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撞懷激烈
「孽障!還不跪下!」
看見兒子走進靈堂,梅夫人再也壓抑不住,怒其不爭道:「素日裡關起門來,你埋怨你爹也就罷了,今日當著外人的面,怎麼能說出這種恬不知恥,大逆不道的話來!」
梅丕卻一臉委屈道:「兒子這也是聽從母親的吩咐,母親怎麼反倒埋怨起兒子了?」
「你……」梅夫人不禁愕然,一臉驚詫的看向兒子,氣極反笑道,「我何時這麼說過?」
梅丕振振有詞道:「母親昨兒不是說,保住性命比什麼都重要,要兒子千萬愛惜性命?」
「我是要你愛惜性命,可沒叫你卑躬屈膝,認賊作……作叔!」
她原想罵兒子認賊作父,幸虧及時反應過來,這若是喊出口,無疑把自己也捎帶進去了。
她這邊正慶幸及時改口,偏偏兒子卻哪壺不開提哪壺,道:「母親想說兒子認賊作父,直說便是,何必遮遮掩掩,亂改成語!」
「你!」
梅夫人頓時為之氣結,也不知是被兒子氣的,還是把自己搭進去羞的。
她俏臉憋得通紅,也顧不得跟兒子咬文嚼字,氣急敗壞道:「休要顧左右而言它,問你的話還沒說呢!我何時讓你認賊作父了?」
「母親何必明知故問?得罪了侯爺,兒子豈能保得住性命?」
「少在這裡胡攪蠻纏!」
梅夫人瞪了眼兒子,看向屋外道:「他剛才也說了,不會為難咱們孤兒寡母,想來以他的身份,總不至於出爾反爾!」
可憐天下父母心,雖然從梅丕進屋,梅夫人便一個勁的喝罵,卻也是用心良苦,隱含深意。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更何況雙方地位懸殊?
而張雲逸連靈堂都敢鬧,倘若真的要對孤兒寡母趕盡殺絕,她自知沒多少反抗的餘地。
重新回到靈堂,冷靜下來之後,她愈發後怕起來。
故而,看似一進門就埋怨兒子,實則,也是想通過這番對話,儘量減輕張雲逸對兒子的厭惡,試圖把梅丕給摘出去。
所以,她故意放聲喝斥,為的就是讓外頭的張雲逸聽見。
只可惜,梅丕不知道梅夫人的苦心,並未高聲配合。
不過,雖然張雲逸不清楚梅夫人的良苦用心,也未能將對話全部聽清,可大致也猜出了一處父慈子孝的劇情,故而,也聽得津津有味。
尤其,在母子討論,認賊作父和認賊作叔時候,梅夫人慾語還羞的模樣,他雖然沒能看見,可她話里的斷斷續續,欲言又止,卻是叫張雲逸盡收耳底。
不禁也有些想入非非。
不過,他也十分好奇,梅夫人所言不差,自己有言在先,梅丕怎麼能就這般確信,自己不會放過他們。
只是,他雖然聚精會神,側耳傾聽,奈何,不但梅丕的聲音聽不清楚,就連梅夫人的聲音也低了下來。
他只當梅丕理屈詞窮,不免有些掃興。
卻不知,靈堂內的梅丕,正理直氣壯道:「母親莫非忘了?兒子還欠著一屁股外債,倘若不能及時還上,焉能保得住性命?」
提及這個,梅夫人生怕被張雲逸聽見,忙壓低了聲音道:「孽障!莫要叫他聽見,咱們不是說好了,讓薛家幫伱把債還了?」
梅丕這回沒有反駁母親,配合著梅夫人壓低了聲音道:「母親也不想想,那薛家為何上門退婚?他們開口閉口都是侯爺,倘若知道他今日來府里大鬧靈堂,又豈會幫兒子還債?」
「咱們又不是非得告訴薛家!」
「債主上門催債,又豈能瞞得住?一旦叫薛家知道,恐怕非但不會替兒子還債,還要讓債主以命相逼,只要兒子死了,這婚約自然也就作廢了!」
梅夫人一臉的驚恐,卻色厲內荏道:「他們敢!天子腳下,難道就沒有王法了?」
「倘若沒有侯爺上門,官府或許還會管上一管,可如今,恐怕非但官府不會主持公道,就連債主聽到這個消息,也等不及父親下葬,便要上門催債,討好於他了!」
