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這個地方從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地方,卻是世界上反差最大的地方。69🅂🄷🅄🅇.🄲🄾🄼每一個人在跨過漆木門檻前,誰不是身家清白,身世顯赫的官宦子弟,徒然跌落雲端,墜入階下之囚,無異於比死亡還可怕。
安靜中靠外一側的柵門嘩啦啦響起來,聽起來就知道有人在開鎖。杜重誨知道這代表著又有新的犯人被提至此處,依舊仰頭歇在草垛上,徜徉著外頭楊思權的動靜。
到底是一條藤上的人,他該知道不救自己的後果,時至半月都沒有動靜,難不成楊思權真想自己一身輕?
忽然聽到外面有個動靜離自己越來越近,是周解頤身邊的高琪,好像帶著什麼人往他這邊來,「鄒先生,這邊請。」
被高琪稱為鄒先生的是個儒衫青年,氣質清俊,但模樣不詳,半邊臉被一層銀色面具所罩,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大人物的樣子。但對於高琪的恭敬客氣,杜重誨心裡卻越覺不對,仔細想了半天,好似記得南陽王身邊確實一個姓鄒的幕僚。
這個時候,難不成南陽王還有閒心派他來找自己?
杜重誨慫著肩坐直,不一會這青年安之若素的出現在他面前,高琪掬個禮告退,沈望舒只淡淡笑了笑,動作仍是不緊不慢,一抬手,示意獄卒打開牢門。
斜斜小窗戶里透進了一縷慘澹的陽光,杜重誨聞聲從牆角堆積的稻草堆里站了起來,拖著腳鐐挪動了一下,眯著眼睛看向來訪之人。
「杜將軍,士別三日,真是風光大改。」沈望舒冷冷地打了一個招呼。
杜重誨看著這個淡然從容的年輕人,心中況味雜陳,「鄒先生,怎麼也有功夫來看本官?我記得南陽王很重視你,你主子如今被幽居在府,你不為他出謀劃策,救他於水火,到地牢蹚渾水算什麼?」
忽然目光沉沉地,「難不成是為了諷刺我,落井下石來的?」
沈望舒冷朝,「落井下石……這不是將軍讓楊首領拿振威營秦少將當靶子一事嗎?」他略略吟哦,「叫錯了,如今已經不是楊首領了,而是……前楊首領。♘🐺 ➅9s𝕙ⓤx.ᶜ𝕠M ඏ🐉」
他特地咬狠了那個「前」字,杜重誨果然大吃一驚,「什麼!」
沈望舒目光微動,唇邊浮起了一絲冷笑,「看您反應那麼大,是承認跟楊思權是舊相識嘍?」
杜重誨忽然敏覺,「原來鄒先生今日過來就是為了這個。可他楊思權與我是否是故交又有何妨,就算本官關押至此,就算楊思權被卸了權,南陽王的地位都不會如前,你不用在本官面前賣弄,徒勞而已。」
沈望舒走近一步,微微傾過身子,「此事對南陽王自然是徒勞,可對您卻不一樣。楊思權此刻失了權,你便是黃泉路近,這一番徒勞掙扎,何嘗能保住自己的命,最多不過保全了楊思權而已。」」
原來是為了試探他跟楊思權的間的密辛。如果不是為了楊思權,只怕這位鄒先生也不會拖著殘疾之身親臨。
在案情如此明了的情況下,他唯一能夠覬覦的就是楊思權能履行著他的承諾,為救他性命想方設法遊說。而這種行為必然會觸怒害他的劉溫鈺,還有被他坑害過的南陽王,所以楊思權被卸權也不意外。那鄒忌平出現在地牢之中,想來就是為了釜底抽薪,從自己這裡找到徹底擊敗楊思權的突破點。
可如今身陷囹圄,又怎知鄒忌平所說一定為真,便是挑撥之言也未必,只要他還活著,楊思權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一定會護著他才是。
「杜將軍,」沈望舒的目光象冰棱一樣在囚者的臉上刮著,慢慢吐出一字一字,「我知道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說著騙你的?可是時至今日真的假的重要麼?楊思權失去只是權利,而你卻是生命,人只要活著,一切都有改變的那刻,但……一刀兩斷就什麼都沒了。現在,你昔日的盟友禍事不斷,而濟陰王也踩著你的登上了『秦王』之尊,估計你現在還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做錯了,哪一步疏漏了,為什麼劉溫鈺的人能夠令行你的驃騎軍行事呢?」
這些話聽著太過冷酷刺心,杜重誨繃緊了臉,兩頰因牙根太用力而發酸發痛。
沈望舒拄著拐,居高臨下,「其實杜將軍用不著這麼費力地想,說白了你之所以會輸……就是因為你太蠢了。」
杜重誨的眉棱猛地一跳。
沈望舒刻意停頓了一下,看著他脖子上跳動著的青筋,用平板無波卻又極具蠱惑力的聲調繼續道:「那真正的聰明人是什麼樣子的呢?其實不就在你身邊麼?首先,你們彼此有著互相共知的秘密,握在手裡,讓任何一方都不能背叛一方。只要有一方落難,另一方就會不惜代價的去救。當你也默認了這點,那個人就會明著為你求情,然後讓皇帝懷疑貶斥,最後借著這個藉口遠走異鄉,等到你緩過神來無人救你之時,你再想把秘密公之於眾拉他去死,他只怕已經逃之無人之地了。最後最後……您這個笨蛋死了,而他這個聰明人還是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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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重誨面色發白,抑住胸口的起伏,卻禁不住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從謝玉額上滾了下來,落在地上,污成一個點。
「杜將軍,」沈望舒緊逼而來的聲音惶惶惑在杜重誨的心頭,但見他從拿來兩本奏章,「這其中一本是陛下放楊思權養老還鄉的旨意,另一本……是你杜氏全族處斬的文書。所以你現在最好抬起頭來,咱們兩個人也來好好地談一談,如何?」
杜重誨並沒有如他所要求地抬起頭,而是對著兩份奏章細細的研讀,白紙黑字,似比沈望舒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象毒刺一樣扎進了他的心中。
「您可以好好看看,這是發到中書省的旨意,是南陽王特地截來抄送給你的。旨意已經天下公布,真假與否,你隨意問獄卒便知。」
就算杜重誨真的笨,他也知道這位鄒先生所言不虛,更何況杜重誨其實一點都不笨。可即便如此,不依靠楊思權,還有其他的選擇嗎?根本沒有。可若這根救命稻草從此至終就想將他拋開呢?判出國門的大罪,又有誰敢撈他?
