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林殿中培著極美的菊花,赤橙黃紫朵朵嬌艷,與赤金掐絲的寶石花樽映射,勾勒著整座殿宇的奢華。💲🐼 🍬🎃
翠微斜剪枝葉,掩唇詭秘一笑,「秋來百花殺盡,唯菊花一枝獨秀。椒房殿的荷花很快就謝了。」
陳貴人撥了撥鬢邊的點翠瑪瑙珠絨花,慢慢端起一盞茶輕抿,「現在高興還太早了些,不過貴人而已,如今秦王權勢正盛,我也得早些打算。」
翠微想了想道:「其實您又何必防範太甚,秦王再得勢,他也不是陛下的兒子,您何必呢,倒真不如拿他做個依靠。」
呼吸的悠緩間,她冷冷一笑,「那漢宣帝還是漢昭帝的侄孫呢,不是親兒子還不是照樣榮登帝位,歷來皇室中殺叔殺侄的皇帝還少麼,劉溫鈺若是成了權臣,我怎麼能安心度日?」
不覺低頭看了看小腹,「雖說如今我是沒有孩子,但遲早得會有,即便真是我命中無子,不還有年紀尚小的永安王可以拿捏,總好過把命送到秦王夫婦手裡,倒是真成給人做嫁衣了,本宮不得不提前防範吶。只可惜……劉溫鈺比我想像的耐性要好,自己親骨肉折在宮裡了,居然還能坐得住。」
保養得宜的雪白細嫩的手,半透明的粉紅的指甲,以寶石般的光艷卻含帶鋒利,「要是他能忤逆頂撞就好了,最好觸犯天顏犯下謀逆大罪,我也能少一個麻煩。如今我雖為貴人,但是還要看石王妃的臉色,被她壓制,我怎麼會甘心,只是時事壓人,與其讓皇帝主動封賞他們,不如我開這個口去提,送她個人情。可沒想這陛下也是沒腦子的蠢貨,竟把『秦王』的位置給了他!」
翠微卻緩了一口氣,有冥冥帶出些擔憂之色,「可是好在斐雯死絕了,要是真把您供出來,以石王妃睚眥必報的性子,只怕……」
「怕什麼!」陳貴人狠狠掐著手一擲,「我且會怕她,一個墊腳石而已,她敢擋我的路!貴人、夫人、貴嬪、皇后,我要一步步爬上去,誰也不能阻礙我!」
發了狠勁兒拍在桌上,「啪」的一聲忽緩忽急地交錯,震得人心肝發顫,可巧花房的宮女正送花進屋,乍聽此聲哪有不怕,禁不住打個哆嗦,便「哐啷」一下把花摔在了地上,驚得陳貴人蹙眉抬頭。🐻💥 69𝓢ħᵘx.𝕔ᗝⓂ 🐜✌
翠微喝道:「大膽!在貴人面前竟敢如此驚擾,活得不耐煩了麼?」
宮女嚇得俯首磕頭不止,帶了哭音惶恐道:「貴人主子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
陳貴人眼神厭厭,翠微當即揪住宮女的領子,劈面就是兩個耳光,「還敢頂嘴,你當蘭林殿是什麼地方!」
宮女嚶嚶哭著分辯,「是奴婢不當心,驚擾了貴人。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還求貴人饒恕……求貴人留情。」
長長的睫毛如寒鴉的飛翅,在眼下染就兩片晦暗的青色陰影,陳貴人不耐煩的轉過神,「我新官上任,還不知花房的人都這般無用,手不能當手用,還能伺候好花?」
她略略揚聲:「拉下去門外狠狠打她的手,打爛為止,我看以後哪個宮女還端不穩花!」
宮女一聽頓時嚇得淚流滿面,還未來得及告饒一聲,就被小太監拖了出去。屋裡剛安靜一會,卻聽門外宮女恭恭敬敬喚道:「秦王妃您難得進宮,主子正在裡頭呢。」
陳貴人因聽人來,便端端正正坐好,翠微退到一旁去沏茶,不一會紗簾攬起,一個窈窕明媚的身影緩緩入內。
不得不說這位新進秦王妃的姿態十分的好,一行一動並不似她的商賈出身那麼不堪,反而像極了大家之女,尤其所承的恩寵與榮耀,這是陳惜君自己也暗比不足的。
可惜皇帝心裡只有皇后一人,她即便有所恩寵,也不過如蜻蜓點水,轉瞬即逝。再嬌媚再鮮艷,也終比不過年歲正好的青春可人。
這般想著人已近了眼前,便眼角飛揚,抿出兩朵梨渦:「王妃真是稀客。」
媞禎微微漾起的笑容,拂袖坐下,「怎麼?不歡迎?」
陳貴人說怎會,「我是怕您來得匆匆,我招待不周。」便叫翠微上茶,「今夏的龍井,您嘗嘗。」
媞禎輕巧接過,嗅了嗅,「是好茶,我王府里的竟比不上貴人這裡一點,可見陛下重視您。」便將杯子撂在了桌上。
陳貴人淡淡一笑,「王妃若喜歡,就讓翠微給您帶點回去。」
媞禎擺了擺手,「這倒不用,如今我還在吃藥,一時三刻是吃不了茶的。」忽然抬頭掃視四周,「怎麼不見貴人宮裡的貓?我還特地拿了些貓食來給它。」
