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表弟

  因為姨夫的一番操作,這個年娘幾個都沒有過好,直到大年初二老姨帶著兩個表弟來走親戚,她們這邊有個習俗,就是出嫁女在大年初二要回娘家,姐倆相依為命多年,對於老姨來說,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娘家。

  「姐,我來啦!快來幫我拿一下東西……」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老姨人未到聲先至。隨著聲音傳來,只見她左手拎著一隻活蹦亂跳的公雞,右手還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

  而在她身後,緊跟著兩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他們正是老姨家的雙胞胎兒子,今年五歲了。這對雙胞胎長得十分可愛,皮膚白皙,眼睛明亮,嘴巴小巧,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把。

  由於家境殷實,他們都被養得白白胖胖的,看起來非常健康。哥哥叫做金寶,弟弟則名為銀寶,這兩個名字一聽就是老姨那個視財如命的丈夫給取的。

  「秀芝,你咋又拿這麼多東西,家裡現在逐漸好了,二丫頭已經開始能掙錢了,你就.......」

  「哎呀呀,這不是過年了嘛!這些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年禮呢!姐姐啊,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沒人會說三道四的!」

  說完,她身後的兩個小傢伙立馬探出小腦袋來,眼巴巴地看著面前的大人,奶聲奶氣地喊著:「大姨好~」接著,他們就要下跪磕頭拜年,二丫娘眼疾手快,一把將他們扶起,滿臉笑意地說道:「不用跪,不用跪,孩子們,過年好,過年好啊!」

  說話間,她已從懷中掏出事先備好的紅包,小心翼翼地塞進了兩個孩子的兜里。

  這對雙胞胎兄弟可是老姨這輩子最大的驕傲!要知道,姨夫在家裡從來不敢跟老姨大聲說話,雖然說老姨長得確實很漂亮,但其實光靠臉蛋兒可不能讓男人一輩子服帖,關鍵還是得有兒子!

  尤其是像老姨這樣一口氣生下倆大胖小子,那簡直就是所有女人都羨慕不來的福氣。而且現在老姨又懷孕了,姨夫更是不敢輕易得罪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所以說,兒子才是一個農村婦女最大的底氣,有了兒子才能挺直腰板做人!

  「咋就你自己過來,你家川柏呢?」母親試探著問,邊問邊注意著老姨的神色。(老姨夫也姓王,叫川柏,他們家族男人的名字都是依據中藥起的)

  「剛才要出門的時候,他說肚子疼,非得在家躺著,你說這人……」老姨一邊說著,一邊皺起眉頭,撇著嘴。母親和二丫對視了一眼,看著老姨的表情,兩人猜測,或許年前納妾那件事姨夫並沒有告訴老姨。

  是啊,如果真的告訴她了,第一個反對的人一定是老姨。畢竟,老姨一直對她們非常疼愛,又怎麼會捨得讓自己的外甥女去給別人做妾呢?想到這裡,母親和二丫不禁相視一笑,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也就沒有再提的必要,免得引起她們夫妻的矛盾!

  兩家人開開心心的吃了一頓團圓飯。飯後,大人們坐在炕上嘮嗑,孩子們則在院子裡玩起了遊戲。天色逐漸暗下來,老姨見時間不早了,便帶著兩個兒子準備回家。

  小銀寶一聽要回去,立馬抱住芸娘的腿不肯撒手,哭著鬧著要留下來住一晚。芸娘也很捨不得他,但她知道小銀寶得跟老姨回去。老姨沒辦法,只能硬拉著小銀寶的手往家走。小銀寶一路上都在哭,嘴裡還喊著:「我不要走!我要住在大姨家!」

  老姨無奈地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呢?明天再來玩不行嗎?」小銀寶不聽,還是一直哭個不停。最後,老姨只好把他抱起來,哄道:「別哭了,再哭我可打你屁股了哦。」小銀寶這才止住哭聲,但還是一臉不情願地跟著老姨回家去了。

  她們走到門口時,小銀寶突然又跑回來,抱住芸娘的腰,大哭起來。芸娘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頭,安慰他說:「小銀寶乖,不哭了,明天再來找姐姐玩好不好?」小銀寶抽泣著點點頭,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老姨走了。

  邊走還不忘揮舞著小手和他的二丫姐告別。這個畫面深深地印在了芸娘的腦海里,成為了她永遠無法忘記的回憶。每當她想起這個情景,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

  再次聽到兩個表弟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了,兩家雖然在同一個村,但是她們靠山村比較大,一家在村東頭背靠大山,一家在村西頭通往縣城的路邊。走路過來也得半個鐘頭,再加上正月里天氣寒冷,家家戶戶都不怎麼出門。

  這天,芸娘正在院子裡壓水(農村的深水井需要人力往出壓水),就聽見外面不知道誰在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小大夫家的雙胞胎掉冰窟窿里了!」

  左鄰右舍聽到喊聲都從屋子裡跑了出來

  「誰?誰家孩子掉冰窟窿了?」

  「咋地啦,咋地啦?」

  那一瞬間芸娘的腦袋一片空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急忙跑進屋叫娘。慌亂間還不小心踢翻了水桶,褲子都灑濕了。

  「娘,娘出事了,金寶銀寶出事了」聲音顫抖著、哽咽著........