說到這,梅丕無奈的搖了搖頭。
雖然他的話里漏洞不少,可事關兒子的性命,梅夫人早已六神無主,雙腿一軟,頓時癱軟在地。
幸而,靈堂上備有跪拜的蒲團,她正好跌坐在蒲團上,倒也沒磕到哪裡。
梅丕見狀,眼中的喜色一閃即逝,裝腔作勢道:「兒子本就心存死志,若非母親叮囑,又何必這般卑躬屈膝?既然母親覺得兒子錯了,倒不如兒子這就把他轟出去,便是徹底得罪了他,也不至於受這等窩囊氣!」
「別!我的兒!你可別犯傻啊!」
梅夫人這一聲驚呼,撕心裂肺,不但讓梅丕停住了腳步,也把靈堂外的張雲逸嚇了一跳。
「母親何苦來哉?左右是個死,倒不如讓兒子死的乾淨些!」
「天無絕人之路,總能想到辦法!」
梅夫人雖言之鑿鑿,卻是為了穩住兒子,話里不免有些心虛。
不成想,梅丕卻蹙眉道:「除非……」
梅夫人頓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追問道:「除非什麼?」
「除非侯爺肯放過兒子一馬!」
「對對對!」梅夫人如夢方醒,一面雙手撐地想要起身,一面忙不迭道,「解鈴還需系鈴人,死馬當活馬醫,咱們這就去求他高抬貴手!」
「且不說母親剛才還冒犯了他,他如今尚在氣頭,咱們又憑什麼去求他高抬貴手?」
「只要能保得你周全,哪怕不要這張臉……也要試上一試!」
「如今消息已然傳揚出去,即便他願意高抬貴手,外頭也未必相信……除非……」
梅丕再度欲言又止。
「除非什麼?你倒是快說啊!」
「母親也知道,兒子素日與周侍郎家的公子交好,這才知道些內情。」梅丕深吸了一口氣,反問道,「榮國府的賈政與父親一樣,母親可知榮國府為何逃過一劫?」
「為何?」
梅丕侃侃而談道:「賈政逃過一劫不說,他那庶子還在仙學求學,侯爺非但沒有遷怒於他,還上書保舉了一個九品官職,只因為侯爺有些不為人知的喜好,偏偏賈政那庶子的親娘,深得侯爺喜愛,還認了乾爹!」
「你……你說什麼?」
梅丕雖然是在說榮國府的秘聞,可梅夫人又怎麼會聽不出弦外之意?
「如今,侯爺上門只怕已經宣揚出去,光請他高抬貴手,怕是不足以保下兒子,唯有讓他出手照拂……」
梅丕沒有理會母親臉色愈發難堪,繼續循循善誘道:「兒子剛才在外頭看見,他目不轉睛盯著母親,想必母親深合其心意!天工院日進斗金,那點外債於他而言不算什麼,倘若母親願意為兒子受些委屈,暫且忍耐些個,不但能夠保住兒子性命,甚至,還能因禍得福!」
「孽障!孽障啊!你居然真的想要……」
雖然梅丕極力掩飾,可他到底急於求成,尤其那句因禍得福,徹底出賣了他。
此前,梅夫人雖然罵他認賊作父,卻是為了把他摘出去,心懷坦蕩,倒也不難出口。
這會子,一語成讖,反倒難以啟齒了。
梅丕雖不知被梅夫人看透,可聽到喝罵,卻也慌了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不擇言道:「母親!兒子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就全看母親了,剛才侯爺在外頭跟兒子說了,只要母親讓他滿意了,一切都不是問題!」
「當著你父親的靈前,居然能說出這等賣母求榮的渾話,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梅丕愈發慌了神,一面『砰砰砰』磕頭如搗蒜,一面聲淚俱下道:「母親!父親死了不說,還結下這麼個仇家,您若是不管兒子,兒子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啊!」