杜重誨漸漸抬起了頭,迎住了沈望舒的視線,面上仍保有著自己的堅持:「你說的不錯,楊思權或許不打算保我,但我現在只能賭這最後一局。不信他,難道信你不成?」
「為什麼不能信我?」沈望舒微微一笑。
「信你?先生開什麼玩笑?我可跟你的主子南陽王有舊仇,他會放過一個冤枉過他的人麼?我且不是在與虎謀皮。」
「你錯了。」沈望舒語意如冰,「如今顯赫一時的是秦王劉溫鈺,與南陽王何關?將軍是難得將才,若是願意歸於南陽王門下,為殿下養兵待日,若殿下真能顯赫登位,您還是戰功赫赫的將軍。這樣的選擇,難道不必多一個敵人強?」
南陽王是只狐狸,狡詐貪婪,為了謀權不計詭計,所以一時不計較倒真有可能。杜重誨心裡微有鬆動,又眯緊雙眼,「我是判出大魏的罪人,南陽王會放心?」
沈望舒道:「自古英雄不問出處,更何況這一切不是劉溫鈺對您的陷害麼?」
杜重誨心頭一震,「為了鞏固自個,南陽王當真連國名也不枉顧?」
沈望舒瞟了他一眼,「杜將軍如此處境,還能有點可以被利用的地方,應該高興才對。要真是一無用處了,絕路也就到了。」
杜重誨細細思索,依照南陽王的品行確實可判斷一二,忍不住脫口問了一句:「你想怎樣?」
沈望舒歪著頭看了看他,「我想知道您和楊思權共同的秘密,但不是用說的,而是用寫的。」
杜重誨閉上眼睛,似在腦中激烈思考。他倒不擔心自己說出這個秘密後,南陽王會拿它興什麼風波。因為這個秘密背後所牽扯的那件事,與他並沒有直接的利益關係,只要沈望舒回去跟他一說,他為了控制杜家也不會自拿這個跟一條藤的楊思權為難。而楊思權所防的,也只是不想讓整件事情被散布出去而已。
可是,這個「鄒忌平」會不會真的履行他的承諾呢?
沈望舒臉上突然浮起了一絲笑容,明明是孱弱不堪的樣子,卻無端讓人心頭髮寒:「將軍現在只能賭,到底選擇哪個對您更好您心知肚明。更何況這份手書,也不過是我們牽制楊思權的把柄而已,南陽王想要只是盟友,而不是盟友的屍體。」
「罷了!」杜重誨灼灼感嘆,抬過手要紙筆,「你只要記得你們的承諾。」
沈望舒狡黠一笑,把紙筆給他,待他書寫完之後仔細的查看,何等詳盡細緻,每一筆每一畫都是他們合謀判出闕氏,謀害沈家軍的證據。他掏出一塊印泥,迅速拿過杜重誨的手指畫押上去,輕輕道了句成了。
看著沈望舒扶起拐杖要走,杜重誨急忙拖著鐵鏈跟上幾步,「你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
沈望舒卻咯咯笑起來轉過頭,「我答應你什麼了?」
杜重誨似乎如被刀刺,一個縱步撲向大門,卻在下一秒被獄卒拿鎖鏈緊緊鎖上。他整個身體無力地前傾,靠兩隻手撐在地上勉強站著:「鄒忌平你騙我!你居然騙我!啊啊啊啊——」
在足足沉默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沈望舒終於張開了乾裂的嘴唇,「沒錯,我就是騙你的。」
他駐足而立,一身不可一世的驕矜,徐徐將臉上的面具取下,「或許,你該叫我沈士溪——沈三公子。杜重誨……別來無恙啊。」說罷他呵呵一笑,如鬼悽厲。
生冷地一字一字的鑽入耳中,像是無數隻小蟲雜亂地扑打著翅膀,在耳邊嗡嗡的嘈雜著,杜重誨愣愣跌坐,嘴唇顫顫發抖,「沈、沈三……你沒有死?」
猶如幽冥鬼火般的臉龐,抓得他五臟六腑像被撕扯殆盡。杜重誨只覺唇齒間的血腥氣味蔓延到喉中,一個忍不住,一口老血噴射在地,仿佛整個心肺都被恐懼著嘔了出來。
自從旅遊回來,感覺睡眠格外的好,十個小時的睡……(有沒有提神的良方)