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宮殿中光線昏暗, 穿堂風倏然掠過,捲起白禾的黑髮和衣袖,她仰著頭, 目光含著一絲開玩笑的戲謔與坦然,就這樣挑著眉梢瞧著他。【Google搜索】
玄猙被她瞧得滯了一下, 扭過頭去, 拂袖冷漠道:「能在本君身邊呆著, 是本君抬舉你,你還敢討價還價?就算你認識白……夫人,又如何?你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 能憑著那一層關係在魔域立足?若非本君庇護,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白禾「哦」了一聲, 順勢道:「那還真謝謝你呢, 一直願意『庇護』我。」
她故意把「庇護」二字咬得很重, 那語氣,就是透著一股陰陽怪氣的酸味。
「……」玄猙被她噎了一下, 一拳頭像是打在了棉花上,眯著眸子不善地打量著她, 白禾這二十年來,早就習慣這條臭蛇的脾氣, 也不看他, 轉身就走。
她真是有病, 居然還指望這條蛇記得她之前做的一切, 這條蛇的眼裡只有衡暝君,對誰都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樣子。
蛇是冷血動物,不恩將仇報就算好了。
玄猙盯著她的背影,在她即將走出去時, 驀地出聲,語氣不善,「你又做什麼去?」
「去修煉!」
白禾沒個好氣,頭也不回地大聲道:「我要是被雷劈死了,我看你怎麼跟你主人的夫人交代!」
玄猙:「……」
「原來都二十年啦。」
等玄猙離開後,白秋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感慨道:「時間過得真快,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青燁懶散地靠在院中的躺椅上,一副沒骨頭的樣子,眉梢都沒抬一下,卻透著一股孤傲,一副「就二十年你也好意思提」的輕蔑態度。
白秋瞥了他一眼,明亮濕潤的眸子裡閃爍著星星,比日頭的太陽還要璀璨,她笑吟吟道:「雖然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但還是想和你珍惜每一天,不想稀里糊塗地過。」
這話討喜,青燁昏昏欲睡的腦子清醒了點兒,睜開眸子,眼底掠起淡淡波瀾。
他思索片刻,忽然側過身來,面朝著她躺著,長發順著躺椅緩緩流淌到地上,那雋秀冷淡的容顏,在暖陽下仍有一股清冷淡漠之意,如一副未曾著色的黑白美人圖。
他睫毛嗡動,漆黑的眼珠子盯著她,「小白。」
「過來抱一抱。」
白秋「哐當」一聲,差點被這句話嚇得把碗給砸了,第一個反應就是這人又來了興致,她又要倒霉了。
一轉頭,卻瞧見這樣的美景。
嘶。
撲面而來的美色。
她一對杏眸瞪得圓溜溜的,瞅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把持住,放下手裡的碗,乖乖地跑了過去,小臉紅彤彤的,笨拙地爬上躺椅,擠進他的懷裡。
容納一人的躺椅因為多了一個而變得擁擠,因此肌膚相貼,親密得沒有留有任何空間。他手臂微抬,將她小心翼翼地摟著,不讓她掉下去。
白秋的鼻尖湊到他鎖骨處,呼吸著熟悉的冷香,順從地伸手抱住他。
「抱住了。」她嘟囔道:「雖然是老夫老妻了——」
話還沒說完,他就打斷她,「不老。」
「我得到你,才二十年。」他垂著眸子,盯著她的發頂,慢慢道:「我等了一千年,換二十年,還遠遠不夠。」
「嗯,不夠。」她也改了口,緊緊摟著他,一面是陽光,一面是他微涼的體溫,仿佛置身於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
她感慨著說:「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當初一定早點告訴你,我喜歡你,這樣,我們說不定就更早在一起了。」
而不是讓他這麼患得患失,在得到的一剎那失去她,繼而走上絕路。
「你猜,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她突然心血來潮,仰著頭,興奮地問他。
他想了一下,黑眸微黯,搖頭。
「不知道。」
她愣了,還是不甘心地搖了搖他,「你就猜一下嘛,隨便猜猜看?」
青燁倒也真的回想了一下,只是眸底只有茫然,從前的那個他實在是太過遙遠,那種小心翼翼的情緒,讓他如今只想下意識排斥,青燁無聲無息地抱緊她,低聲道:「猜不到。」
