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不斷的下著,順著房檐兒流淌下來,好像誰的眼淚…
二丫頭手裡端著剛剛餵完鴨子的空盆子,從院子裡跑進屋,身上已經淋濕了一大片。
進屋就聽見西屋裡妹妹發出的陣陣哀嚎,她疾步走過去,攥了攥門把手,猶豫了半天,也沒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
是啊,進去了又能說什麼呢?
能阻止妹妹被纏足嗎?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一雙已經變了形的「三寸金蓮」,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又能拯救誰呢?
更何況,村子裡面所有的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自己的妹妹也不能例外啊!
現在妹妹已經五歲了,如果不纏足,將來長大了有一雙大腳該怎麼辦?
哪家的男人會娶一個大腳的女人做老婆?
就算是再窮的人家,娶媳婦的時候也是要看腳的大小的。
想到這兒,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這雙鞋真破啊」她心裡想!
抬步正打算眼不見,心不煩的遠離這是非之地,正好手裡還端著空盆子,去外屋地(北方人對於廚房的稱呼)把盆子放好。
可能是西屋裡的人聽到了她的響動,妹妹哭喊:「二姐,救救我,太疼了,救救我……」
她還在猶豫,緊接著就聽見娘叫她的聲音「二丫頭,進來,進來幫忙按著點」。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應聲道「來了,來了」。
也不知道她應答的是妹妹的求救還是娘的召喚。
......距離纏足事件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妹妹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過,夜裡疼的睡不著的時候也不像小時候傍著她的胳膊甜甜的叫著二姐......
她們的大姐在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她都沒見過,家裡人也從不提及。
只有在每年給爺奶上墳的時候,才能在他們墳旁邊一個小土包上,找尋到大姐來過這世上的痕跡。
聽村裡的老人講,村裡的習俗是未成年的孩子夭折是不讓入祖墳的,更何況是女孩。
是她爸力排眾議,給大姐在爺奶旁邊安了一個「家」!
同時也是這個偉大的父親在母親生完小妹後,就再也沒讓生。
有人笑話他「絕戶」(家裡沒有兒子),他也一笑了之,毫不在乎。
即使是從不重男輕女的父親,在纏足這件事兒上也沒有妥協。
記得她纏足那會兒,家裡光景比現在好,父親還專門殺了一隻雞,燉了一鍋湯,請來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三奶奶,希望能讓女兒少受點罪。
三奶奶祖上是大戶人家,一雙「三寸金蓮」名滿全城,只是後來她父親吸食大煙,家裡才落魄了!
但是三奶奶命好,嫁人後也倍受婆家器重,由於沒有婆婆,她進門就當了家,兩個小叔子和一個小姑子,全都是她帶大的!
長嫂如母,她的付出換來了丈夫全家的一致尊重!
再後來她自己的兩個兒子,長大後兩個兒子都去當了兵,「保家衛國」在任何年代,都是受人尊敬的!
所以提起這兄弟倆,那可是全村人驕傲!
後來聽說兩人在隊伍上還都升了職,成了長官,曾經派人來接老母親去享福!可被三奶奶以「故土難離」拒絕了!
所以三奶奶,那在村子裡可是「福壽雙全」的代表!
村里誰家女孩纏足、閨女出嫁絞面都會請三奶奶。
請了人多了,三奶奶年紀又大了,就不太愛動,能推就推了。
能把三奶奶再次「請出山」,她爸當年應該是沒少下功夫的!
當年的過程,芸娘還記得一清二楚!
三奶奶先把她叫到堂屋,打了一盆熱水,仔仔細細地給她洗了腳。
第一次把腳裸露在外人面前,還是德高望重的長輩面前,小芸娘哪裡敢,一個勁的躲閃,被三奶奶一個眼神就給定住了!
三奶奶又在她的腳趾縫間撒上一層厚厚的明礬粉,說是可以防止感染和化膿。
然後用一塊乾淨的白布把腳擦乾,開始正式的纏足。
先把她的大腳趾向腳底扳,其餘四個腳趾使勁往腳背壓,形成一個「頭小尾大」的形狀。
接著把長長的裹腳布從腳尖開始一圈圈地纏繞,緊緊地勒住,每繞一圈都要用力拉緊,不能有一點鬆懈。
這個過程真的很漫長,也很考驗纏足人的技術,三奶奶被累出了一身的汗。
最後才用針線把裹腳布的兩端縫合起來,固定在腳踝處,這樣就算完成了。
整個過程中,小芸娘疼得眼淚汪汪的,但也不敢哭出聲來,怕惹惱了三奶奶。
見她還算乖巧,三奶奶又叮囑小芸娘:「女人的腳越小越好看,男人喜歡小腳的女人。
以後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自己重新纏一遍,直到腳定型為止。如果不堅持纏,腳就會變得又大又丑,將來找不到好婆家。」
當時年幼的芸娘聽了這話,心裡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乖乖地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那幾個月,白天的時候,小芸娘的一雙腳痛得寸步難行。
到了晚上一雙腳放在被子裡不但痛,而且蒸熱燠悶,有時簡直像炭火燒著一樣痛苦,睡覺時只能把腳放在被子外面,半夜起來捱著腳哭痛是常有的事兒。
那段纏足的經歷,時至今日回憶起來,芸娘還記憶猶新!
現在輪到妹妹了,這幾年由於父親一直生病,家裡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和時間去講究什麼禮儀規矩。
不纏還不行,所以只有母親自己硬著頭皮親自上手了!
母親哪有纏足的經驗,唯一的記憶就是三奶奶當年給芸娘纏足時,她在旁邊的觀摩。
還過去這麼久了,有些細節,都記不太清了!
所以母親才會對妹妹這麼簡單而粗暴地對待,就簡單的給洗了腳,然後就拿個裹腳布給硬纏!
芸娘還提醒母親,要用明礬粉,可是事先根本沒準備,再說家裡現在哪有錢去買,所以就連把這一步驟也給省略了!
與妹妹相比,芸娘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幸運的!
這樣一想,她就不再計較妹妹的冷眼相待,知道妹妹難受,還每天仍然樂呵呵地哄著妹妹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