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為你皇爺爺侍疾去

  轉過腳下宮道,沈嘉歲便見遠處行來一群人,腳步間難掩急切與茫然,正是去而復返的太子妃與皇孫殿下。

  沈嘉歲精神一振,快步迎上前去。

  太子妃心知沈嘉歲定是來尋她的,待人行至近前,便已先一步開口:

  「江夫人,不必多禮。」

  沈嘉歲順勢直起身來,走到太子妃身旁,借著寬袖的遮擋,在行走間緊緊握住了太子妃擱置在身側的手。

  「太子妃,聖上忽聞帝師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之噩訊,瞬間昏厥於地,人事不省。閉目之前,曾十萬火急宣召您與皇孫殿下覲見。」

  「此前,聖上與瑞王爺父子交談之時,已然昏厥過一回,許是怒急攻心、憂思過甚所致。如此反覆,恐於聖躬康健大有妨害。」

  「此刻,諸多御醫皆齊聚殿內,還請太子妃前去主持大局。」

  沈嘉歲將聲音放得很輕,特意避著前頭引路的御林軍,還有身側伺候的宮人。

  太子妃聞言倏忽抬眸,一絲駭色如漣漪般迅速在她眼中蕩漾開來。

  她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沈嘉歲,仿佛在確認著什麼。

  沈嘉歲則回視著太子妃,一雙眼睛澄澈又堅定,不閃不避。

  太子妃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可心頭駭浪過後,她不僅不曾後退,反而在寬袖下緊緊回握住沈嘉歲的手,在這無聲的交流中,二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與共識。

  太子妃心知肚明,盛帝暈厥之前絕不會傳召她和燁兒。

  所以,這是江大人與江夫人冒大風險,給了她與燁兒一個光明正大出現的理由。

  待到他們母子進了御書房,就算旁人知曉父皇不曾傳召他們,誰還有這個膽子,將她和燁兒趕出去不成?

  而江夫人口中,父皇兩次暈厥,「怒急攻心」,「不省人事」,字字句句皆有深意。

  她懂,她懂了。

  太子妃久久不曾鬆開沈嘉歲的手,此刻心跳猶如急促的鼓點,一下又一下撞擊著她的胸膛。

  手持刀刃,蟄伏伺機。

  她等這個機會,已經太久太久!

  思緒走到此處,太子妃的眼裡便燃起了熾熱又決絕的光芒。

  她雖為柔弱女子,今日卻敢以纖纖細手,在這被皇權天威禁錮的紅牆鐵籠里,為逝去的摯愛,為年幼的孩子,為忠義的朝臣,義無反顧一闖!

  「江夫人,燁兒身為皇孫,理應御前侍疾,只他到底年幼,父王又早薨,本宮這個做母妃、做妻子的,該代為盡孝才是。」

  太子妃溫溫柔柔開口,偏頭看向沈嘉歲,眸光在橘紅色的夕照里,熠熠生光。

  沈嘉歲聽得太子妃的回應,心頭驟生熱意,這一刻也越發明白了長公主那日所言——

  「切莫輕視女子的能耐,更不可低估一位母親的決心。這朝堂之上雖是男人做主,但女子胸有丘壑,心懷乾坤,亦可另闢蹊徑,也可大有所為。」

  太子妃此去若成,他們所有人的命運當自此改道!

  轉過面前這個彎,她便不宜與太子妃一同出現了。

  於是沈嘉歲止了腳步,躬身屈膝行禮,目送太子妃在往昔天子龍行虎步,朝臣俯首躬行的宮道上,以女子之軀一往無前。

  御書房就在前方,莊重威嚴的殿宇此刻透著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太子妃微微仰起頭來,深吸一口氣,眼神中不免閃過一絲畏懼,但瞬間就被堅定所取代。

  這一刻,阿稷當年遭受的委屈,燁兒的將來,諸位朝臣的性命安危,如同洶湧的潮水在推著她向前。

  「燁兒。」

  太子妃垂頭,目光落在身旁的稚子身上。

  趙元燁抬起頭來,方才師娘的話,他都聽到了,也都......聽進了心裡。

  「母妃,孩兒明白。」

  趙元燁抿起小嘴,主動牽起自家母妃的手,輕輕點了點頭。

  小小的手溫溫熱熱,鑽進了她的手心裡,明明年幼的他也很害怕,卻第一時間來寬慰她。

  太子妃眼底隱有淚意湧起,「燁兒,走,為你皇爺爺侍疾去。」

  聲音輕柔,卻似有千鈞之力。

  太子妃牽著趙元燁,腳步沉穩地邁進了御書房中。

  .......