「從前,未曾起過這樣的念頭。」
他不曾揣測過她對他的感情。
是只把他當成她養的小青藤,還是朋友之間的感情,還是喜歡,亦或是深愛,他向來不細想。
細想徒增自擾,她喜歡,他會待她好;即使她不喜歡他,他也不會對她不好,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非要弄清楚她喜歡不喜歡他呢?他心思澄明如鏡,只明明白白地知道一點,那就是,對她好。
好到他不再是他,亦或是她不再是她為止。
偏偏他們都是他們自己,換了皮囊,也還是熟悉的感覺,如果人能善變一點,或許都不會如此痴迷得無法自拔。
白秋也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仿佛要從他的眼睛裡看出其他作假的情緒,可她又知道,衡暝君和小青藤,都從來不對她說謊的。
他從不說謊,也從不訴苦。
她鼻尖一酸,低下頭,突然不想繼續追問了。
「上輩子是你先喜歡我,這輩子我先喜歡的你,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勾引到你的。」她悶悶地扯他袖子,斬釘截鐵地說:「所以,扯平了啊,你別想讓我欠你,別以為在喜歡這件事上,我就比不上你了!」
她一定一定,愛得不必他淺,才不是他一直在付出呢,他也是被愛的那一個。
他的手掌摩挲著她柔軟的發,輕輕「嗯」了一聲。
倆人在正午的陽光下,好生膩了一會兒,白秋連收拾碗筷的事都拋在了腦後,淺淺地睡了一會兒,才爬起來去幹活,青燁不想讓她動,說讓小青藤收拾,白秋反問道:「你都不會,你的藤會嗎?」把他給問沉默了。
生活九級殘□□燁,除了打架什麼都不會。
白秋下了躺椅,把碗端到廚房裡去,直接施法在盆里放滿水,就開始刷碗了。
正刷著碗,白秋的神識忽然捕捉到一絲異常的靈氣靠近,這氣息不像是魔修,而且修為不低。
是誰?
白秋悚然一驚,頭皮發緊,手掌一抬,屬於她的劍便出現在她的手中,白秋握緊劍柄,即使二十年不拔劍,也絲毫不減銳氣。
她眉心溢出一絲殺意,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冰冷。
「是我。」那人似乎知道她的防備,在廚房外停下,不再進來,清雅的嗓音緩緩傳了進來。
這聲音……是宋顏?
白秋緊繃的背脊倏然放鬆下來,又極為奇怪,轉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熟悉的面孔,她皺眉,忍不住瞧了一眼青燁所在的方向——幸虧青燁曬著太陽睡著了,不然宋顏得遭殃。
定了定神,她抬眼笑道:「師兄,許久不見,你來找我做什麼?」
宋顏開門見山,直接說道:「衡暝君在此處,先借一步說話,有事與你相談。」
白秋收了劍,坦然頷首,「好。」
她與青燁雙修了這麼久,多少受了他的一些影響,雖離渡劫期的境界還差很遠很遠,但如今修為早已今非昔比,至少行走於這世間,她無須懼怕受到任何暗算。
更何況,宋顏不會害她的。
她看人不會出錯。
白秋跟著宋顏離開,飛到千里之外的僻靜之處,宋顏才轉身道:「師妹,我此番前來,是因為近日發現了一件事,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與你說說。」
白秋疑惑,瞪大眼睛望著他,「什麼?」
宋顏對上她清澈無害的杏眸,她還是那個小姑娘,即使入魔,也純粹如常,時間只給她增添了一絲穩重與溫柔。
能露出這樣的眼神,可見衡暝君是有多疼她。
宋顏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狠下了心,說道:「這件事,與混元玉有關。」
「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江文景的蹤跡,甚至連魔域都去過了,唯獨漏了一個地方,便是你我後來的師門,靈雲宗。」
「當年靈雲宗掌門被殺,全宗門上下不敢再招惹衡暝君分毫,封閉護山大陣,避世調養生息。後來幾大宗門聯合對抗魔修的那一戰,靈雲宗便未曾參與,一直處於隱匿狀態。」
「因此我尋江文景,便獨獨漏了此處。」宋顏沉聲道:「結果前幾日,我親自去了靈雲宗一趟,發覺了些許蹊蹺之處。」
白秋瞪大眼睛,「蹊蹺?」
之前她和青燁還特意在靈雲宗逛過,並沒有發現什麼蹊蹺啊?
宋顏點頭,繼續道:「我在靈雲宗捕捉到了一絲與混元玉極為相似的氣息,但追究其根源,卻毫無頭緒。」
混元玉?!