謊話說的多了,連自己都信了,倒也將個惶惶不安的神態,演繹的淋漓盡致。
梅夫人起初還硬得起心腸,可看到兒子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卻又擔心兒子磕壞了頭。
想到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不禁長出一口氣道:「罷了!」
梅丕聞言,頓時一臉驚喜的抬起頭。
梅夫人原本還想訓斥他兩句,可見到兒子看向自己,她反倒心虛的低下了頭。
蚊吶似的,啞著嗓子道:「你……你把先他帶到後院我屋……不……帶去後院廂房……」
梅夫人說完這句,身體仿佛被抽空了似的,癱軟了下來。
「誒!誒!兒子這就帶侯爺過去!」梅丕又磕了個頭,「以後必定好生孝敬母親!」
說罷,一溜煙跑到了張雲逸面前。
「侯爺!侯爺!侄兒同母親說好了,還請侯爺跟侄兒先去後院等候,母親一會兒就來!」
剛才靈堂內似乎還要死要活的,這會子卻換了個嘴臉,張雲逸不免擔心其中有詐。
他看向前方的靈堂,疑神疑鬼道:「後院?這裡不行嗎?」
「這……」梅丕不由一愣,可略一遲疑道,「這是家母的意思,畢竟,父親的靈柩還在堂上……」
張雲逸冷笑道:「既要顯示誠意,當著你父親的面豈不更好?」
梅丕只當他故意為之,他哪裡敢忤逆張雲逸的意思?
想到母親既然鬆了口,總不至於非得較這個真。
不過,他也擔心母親看到自己,下不來台,便低頭做了個請的姿勢道:「那……家母正在裡頭,侄兒一會兒去外頭守著,就不送侯爺進去了!」
張雲逸不疑有它,從椅子上起身,便邁步走進了靈堂。
靈堂內的梅夫人,還未緩過氣來,見張雲逸進來,不覺又羞又憤。
把個巴掌大的瓜子臉,憋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可想到自家兒子命運堪憂,敢怒不敢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儘量壓抑胸中翻滾的情緒,故作淡定道:「還請侯爺去後院等候。」
張雲逸戲謔道:「夫人不是說要讓本侯看看誠意嗎?怎麼?當著梅廉的面,就放不開了?」
梅夫人哪裡知道,自家兒子跟張雲逸打起了啞謎。
她從梅丕嘴裡聽聞,張雲逸有不為人知的喜好,便先入為主的認為,他故意要在這裡,好滿足某種惡趣味。
人一旦做出了妥協,便沒了心氣,更何況事關兒子生死?
梅夫人此刻已然興不起反對的念頭,只得顫聲道:「還請侯爺先把門關上!」
張雲逸只當她顧及顏面,擔心被下人看見,顏面掃地,便依言把門關上。
張雲逸見梅夫人癱坐在地上,只當她要跪地賠罪,便往前挪了幾步,來到梅夫人身前兩步站好,以免她挪來挪去。
不料,梅夫人卻並未如他料想的一般,反而雙手撐地,撅著身後的挺翹,緩緩從地上起身。
他正疑惑梅夫人要如何賠罪,卻見她雙腿一顫,趔趄著向自己撲了過來。
張雲逸下意識的伸出手,不成想,卻撞懷激烈。
正在他遲疑,要不要撒手避嫌之際,忽聞外頭傳來梅丕的嚷嚷聲:「快!快!侯爺與家母有要事相商,全部跟我去外頭守著!」
他原本還心懷惴惴,待見到張雲逸回身關門,又聽靈堂內並未傳出什麼動靜。
終於放下心來,開始做起了下活。
張雲逸不由一怔,瞬間便明白了梅丕所說的道歉是什麼個道歉法。
他略一沉吟,把與皇帝的對話在腦中過了一遍。
便不再遲疑,一面手拿把攥,一面笑道:「沒想到夫人竟有這份誠意,可謂是誠意滿滿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