  等她們娘仨兒互相攙扶著奔到河邊的時候,金寶銀寶已經被從河裡撈了上來,只是兩個小小的身子卻再也沒有了呼吸!

  金寶奶奶在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啊,都怪我啊,都怪我啊,誰能想到這河面上有冰窟窿啊,他倆來玩冰爬犁的,我沒攔著,啊.....哪個天殺的鑿的冰窟窿啊?啊.......可憐我的乖孫啊,啊......我咋和他們爹娘交代啊,啊........讓我也死了吧」

  河邊圍了不少鄉親,大家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站著。不少婦女陪著掉眼淚,都是當母親的人,看到這麼大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心裡難受得很。

  芸娘跪坐在地上,一隻手扶著娘,另一隻手緊緊地拽著妹妹。她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她覺得這一切好像一場噩夢,多麼希望夢醒了,又能聽到銀寶甜甜的叫姐姐啊。

  突然一股力量從身後傳來,芸娘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抓住,並從冰冷的地面上拉了起來。她轉過頭,看到了滿臉驚恐和焦慮的興哥兒站在她身後。他的身體濕透了,水珠不斷從他的衣服上滴落下來。

  "是我將他們倆從河中救出來的!" 興哥兒喘著粗氣說道,聲音中充滿了焦急與緊張。

  "我今天早上上山給老獵戶送酒時,在半山腰看到河面上有兩個小孩在玩耍。起初我並未在意,但當我再次抬頭時,卻發現其中一個孩子掉進了冰窟隆里,而另一個孩子則拼命地想要把他拉出來。

  於是我急忙往山下跑,趕到河邊時,他們已經不見了蹤影。我四處尋找,終於在河面上發現了那個冰爬犁……等我跳進冰窟隆中時,他們已經......" 說到這裡,興哥兒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芸娘還是眼眶紅紅的沒有說話,「對不起,二丫,我要是能再快點,要是能早點看到.......」

  旁邊的二丫娘打斷了興哥兒的自責「不怪你,孩子,不怪你.......」說著又開始大哭起來。

  「我跳進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你老姨家孩子,撈上來才發現,我.......」

  「我娘說的對,不怪你,興哥兒,你最先到的,你看到我老姨了嘛?」稍稍緩過神的芸娘開始擔心老姨,她們都這麼傷心,老姨是金寶哥倆的親娘,她咋承受得住啊。

  「我剛才聽她們說,你老姨和你姨夫去縣城了,沒在家,孩子是奶奶看著的」

  呼嘯的北風如同一個兇猛的野獸,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無情地肆虐著這片大地。那凜冽刺骨的寒風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刮過人們的臉頰,讓人感到生疼。

  遠處的群山,在白雪的覆蓋下,宛如一個個巨大的銀裝巨人,威嚴而莊重。它們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山頂上的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給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

  與這壯麗的自然景觀相比,人類顯得如此渺小和脆弱。在大自然的面前,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無法與之抗衡。

  村民們幫著把兩個孩子的屍首蓋上了白布,又幫著抬回了老姨家的院子。

  因為是兩個未成年的孩子,村里小孩子去世是不設靈堂的,更何況他們的父母都不在家,只能等著他們的父母回來處理後事。

  除了本家親戚,外人陸陸續續的都走了。

  興哥兒也被他娘拽走了,臨走還不忘提醒芸娘:「二丫,我看你褲子濕了,你抽空回家換一條,別著涼,也別哭了,我......」

  說著,就被她娘拉走了。

  直到這時,芸娘才感覺到腿腳冰涼,那種刺骨的寒冷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父親去世時那種無力感再次湧上了心頭。

  芸娘沒有在意自己的褲子,娘還在哭,攥著表弟的小手希望能把他們攥暖,妹妹也在旁邊喊著表弟的名字,希望他們能醒過來。就在這種情境下,老姨踉踉蹌蹌的奔進了院子,只喊了一聲「我的孩子........」就暈了過去。

  表弟們沒有辦葬禮,第二天就直接下葬了,沒進祖墳,直接埋在了他們自己家的田地里,兩個小小的墳包,這兩個孩子同一天來到這世上,又在同一天離去,留下的只有傷心欲絕的他們的母親。

  老姨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才能下地,她畢竟還懷著身孕,就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也不得不堅強。

  二丫娘這段時間一直白天就去老姨家陪她,回來經常默默掉眼淚,憐憫兩個早逝的外甥,更是心疼自己的妹妹。

  「你老姨和我念叨好幾回了,要是沒肚子裡這個,她就陪兩個孩子去了.......哎」

  「那天要不是她肚子不舒服,你老姨夫的醫術還不精,她們就不會去縣城,不去縣城,兩個孩子也許就不會出事.......」

  「也不知是哪個該死的在河面上鑿的冰窟窿,哪裡缺那一口魚吃,害了兩個孩子,你老姨夫挨家去問了,也沒人承認.......」

  「你老姨她婆婆也是,當奶奶的,怎麼就那麼心大,孩子去河邊也不看著點......」

  二丫娘每天從老姨家回來,都會嘮叨幾句,二丫也只能跟著哀嘆。一家人又一次籠罩在親人逝去的陰霾里。

  直到一個人的到來再次打破了這個家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