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鈺沒想到崔光的情緒會這麼激動,除去引經據典的內容,簡化一番,大概意思是從未見過謝湘這般如此頑劣不堪之學生!
希望她、以及跟她相關的人滾!趕快滾!
不要再一次玷污他的眼睛。
他罵的時候,那個為人教師的氣勢,唬得溫鈺一句話都不敢說,半長著嘴干看身邊的人,好像在問:
怎麼回事?
在他印象里,「謝湘」應該是平陽學府的得意門生,又得當年朱嵇力薦,雖說是有些過於活潑和調皮,但也不至於成為了別人口中頑劣之徒吧?
戴將師面對他質問的眼神避了過去,率先衝過去對崔光好一陣安撫,直到張茂容一句「注意儀態」,崔光才顧做威嚴的端正起來。
莫名氣氛陷入僵持,其中有多少故事都有待說明,只是今日想要再說別的,只怕也不能夠。
方想要告辭,還是張茂容先說了話,「想必殿下遠到而來還有許多話說,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您且先住下,有事待明日再談吧。」
冬天天黑的早的,外面早一片漆漆,要說時間,也不過戌時而已,並不算太晚。
後來從戴將師口中得知,平陽學府有標準的作息時間,寅時作戌時息,極其規律。
而媞禎的作息恰恰相反,時而白天醒晚上睡,時而白天睡晚上起,反而溫鈺從前作息規律也逐漸不規律起來。所以如今一規律,反而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他看著天花板問道:「崔先生不是媞禎的任教老師麼,怎麼會這麼討厭自己學生?」
「……」
戴將師咕噥了下嘴,「你大概不知道,她小時候有多皮。」
「孩童本性,倒也無傷大雅。」
「遲到早退確實無傷大雅,可她還燒過崔光鬍子。嚓——全沒了。」
大魏有一段時間流行「蓄鬚明志,敬畏自然」,以鬍鬚為美,男人認為完美鬍鬚才能保持自己的威嚴和氣勢,說是將鬍鬚視若人生的第二門面也不為過。
所以一把火燒掉,那簡直跟把臉撂在地上踩有什麼分別。
尤其是對於崔光這樣看重威嚴和面子的儒士,何止折辱尊嚴,即便無心,也難奈剃鬚之痛啊。
如此一想,只怕當時的崔光已經發瘋了吧。
戴將師深以為然的點頭,「沒把玄機掃地出門,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應該慶幸玄機在學習上是有些天賦的,才換來崔光的一點惜才之心,否則……」
他無可奈何提醒,「所以這才是你此行的老難題啊。」
也難怪媞禎向來親力親為,如今卻不願過來,甚至在臨行前千叮萬囑告訴他不要提她的名字……竟是原來如此。
只怕她本人到場,會徹底激化矛盾罷。
溫鈺趴了一夜,思考到底怎樣做才能化干戈為玉帛呢。或是有什麼核心的東西才能觸動這四位跟他下山呢。
雖然有些不願意提,他痛恨他的父親,卻被他治國之才所折服。真不知道,當初高祖皇帝是怎麼叫穎山四皓下山歸順的呢。
總是按昨日的接觸來說,張茂容如人所言的好說話,崔光是個問題,夏黃公和何秉燭暫不知性情。
真難琢磨呢。
清晨睜開眼睛,戴將師走得不知所蹤,他則躺在榻上,雙手放在身側,成了一個規規矩矩的姿勢。
心頭有股荒謬又悚然,感覺頭頂有風來襲,閃身一躲,一把劍重重的砍在了枕頭上,真真是一刀兩斷。
那下手的正是何秉燭。他抱著手,讚嘆道:「不錯不錯,反應還算快。」
溫鈺沒料到何秉燭會在此出現,更沒料到他一露面就如此試探。
「您這是何意?」
何秉燭說:「府中寅時作戌時息,你已經遲了一個小時了,昨日張茂容夜觀天象,方才已經去閉關了,怕是得十年半個月才能出來。」
溫鈺一聽,倒吸口涼氣,「什麼?」
如今危急存亡,根本等不得人,十年半個月這還了得!