  另一邊。

  江潯與張御醫腳步生風,一路直奔詔獄。

  甫一抵達詔獄,江潯已高呼出聲:

  「大理寺少卿江潯奉聖上之命,攜張御醫為帝師看診,速速帶路!」

  獄中值守的獄卒顯然早有準備,聞得呼喊,立即有一人快步走出,「江大人,這邊請!」

  江潯面色冷沉,隨著獄卒匆匆步入昏暗的詔獄廊道。

  四周牆壁上插著的火把搖曳不定,光影幢幢,腳下的石板路散發著一股潮濕的腐臭氣息。

  獄卒在前面快步引路,手中的燈籠隨著步伐晃蕩,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暈。

  江潯的目光緊緊盯著前方,此刻心急如焚,額上已然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行至半途,忽聞一陣銳利的叫嚷聲:「江潯!江潯!是你!」

  江潯側目,只見一人衣衫襤褸卻依舊不減跋扈,從牢房柵欄間朝他探出手來,臉上掛著扭曲的笑意。

  是崇國公。

  他似乎知曉藺老出了事,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到江潯汗涔涔的臉,當即獰笑高呼:

  「江潯!報應!這就是你的報應!」

  「那老頭活不成了哈哈!我瞧見了,他們端出來一大盆血水!哈哈!這就叫報應!」

  「你活該啊!」

  崇國公的聲音在廊道里迴蕩,帶著幾分快意與瘋狂。

  江潯並未理會崇國公的挑釁,只是腳下步伐愈發加快,身後只留下崇國公那刺耳的狂笑聲。

  「江大人,到——」

  獄卒話音未落,江潯已先一步衝上前去。

  昏黃搖曳的光線勉強照亮了簡陋濕冷的牢房,入目唯一桌一椅一榻。

  不,那甚至不能稱之為榻,不過是數塊粗糙木板七拼八湊而成。

  藺老就躺在板榻上,雙目緊閉,面容憔悴,嘴唇乾裂,那原本紅潤健康的臉龐現下就如同白紙一般,透著股令人心顫的死寂。

  他的左手就那般軟軟地擱在一旁,上面胡亂裹著的粗布已被鮮血浸透,囚服的前襟亦染上了刺目的殷紅。

  地上,那蜿蜒流淌的血跡似被沖刷過,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肆意蔓延開來,淺淺紅紅。

  只掃了這麼一眼,江潯便覺一陣天旋地轉。

  他心中劇痛難忍,卻還是將那幾乎要決堤的悲慟強壓了回去,快步走到榻邊,口中疾言:

  「張御醫,棉布、烈酒,燭火,銀針,止血藥,快!」

  張御醫緊隨其後踏入牢房,待瞧見眼前慘烈之景,臉上瞬間被震驚與悲憫占據。

  聽聞江潯的呼聲,他毫不猶豫到榻邊跪下,擱下醫箱後疾聲道:「江大人,您快讓——」

  可下一刻,張御醫就愣住了。

  因為他看到,江潯十分熟練地打開了他的醫箱,只掃了一眼,便有條不紊地將所需之物一一取了出來。

  「張御醫,幫我。」

  江潯的聲音里還帶著顫意。

  可張御醫卻驚奇地發現,儘管此刻江潯內心悲痛欲絕,但他手上的動作卻沉穩精準。

  再瞧他一步步手法嫻熟,盡顯經驗老到......

  張御醫這才緩過神來,江大人分明......分明精通醫術!

  眼見藺老情況兇險,張御醫也是醫者仁心,儘管內心的驚愕尚未完全消散,但仍迅速收斂心神,將所有雜念統統拋諸腦後,盡心盡力為江潯打起了下手。

  ......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

  昏暗的牢房裡,寂寂無聲。

  那個一向精神矍鑠、笑呵呵的小老頭,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