混元玉不是青燁體內那個……白秋目瞪口呆,震驚地望著他,她感覺自己心跳速度快了起來,連血液都慢慢沸騰起來,手腳又有些輕微地發抖,她聽到自己有些打顫的聲音,「……然後呢?」
「這氣息是這幾年間出現的,我懷疑事情並不簡單,不敢打草驚蛇,因而不曾深入調查。」宋顏嘆息一聲,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別緊張,我只是有一絲揣測,特意過來問問你。」
「天玉蠶身為靈雲宗鎮派之寶,當年卻是江文景送給你的靈獸,你可記得後來它是怎麼離開你的?」
白秋思索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後來我自身去玄靈派救青燁,抱了赴死的心,不想拖累天玉,便特意將他留下。」
「我現在便將天玉叫出來問問。」她飛快地掏出腰間的玉佩,手忙腳亂地掏出了那隻木匣子,將天玉召喚了出來。
一道流光掠過,少年的身形逐漸清晰。
天玉沉眠二十年,如今突然被喚醒,神色帶著些許迷茫,聽了白秋的疑問,便回憶道:「天玉記得……當初主人離開之後,天玉便尋了個隱秘的地方修煉,想等主人回來,只是後來發覺契約斷了,天玉以為主人已經死了。」
那時,她身受重傷,魔氣枯竭,被江文景關在密室里,江文景切斷了她的一切靈契,造成了她已死的假象,小靈蟬不知,還在因主人之死而難過,日夜茶不思飯不想。
「我不想那麼快找新的主人,是正道殺了我的主人,我不喜歡正道了。可其他的魔修都不如主人溫柔,我也不喜歡魔修。」
「所以我就這樣修煉了五年,然後我便遇上了一個築基期的劍修,他穿著玄靈派的衣裳,每日都主動討好我,約莫是想讓我做他的靈獸,我想著找到主人的屍骨,所以便答應與他契約,隨他回玄靈派。」
後來的天玉,始終沒有找到他死去的前主人,心灰意冷之下,便隨著小劍修離開了。
而那個小劍修,後來修煉千年,便成了靈雲宗後來的開山祖師——鴻鳴道君。
「對上了。」
宋顏說:「鴻鳴道君,本名李鋮,乃是人間來的修士,千年前求仙問道,剛拜入玄靈派,因為罕見靈根,便被當時的江懷瑜收為弟子。」
「而你假死三年,江懷瑜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不知是誰帶走了你,後來你與衡暝君一起出現,江懷瑜求而不得,感覺到自己被欺騙隱瞞,便一直懷恨在心,第五年之時,正好是衡暝君被玄靈派長老責令懲罰的那一年。」
也就是那一年,青燁寧可叛出師門,也要選她。
那時,江懷瑜的怒火已達到了頂峰,青燁公然為了一個妖女連師門都不要,如此執迷不悟,那些長老選擇採取一些計策。
他們自然不會捨棄純元仙藤,他是玄靈派的聖物,修的是無情道,修為已至頂峰,只要道心不毀,便能問鼎至尊。
他是純潔無瑕的靈物,他們也決不允許,任何魔修強行給他潑墨上色。
所以他們選擇讓白秋消失。
「可為什麼時間這麼巧?為何李鋮後來決定離開玄靈派,獨自創立了靈雲宗?天玉在裡面有何作用?」宋顏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抬手按了按眉心,搖頭道:「但,鴻鳴道君既然與江文景有關係,那這些年江文景的藏身之地,約莫就是靈雲宗了。」
白秋冷笑,嘲諷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可真會藏啊。」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藏身在她和宋顏都待過的靈雲宗,弱小到揮一揮手都能屠盡滿門的靈雲宗,誰也猜不到。
白秋心底有了重重憂慮,又抬頭看向宋顏,「師兄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宋顏搖頭,說:「我想想對策,師妹,你先不必擔心,也不要衝動行事,等我消息。」
他一開始也遲疑著,要不要告訴她,但既然可能與混元玉有關,她一定會想知道的。
衡暝君體內的混元玉還在,如今因此而飽受折磨,她二十年前便向他提過,要隨心上人去人間,也要為他找尋治癒舊疾的辦法。
只是這混元玉,便如一道閥門。
守著魔與魔靈的臨界點,是力量的頂峰,是痛苦的來源,亦是……不死不滅的象徵,解開之後,自能消解執念,徹底解脫。
從痛苦中解脫,亦從漫長的生命中解脫。
一些安慰的話,在他心底轉了許久,終究還是沒能說些什麼,宋顏抿唇道:「你若不想,也可不插手此事,如今你們在凡間過得也很好,如果一直這樣下去,也不必再……」
「我知道。」白秋抬頭,彎起眸子,對著宋顏輕鬆一笑:「我只希望他好過一些,而不是時時刻刻用代價換來與我在一起,其實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再說了,沒到最後一刻,誰又知道是什麼結果呢?」
更何況,他肯曬太陽了。
這些年來,他一點一滴的變化,她都瞧在眼裡。
青燁在逐漸好起來,他越來越不像一隻魔靈了,這樣的變化,她總是又高興又害怕,所以才對他感慨,二十年怎麼這麼快呢?
她一直都在心疼他,就像他忍著疼一樣。
只是互相不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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