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我躺在地上,看著謝濯倒轉的眉眼。Google搜索我以為,憑我們現在的感情狀態,他或多或少要犟上兩句。

  可他沒有。

  他的黑瞳里映著地面白皚皚的血,還有我慘白的臉,黑瞳的邊緣與他的指尖一樣微微顫抖著,他將那些我不明白的情愫封存在晶石般的眼珠里。

  似乎發現我在窺探他眼中的秘密,謝濯放在我眉心的手指往下一滑,直接蓋住了我的眼睛。

  天空與他都被他手指擋住,我只能透過他的指縫看見外面的一點光芒。

  「謝濯……」我問他,「你怎麼了?」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謝濯,夫妻五百年,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危機,哪怕是我被捋出崑崙的那一次,他找來時,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神情--他在害怕、恐懼、戰慄。

  還有……痛苦。

  我不明白。

  他為什麼會露出這樣的情緒,如果只是為了血誓而保護我,他不該有情緒的。

  他這樣的情緒,在我所知的世俗意義里,通常,是被冠以愛的名義……

  可謝濯……從未對我言說過。

  他將我的眼睛捂了許久,直到我麻木的四肢開始漸漸感受到冰雪的寒冷,我聽到謝濯倏爾緩了一口氣。

  手掌撤開,謝濯也從我頭頂離開,他轉而走到了我身側,我看他神色,已然恢復如常,仿佛剛才的情緒泄漏,只是我的錯覺。

  謝濯沒對我的問題做任何回應,開口只道:「四肢,恢復知覺了嗎?」

  我動彈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然後看著他,吃力的點了點頭。

  謝濯在我身側蹲下,伸手從雪地里穿過我的頸項,將我扶了起來。

  我方一坐起身子,就愣住了。

  我觸目所及,四周雪原,竟無一處平整,有的地方,連地底的土地山石都被高高翻起。

  「這裡……激烈打鬥過嗎?」

  他不言不語。

  我目光又落在謝濯身上,再次愣了一下:「你的傷……恢復得挺快。」在我昏迷之前,他胸膛上還是一片血肉模糊,現在卻只剩下一道疤了,「不愧是你……」

  「半個月了。」謝濯打斷了我。

  「半……」我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昏了半個月?就半個月了?」我不敢置信,「你在我周圍,與別人打得這麼激烈,我都沒醒?」

  「與你。」

  「什麼?」

  「沒有別人。」謝濯平靜的望向我,「是你與我打的。」

  我當即一個震驚,又將四周看了一眼,我喘了兩口氣:「我?我被邪祟之氣,操控了,是嗎?」

  「嗯。」

  「我以為我就做了個夢……」

  我想到了夢裡詭異的百變之人,他讓我殺謝濯,似乎對謝濯怨恨很深,他們一定認識,有許多我不知道的故事,我張了張嘴想問,但最後還是閉上了。

  按照謝濯的慣例,他一定不會回答我的。

  「我被操控了,竟然,還能恢復清明……」我呢喃著,動了動僵硬的指尖,順勢低頭一看,卻見我掌心裡的血脈,竟然都變成了黑色!

  我陡然一驚,立即咬牙抬起另一隻手,另一隻手的手背上,血管的顏色果然也是黑色的,我吃力的要拉起我的衣袖,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手腕,他也握住了我的袖口。

  「別看了。」謝濯制止了我,他聲音也有些喑啞。

  我放下手,只是簡簡單單抬手的動作便已經讓我累得氣喘吁吁,我轉過眼睛,看向謝濯:「我的眼瞳,還清明嗎?」

  他盯著我的眼睛,微微點頭。

  我相信了他。復而望向自己的手掌,目光走過黑色的經絡,我在初始的驚愕之後,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其實,這也並不意外。

  謝濯身上的邪祟之氣,那麼多,我在引渡的時候,便知道這是一步險招了,只是……

  「為什麼救我?」

  耳邊響起謝濯的聲音。

  他很少提問。

  我目光只停留在掌心的紋路上,這些黑色的紋路,醜陋又可怖。我思索了許久,終於想起了一句話:「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道,「我救的不是你,是過往。」

