時,只見到劉延章跟史鼎,另有賈璉、寶玉、薛蟠作陪。
眾人稍作等待,不久松江衛指揮使、以及四名副指揮使就如約而至。
這幾位武官,陳恆沒跟他們打過什麼交道。對方名義上,只聽從松江知府的節制。
遠不是一個地方知縣,可以在平日裡觸及。文武之別,就在此處。
從對方進來後,先給劉延章行禮,再給史鼎問安之處,也能看出松江指揮使對分寸的把握。
難得欽差上門,劉延章免不了討好結交一番。待人到齊後,眾人就移步至河上畫舫。
對,就是百姓口中常說的煙花之地。不過跟阮家巷的不同。江湖上的畫舫,多為官妓所處之地。勝在一個幽靜,無外人打擾。
特意選在此處,知府大人自然是希望史鼎有賓至如歸的體驗。
才入座,就有言在先,今日要給史鼎接風。但凡誰在席上說起個公事,罰酒三杯。
這場宴席的過程沒什麼好說的,本質上就是松江府的幾個要緊人物,跟欽差史鼎通通氣。
大家打過一番照面,為之後剿匪的事情做個拋磚引玉。
因接待的是武將,其中所涉的娛樂方式,倒是跟文人們的聚會大有不同。
先前的宴會上,大多是玩玩飛花令,吟詩作賦一番。大家弄些風雅之事,相互樂呵一番。
到了今日,幾個武將加勛貴子弟的組合,卻是換了套路數。
酒自然是少不了的,陪坐的樂女亦是不缺。在此之上,也不知劉延章從何處想的路數,竟招來了不少官妓作陪。
對這批人,陳恆雖是第一次打交道,卻並不陌生。所謂官妓,自然跟青樓里的姐兒不同。
她們大多是獲罪官員的家眷,抄家之後淪為賤籍。
這種處置的刑法,取的是警戒的用意。只是跟一刀砍頭的乾淨利落比起來,這份從雲巔跌入泥沼的掙扎和絕望,也不知是哪種刑法更折磨人。
不能飲酒的陳恆,實難融入歡騰雀躍的氣氛。一群兵痞子,久在大營里束縛。今日得空出來,免不了放浪形骸一番。
官妓先前多是大戶小姐,如何受得了這份糾纏。可她們的身份低賤,更沒辦法反抗一二。只能賠著笑,儘量當眾護住自己的要害。
負責伺候陳恆的官妓,長相倒是不錯。可惜陳恆對其沒有多少興趣,對方也樂得碰到個好相與的。
除了替陳恆擋酒外,全程都沒生多少自討沒趣的事情。
氣氛逐漸轉入高潮,見大家都忙著尋樂。陳恆旁觀一陣,忍不住借入更之名,趁機出去透透氣。
來到了畫舫船頭,見一輪月色沉在水波中,叫人看的十分喜歡。外頭的空氣到底是幽靜些,陳恆稍稍閒站,便見到遠處有個錦衣書生提燈過橋。
此情此景,他猛地就想起出家前的寶玉,在某地邂逅淪為官妓的史湘雲的情景。
電視劇里,兩人含淚惜別。畫面停頓在遠去的船影上,史湘雲一聲聲『哥哥救我』之中。
再回想昔日大觀園時的熱鬧,實在叫人感慨。
盛世繁華是不是一場黃粱美夢,猶未可知。
只是意興闌珊的陳恆,猛然想起一件事。史湘雲,是為何淪為官妓?!
這個念頭,如驚雷般出現在腦海里。當下讓陳恆,打起寒顫。再望向溫柔的月色,他不自覺內心一陣發涼。
世人只知抄家的官員家屬,會淪為賤籍。
可事實上抄家也有等級劃分,辮子朝可以說是歷朝歷代里最愛抄家的。
輪到他們身上時,一般碰上貪污之案,才會有抄家的手續。這是主犯獲刑之後的附屬懲罰,
而女眷淪為官妓,是附屬中的附屬。一般只用在大貪特貪的案件中。
這種案子,朝野震動,舉國皆驚。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抄家,難以警戒後人。陛下和三司才會動用這種絕後般的手段。
因為女眷淪為官妓,家中男子必然只有流放的結果。
而除了貪污大案外,還有一罪,是肯定也會用到這個刑罰。
鄉試、會試、殿試都要考判案,陳恆對此清楚的很。
他知道,這個罪名,叫謀逆。
民間的百姓,更喜歡稱呼它為:造反。
陳恆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一日兩日。
如今更是朝廷命官,如何會不知刑部等三司判案的角度和力度。
但凡能留一些餘地,對於獲罪的朝廷官員,大家都會留些體面和情份。
畢竟誰也不知道對方,私下藏著什麼樣的門生故吏,又在何時偷偷施恩過某家某人。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做事留一線,日後才好相見。
賈家被抄家後,賈政尚能帶著一乾兒女回老家苟且度日,就是這個道理。
而同為四大家的史湘雲,為何會淪為官妓,最後被一心出家的賈寶玉在橋頭碰到呢?