說罷就要出去問個清楚。
何秉燭見他當真的,忙把劍插回鞘里,阻止道:「五六日而已,五六日而已。開個玩笑,你這年輕人,一點辯思都沒有,好生無趣!形勢再棘手,沒有耐心也會輸得很慘的!」
「可……」
「什麼可不可的,上山問事者,需以八字占卜的凶吉,再做定論,這是規矩,當年你父皇也得遵守,有什麼好著急的。」
「再說,那個丫頭激靈得很,天塌下來有她頂著,你怕什麼,還不如擔心擔心八字占卜的結果,或者想想怎麼對付我們幾個臭老頭。」
「不過看你眼下烏青,該想一宿了吧,想出來什麼沒?要不讓我給你參謀參謀。別擔心,我可不會像那個老山羊頭那麼壞!」
他活像一個老小孩跟溫鈺勾肩搭背,「來來來,我就喜歡新鮮的事物,跟我嘮嘮現在外面都怎樣了。」
人一開了話就像給大壩開了閥門一樣,滔滔不絕。何秉燭完完全全把他當成一個傾訴口,什麼都要問,當今的人穿什麼,玩什麼,用什麼,吃什麼,美女是胖美人多還是瘦得多。
事無巨細,難得把人耗得有些頹了。
「小殿下。」何秉燭依舊興致勃勃
溫鈺心裡嘗嘗嘆了口氣,面對一個年紀大的話癆,他已然不想說,卻又不能拒絕。
低頭揉了揉眼,才發覺方才何秉燭砍向自己的劍,竟是鑄劍大師歐冶子的傑作,肅然問道:「此劍甚有靈氣,叫什麼名字?」
「不知。」
「嗯?」
何秉燭慢條斯理道:「它叫,『不知』。」說著遞過,讓溫鈺看清這把劍上的文字。劍鞘紋路之中刻著兩枚古字,果真是「不知」二字。
溫鈺半晌說不出話來,慢慢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荒唐。」
何秉燭把劍扛在肩上笑:「你這人啊年紀輕輕就甚是無趣,這名字多有意思,專套你們這種正經的小古板,一套一個準。整個學府里,也就玄機最能體會這『二字』的妙用!」
溫鈺已經拉著臉了。
何秉燭唉聲嘆氣,「怎還垮著臉呢。當年我向朱嵇力薦讓玄機給你做伴讀,為得就是改一改你這不吭不響的脾氣,看來如今也沒有影響很深呢。」
話音剛落,忽然聽到外面轟隆一聲,整個屋子都顫了顫。
溫鈺顯然有些蒙了,何秉燭卻很淡定,「八成是夏黃公在試火藥,沒什麼事,也就養個十天半個月他就能蹦能跳了。」
這話說完,就見遠處一堆弟子進去把頭頂冒著熏煙的夏黃公給攙了出來,估摸再晚一點,人就烤熟了。
溫鈺:「這叫……沒事……」
何秉燭點頭,「沒事。以前他經常炸死幾個弟子玩玩。」
「……是麼。」溫鈺頗有一番感嘆,想上去幫忙一把卻被何秉燭制止。
「我勸你不要亂動,前幾日他們研究毒氣彈來著,怕是有餘毒啊。你要是噶了,弒殺朝中命官的罪名我們可擔不起,到時候我們被通緝跑路,那你老婆就更沒人救了。」
他這麼一說,溫鈺後領一緊,抬頭看著那夏黃公還笑嘻嘻的跟他打招呼,直到被突如其來的崔光一盆水澆得頂透。
最後,崔光狠狠乜了自己一眼,罵罵咧咧的把人給拖走了。
一個愛生氣,一個話癆鬼,一個不惜命,這四個人里就只能湊出一個正常人來。
真是有種……前所未有的靠不住。
眼見那小殿下甚是無語,戴將師在何秉燭身邊小聲道:「明明你已經決心幫人家了,不然張茂容怎麼會閉關合盤,既有心相助,又何必騙他,就不怕人家打道回府。」
何秉燭握著手上的玉墜笑了笑,說不會,「他身上留著他母親的血,又怎麼會嚇退。只不過,年輕人還是多些耐心些好。」
「多些耐心……才不會重蹈祖娥年輕時的覆轍。」
他念念有詞,思緒也禁不住回到了從前,半生感慨到底都從指尖流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