  我答完了,隨即轉頭,盯住他的眼睛。

  「你呢?」我問他,「我被邪祟之氣控制了,與你戰了一場。」我下巴點了一下面前的景象,「得有好長時間吧?幾天,還是整整半月?這麼長時間,你為什麼不殺我?」

  他唇角微微抿了起來,弧度很小,卻被我察覺了。

  他身上那麼多對付邪祟而受的傷,他一定殺了很多邪祟,被邪祟控制的我,全然失去了自己的意識,幾乎已經變成了邪祟。

  徹底被邪祟之氣控制的人,是不可能恢復清明的。按照常理來說,我不可能醒的過來的……

  他本該殺了我。

  「你為什麼沒動手?」

  我追問的話就像針擊碎了他眼中透明的琉璃,謝濯掩蓋的情緒再次泄露了出來。

  那麼多的後怕與糾葛。

  他垂下眼眸,用睫羽的陰影擋住了眼中的情緒。

  在他長久的沉默後,我替他回答了:「我知道,血誓尚未解除。」

  謝濯眸光一抬,奇怪的盯著我。

  我不迴避,直勾勾的與他對視,然後告訴他:「但謝濯,若我下次再被邪祟之氣掌控,不要猶豫,殺了我,你做不到便讓別人做,別人做不到,你放干我渾身的血,也要做到。」

  他眸光顫動,我繼續說著:

  「我不想變成一個沒有意識的怪物,我不想讓這雙手沾上無辜者的鮮血,我是崑崙的守備軍,我的刀刃只能會斬殺邪祟。」

  他靜靜的看著我,但卻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向遙遠的過去。

  我不知道他回憶起了什麼,畢竟他的過往,我到現在為止也是一無所知。

  直到我感到他放在我後背的手用力,我才發現,他再次從情緒當中走了出來,只是他卻徑直將我打橫抱起!

  我雙目微瞠,這個動作,不太對勁!

  「你……做什麼?我自己走……」

  他沒搭理我,只自己說著:「為了活命,掙扎到現在。到現在,卻敢開口,讓我殺你。」

  我撇嘴:「因為和離而被殺我想不通。但我若變成邪祟……你殺我,只會讓我死於信仰。」

  他抱著我,邁步向前走著,隨著他的動作,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景象——翻飛的巨石,被污染的白雪,還有遠處破裂的冰河……

  我與謝濯,打得動靜不小……

  被邪祟操控的我,竟然……還有些厲害。

  「伏九夏。」謝濯忽然開口,「如果……回到五百年後,我不殺你,你還會離開我嗎?」

  我在謝濯懷裡愣住。

  雪原的寒風撩動我倆的髮絲衣袂,寒意割得皮肉生疼。

  我從下方看著他的側顏。

  下頜剛硬,神色冷漠,謝濯一如這五百年間的每一個時刻,但他卻在今天低頭了,他看著我,雖然神色淡然平靜。

  我認真的思索了片刻,也平靜且認真的告訴他。

  「結束了就是結束了。」我說,「不管你殺不殺我。」

  我們和離,看似突然,好像玩笑,但其實,早就是我輾轉數萬個夜晚之後,想出的最後答案了。

  「呵……」

  謝濯鼻腔輕輕發出了一個聲音,是笑聲。

  好似無奈自嘲,好似解脫放下。

  在我驚訝於,謝濯竟然會笑的時候,他卻張開了薄唇,迎著天邊緩緩升起的一抹暖色,吐出了一口白霧,夾帶著一個微啞的嗓音——

  「好。」

  他好像做了很多決定,但我不知道。

  「你引渡去的邪祟之氣,我有解決之法。」他抱著我,在茫茫雪原上走著,「你不用著急,也別害怕。我會救你。」

  他說:「這次,不是因為血誓。」

  我不明白,謝濯總是讓我不明白,明明我剛剛拒絕了他,為什麼他還要說這樣的話。

  是因為他覺得,我將救了他,他就欠了我,要還乾淨了債,再把我帶去五百年後宰嗎?

  我打量著他,他卻只是目光堅毅的邁向前方,仿佛再也沒有搖擺與猶豫,掙扎與彷徨。

  「謝濯……」我內心隱隱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但我卻不知道源於何處。

  我一喚他,他便看向我,等待著我的話語。

  「你……」我抿了抿唇,「背我吧。」

  我甚至不知道該與他說什麼……只得嘴笨的塞了一句這樣的話。

  謝濯也沒有多言,停下腳步,將我背到了他背上,我勾著他的脖子,將腦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想來,真的有點諷刺。

  成親的時候,我們這樣親密的時刻,可是屈指而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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