陳恆心底莫名一緊,沒來由的覺得晚風帶著冷冽的寒氣。
他當時年紀輕,見識淺。錯信了網上一番言論,以為史家拮据,將史湘雲賣去官窯。
現在想想,純純是放屁之言。誰家長輩敢這麼做,欺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還是勛貴之後。怕是會惹怒整個勛貴集團,被其所不容。
久久深思之下,陳恆一時得不到明確的結論。
可他出來已經有段時間,負責伺候陳恆的官妓,已經探出身來呼喚陳大人。
一時顧不得多想,陳恆忙折身回到眾人視線前。到這個階段,大家早已帶著七八分醉意。
幾個副指揮使正借著酒勁,勸史鼎講一講自己在戰場上立功的偉績。
作為高門大戶的三房,能榮封忠靖侯的史鼎,自然有一番自己的發家史。
跟他一比,只得了個工部郎中職務的賈政。單在仕途上,也是弱了幾分。
史鼎只是淺淺說上幾句,已經聽的眾人驚嘆連連。
戰場上的兇險,兩軍對壘的血腥廝殺,都是旁人、外人無法參與感受的。聽著眾人的吹捧話,史鼎的臉上亦有幾分笑意。
能以史家三郎的身份,搏下自己的爵位。他在勛貴中的聲望,亦非常人所及。
李贄更是有意將其樹立為典型,才賜忠靖侯的封號。希望京師的勛貴子弟,不要躺在安樂窩中,可以繼承祖志。
宴會的高潮,是在賈璉和薛蟠的送禮上。這倆人是史鼎的晚輩,由他們出手送些厚禮,御史知道也挑不出毛病。
陳恆第一次如此期盼一個人,能接受這份賄賂。
可偏偏史鼎哪怕在醉酒之際,也是命隨從小廝從厚禮中取了一二件,算是自己接納晚輩的心意。
其他一干貴重之物,通通叫賈璉、薛蟠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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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連劉延章都對史鼎的行為稱讚不已,陳恆心底的驚悚之感,頓時越發強烈起來。
忠靖,忠靖。
你忠的,到底是誰?
…………
…………
散宴後,府里的馬車是由燕小二和柳湘蓮駕著來的。陳恆自打上車後,就陰沉著臉不說話。
柳、燕二人,不知自家大人碰上什麼事,只得小心護送著陳恆回家。
一入府,陳恆令紫鵑給黛玉傳去幾句話。自己就轉身進入書房,將門窗緊鎖,一人待在其中徹夜不出。
黛玉和英蓮清楚,相公突然這般做,必然是有些要事想不明白。心中雖有擔心,也沒有過來打擾。
一個叫紫鵑弄了參茶,一個叫晴雯帶了些點心過來。
迫切想要獨處的陳恆,只命兩人將東西放在門外,連面都沒讓紫鵑和晴雯見著。
事後兩位女婢回去稟報,黛玉跟英蓮對視一眼,都察覺出幾分不對勁。
可相公不出面,她們能怎麼辦呢?黛玉沒得法,只好勸著英蓮一同回房,各自先行歇息。
到了第二日早上,神色頗為憔悴的陳恆,才在一家人面前出現,就命人喊來在外面忙碌的信達。
信達不知府中發生的事情,見到哥哥眼下的黑雲,自己都嚇一跳,忙關切道:「哥,你怎麼了?」
陳恆擺擺手,有些事實在不便多言。他拿出自己昨夜寫好的書信,看著信達道:「我有件要事,得要你親自去辦。」
信達聞言,神色頓時一肅。他這幾日,正在幫著潘又安處理商街,偶爾還要在鄉間奔走,監督各鄉夏收。
只是這兩件大事,跟陳恆的鄭重神色比起來,都變得不要緊起來。
「二哥,伱說。」
兄弟二人獨處,信達也顧不上稱呼什麼大人。
陳恆極其小心的將信交到對方手裡,沉聲道:「我需要你跑一趟京師,將此信親自交到岳父手上。」
「是。」信達什麼都沒問,只是接過書信後,第一時間收入懷中存放,又撫平自己的衣襟。
「下午,我會讓你嫂子給你準備些禮物。你就以給家中送禮之名出去。記住,此信,必須是由我岳父親手接去。等他什麼時候給你回信,你再什麼時候回來。」
「是。」信達忙點著頭,他已經許久沒看到陳恆這麼認真。
如此安排後,陳恆擺手示意他先退出去,並去喊黛玉過來。夫婦二人商議一陣,臨到下午,信達就帶著幾份禮物,急速趕往京師。
…………
…………
華亭縣衙突然少了個信達,這事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這幾日,城內的百姓、官員,都被陳恆跟史鼎的爭吵所吸引。
眼下夏收在即,史鼎卻有意興兵剿匪。此事不是不能幹,是不能在此刻干,更不能興師動眾。
邊關那頭要緊著軍糧,松江已經承擔運輸之事。再攤上個剿匪和夏收,府內的青壯如何夠用?