「在後院裡叫小丫頭梳毛呢,您想看叫人給抱來。」便一個眼神盯去翠微,恍惚間不覺勾疑惑的眼神,「可我記得您不是怕貓麼?」
媞禎長吁嘆過後,只是莞爾一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恐懼之心從前是有些,可想通了,管它貓啊虎啊,不都是畜生麼?畜生再精明,又怎抵得過人呢。」
陳貴人心裡有些縹緲不定,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首翠微把貓抱來,緩緩欠個身,便慢慢遞到媞禎懷中。
媞禎笑著接過,拿手裡食兒給它舔,這貓像是聞慣了荊芥草餅似的,一著味竟不怕生地往人懷裡鑽,一時控制不住舔到了人的肌膚,冷岑岑的。
禁不住一張端然生華的面龐慢慢沉下來,「其實有時我總在想,如果那個意外沒有發生,我的孩子也該落地了,可見我也是子嗣艱難。」片刻,她冷然抬頭,「您說淑妃……她為什麼要推我呢?」
剎那陳貴人被她的眼神激得發抖,強鎮安定,「淑妃向來小心眼,定是因巫蠱一事記恨於您,幸好老天有眼,叫她死了。」
媞禎頭頸微低,似乎凝神許久,「她是死了,可我的孩子也回不來了。」
陳貴人以溫順馴服之姿徐徐勸解,「您也節哀,別太難過。」
話落半晌沉寂,直到一個膳房的宮女邁入殿中,打破了這陣安寧,「翠微姑姑,貴人要的湯好了。」
翠微一聽,急忙迎身而去,「給我吧,晾一會子陛下要用。」說罷便端著放在了一側圓桌上。
只見那清幽的熱氣沿碧綠翠玉的碗攀援而升,隔著丈遠,卻是能聞到一股奇香,香得有些詭異的甘甜。其實飛燕喜春散這東西,一旦使用得時間長就很難戒掉,人一但成癮,不服用便會心如火燒。聽鄭娞說皇帝近來很喜愛陳貴人的小廚房,想來已經奏效了。
而陳惜君呢,一心固寵求子,即便暗地與她勢同水火,到底還是舍不掉這藥的作用。
如是既愛用,不若讓陳惜君用個痛快。
她眼神泠泠一轉,片刻又是黯然神傷,似蛇信子慢慢傾吐,「這浮生凋零,難過怎麼止得住。您說是秦王妃又如何,那麼多明媚鮮艷的女子一茬一茬的開,沒有孩子榮寵始終就是虛的,這點上我也算跟您同病相憐。」
許是說到了陳貴人心裡,頓時也耷拉下了半邊眉,「您還年輕,就算是真有什麼不好,您也是嫡妻。」然後一句卻帶了試探意,「這府邸的孩子……不都是您的孩子麼。」
媞禎的側臉有著清雋的輪廓,被淡金色的朝陽鍍上一層光暈,戲謔道:「不是親生到底不中用,東漢時竇太后殺母奪子,最後漢靈帝還不是把竇氏黨羽清算得乾淨?你對他再好也是白眼狼,哪有自己的兒子可靠?」
唇角的弧線勾勒出不屑的輕笑,略瞥了一眼,「歷史上被皇帝清算的養娘還少麼?
頓時陳貴人手上微微一抖,烏沉眼眸被刺痛,心情有些大浮大起。她雖目不識丁,但偶聽人念起史策,她也記得這位一生未育的竇太后,甚至在死後依舊被朝臣將屍體置於城南市舍數日,其下場哀哀令人髮指,不覺想起自己欲奪永安王的心思,一時驚慌得雙手發抖。
恍然不覺間,媞禎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不過爾爾就說起晚膳要去椒房殿陪用,暫回宮中更衣,才從蘭林殿出來。
文繡已然從安處殿收拾穩妥前來迎接,乍見媞禎黯然含笑有些不知所以,卻聽她語氣十分篤定,「陳貴人取藥取得勤,以後只怕會更勤,叫蘇哲再添一味五石散進去,這興意兒才夠足呢。」
文繡一聽有些惶恐,五石散這東西伊始於三國時的何駙馬,其成癮性遠比飛燕喜春散,一旦上癮,必須用寒食冷水洗取寒,惟酒欲清,熱飲之,不爾即百病生焉。聽聞何駙馬謀逆被抓,已然吸食到青面縞素,渾若屍狀的地步,即便不處死,也悉不過中年。
不覺文鴛有些瑟瑟,「五石散這東西太過烈性,會不會傷……」
卻被媞禎一眼掃斷後半句話,「所以……才多加些。」
秋日裡天黑得早,此時已斜陽近山,如掛著一抹血般淒淒切切。倆人才欲繞過蘭林殿旁的假山,忽聽得有女人嗚嗚咽咽的哭泣聲。
不覺停了停步子,盯睨了很久才發覺是那個被陳惜君拉下去跟自己擦身而過的宮女。
瞬間斂起眸,點了點文繡的肩膀,一時,髮髻上的寶石蝴蝶隨風顫出「鈴——」地一響,後覺驚散於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