別看出去的是五千官兵,可連帶著的民夫、勞役牲畜卻是數倍之多。史鼎連個具體的章程都沒說,只是拿著欽差的身份,執意要松江州府配合。
劉延章自然願意配合,寧可得罪百姓,也不可得罪欽差啊。知府之位,他都沒坐穩呢。
陳恆卻是岳父之力附身,根本不怕史鼎的執拗。執意追問著戰事何時起,預估何時會結束。
江南乃魚米之鄉,是除了兩廣、兩湖的又一大糧倉重地。莫說是幾萬青壯,就是幾百、幾千青壯無故離開。夏收之時,都要叫地方官頭疼的很。
史鼎也是奇怪,自己都在城門之事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麼陳恆還對他揪著不放。
陳恆也不願意打草驚蛇,若非史鼎一開口就要數萬民夫,他是絕對不肯冒頭頂撞。
實在是沒辦法,遠憂是遠憂,近難才更要緊。真要放這批民夫走,松江百姓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史鼎真是給陳恆糾纏煩了,當著劉延章的面叱問道:「我走遍江南各地,都未瞧到一地縣官,敢頂撞朝廷欽差。」
陳恆也是發惱,他性子大多時候都很隨和。真要碰到事情上,又比大多人都要硬氣。直接頂牛道:「那感情好,今日正好讓大人見一見。一縣之長,亦是朝廷命官。」
咱們前幾日不還坐著喝花酒的嗎?史鼎一再氣結,對著劉延章訓斥道:「府台大人就是這般縱容下屬的?」
劉延章呵呵一笑,當眾開始表演起支支吾吾。史鼎你是朝廷欽差不假,可這陳恆背後也有林御史和太子呀。
你們兩人真要把官司打到御前,說不好陛下是幫你還是幫他呢。
再說,劉延章也覺得史鼎有些過了。夏收在即,這是各地地方官的考核標準,也是脖子上的要命繩。
您史大人隨意朝天放個屁,就要帶走境內青壯,還不用給工錢。那松江府內的夏收,誰來干?損失誰來補?朝廷責問,你管不管?
什麼話都不說,如何能讓人放心跟隨。
史鼎見劉延章當起糊紙匠,也懶得跟昏庸知府廢話。直接對陳恆喝問道:「你當真要執意阻撓?」
「非下官不贊成此事。」先前吵架的紅暈微微下去,陳恆依舊不肯退讓半步,直言道,「大人一無個章程示下。二沒說此次剿匪,是從何時到何時?恕下官無能,難以下發公文,徵召縣內民夫。」
「你一個小小七品縣令,也要妄議軍機大事?」
見史鼎拿自己的官職說是,陳恆更是嗆聲道:「百姓生計,亦是國家大事。還有一事,望欽差大人知曉。在下非七品縣令。實乃正六品州同知,離京前陛下有令,准我管束州內諸事。」
聽到陳恆這般說法,史鼎下意識看向劉延章,見其默默點頭。他就知道陳恆沒有誆自己,史鼎無奈,只能指著他道:「好好好,你不肯,自然有其他人肯。」
「松江州府上下,無人會答應欽差大人。」陳恆亦是撂下狠話。松江七縣一廳,除了金山縣、奉賢縣,陳恆沒有把握外。其餘六地,陳恆自問都有辦法擋下此事。
也不是陳恆不清楚,劫匪安內的意義。情況不明的史鼎不說,剿匪對朝廷本身就是好事。
可松江百姓從去年就已經征過一次徭役。民力要用,更要養。真把治下之民當成牲口使喚,到底是是去剿匪,還是去……?
陳恆實在不願多想,只能在此刻,先把此事頂著。不願屈服史鼎的權勢,坐視此事發生。
史鼎真是給氣笑了,忍不住看向劉延章,怒罵道:「你們倆到底誰是松江知府。」
「自然是劉大人。」陳恆當即接話,一同看向劉延章。
突然被兩人這般逼視著,劉延章心底暗叫糟糕。
不是吧,不是吧。你們兩個御前紅人吵架,怎麼把皮球踢到我這了。
劉延章也是官場上的老油條,見自己一時不好當面裁決。索性出言笑道:「大家都是一心為朝廷效力,好好說著話,怎麼還吵起來了。我看,不如先坐下吃個飯。我們從長計議,可好?」
這手拖字訣,用的真是恰到好處。史鼎已經知道劉延章不願站在自己這邊,也不願跟兩人繼續廢話。
陳恆的小辮子,他沒握住。如今更沒有辦法以欽差之身份,強壓著陳恆低頭。
歸根到底,兩人都有直通聖聽的特權。哪怕是巡視的欽差,也不敢無故拿下陳恆的烏紗帽。
「此事,我會稟明陛下。」撂下一句場面話,史鼎越發討厭面前的陳恆。
「下官亦會親自向陛下解釋。」陳恆沉聲抱拳,不露出半分怯意。
等到兩條過江龍打完架,劉延章坐視他們離去後。才在自己的位置上,感慨的想到:這知府之位,做起來還沒有知州過癮。
明天說不好會請假,十幾年的好朋友結婚,我要當伴郎!!!主要是要早起,我晚上得早睡,明天又要忙。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用手機寫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